第十三章 衣冠梟獍
飛禽走獸,來勢洶湧,鋪天蓋地。
三才心裡也是惶惶一震,目眥yu裂。卻在剎那之間,相視一望,鎮靜了下來。
一時間,內力湧出,大殺四方。
天劍手執青鸞,所到之處,罡風凌厲百尺。
每一揮灑,四方鳥獸屍橫遍野,劍氣凜然,劍芒衝天,劍意瀟瀟,無忌無懼。那身形,彷彿融入天地,化為天地,甚至奪得天地。他一人護住仇天與楊慕涵,chao水般湧來的,均如chao水般退去。唯有呻吟無數,紅染黑泥,已然阿鼻地獄。
且看另一處,人間佛拳風四溢,除魔天地,殺的更是痛快。
人間佛身化「不動明王」法相,口中梵音鏗鏘而出,喝道:「佛說:見我身者,發菩提心。聞我名者,斷惡修善。」
人間佛純正的佛家內力雄渾湧出,天地一片金黃,如佛光普照。他本尊仿若一瞬間高大了千萬倍,頂天立地,巍峨如山!伏虎拳升至萬丈,一拳砸下,宛如絢爛金龍。
「佛說:捨身飼虎,則天下無虎。降我執魔,則天下無魔。」
伏虎拳最後一式——天下無虎。一拳揮出,猛獸粉身碎骨,遍地血流成河。天下無虎,在人間佛手中,才算得威風凜凜,堪稱天下無魔!伏虎拳,拳打厚土,則山崩地裂。拳打蒼穹,則星辰盡碎。
佛,較之魔,竟更乾淨利落。
與兩人相較,地母倒優雅了許多。
須彌步趕路時大開大合,平步千里,如今竟搖身一變,成了凌波微步,眼花繚亂。只見地母身後,緊隨著一條如夢如幻的虛影,似流蘇,似長絮,忽明忽滅。還未看清,已在無數虎豹身上印了掌痕。
翩翩而行,漫天血雨不沾衣。
遊刃有餘,恰如皓月點群星。
兩人正驚嘆不絕,地母臉上忽的露出些笑意,沖兩人揮手,搖身一變。
只聽見楊慕涵一聲驚呼,原來地母竟化成了千千萬萬,每一處巨猿前,皆有一個地母劈掌凝立,詭異難尋。天劍亦嘖嘖出聲,沖這萬千地母搖了搖頭,拍著正錯愕到合不攏嘴的少年,笑道:「萬萬千千,儘是虛影。待回到思渺山,婆婆定會傳授你們。只是學不學的會,只得看個人天資了。」
仇天與楊慕涵均是初生牛犢,極為自負的少年人,兩人衝天劍輕哼一聲,那眼神,意思便是:「天資還用你說!」如出一轍,令天劍大為尷尬。這兩人又相視一眼,面se微紅,也是極尷尬了。
黑壓壓的巨獸蜂擁而上,經久不絕。
這些野獸,靈根均被血煉,不顧疼痛,不知恐懼,看到死去同伴也是渾然不顧,拚命廝殺。
三才何許人也?
若是常人,早已jing疲力竭了。這百年修得的內力,摧山破石都是輕而易舉,如今,竟有了倦意。殺了幾個時辰,直到暮se低垂,方才清理乾淨。
仇天倒還好些,只怔怔望著百里之內的橫屍,呆立當場。
楊慕涵俏臉蒼白,腿腳一軟,已渾身僵硬,站立不住,俯身嘔吐起來。
溝渠浸染,滾滾流波,儘是猩紅。天地血se,如泉奔涌,如火焚燃,只是一股腥臭味逸散,刺鼻難聞,令人作嘔。
喪失靈智,被控心魄的豺狼虎豹,已不算生靈,只是害人的工具而已。輪迴,亦是度化。佛門中「安忍不動如大地,靜慮深密如秘藏」的地藏王菩薩,也曾深入地獄,立下了「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大願。
三才,稍顯黯然,凝視片刻,便帶著兩個少年衝進了地宮。
剛一進入,正看到華千嶂勃然大怒,沖那馭獸少主責罵道:「大難已至,你竟還在玩弄花草,沉溺聲se!我恨不得拆去你八門迷障,將花花草草砸的一乾二淨。」
馭獸少主傲然一笑,自負道:「你儘管進去試試!」
華千嶂怒火衝天,一扭身,恰巧看到五人行至,頓時大駭失se,腳步稍稍向後挪了些。只見他面露絕望之se,目透狠毒,破口大罵道:「三個老不死的王八,還妄稱得道高人!竟斬盡我華家萬獸...」
說著,吐了一口淤血,道「此等殺孽,蒼天定不會袖手旁觀,且等因果報應罷。」
絕望成狂,仰天大笑。
一片慘象,三才也是心存芥蒂。聽他所言,地母微微有些失神,默然輕嘆。
天劍桀驁不馴,負手而立,冷哼一聲,盡顯替天行道之肅然。
「阿彌陀佛!」
人間佛寂然,一改先前的玩笑嘻哈之態,悲嘆道:「和尚的法則里:滅一人,救十人,便為善。滅十人,救一人,便為惡。大千世界,芸芸眾生,若是蒼生安定,捨身為魔又何妨?遺臭萬年又何妨?這一點,和尚佩服陳摶老兒的做法!卻也鄙夷你這種,為一己之私而入魔的敗類!」
華千嶂充耳不聞,幾百年基業盡毀,竟真有了幾分瘋瘋癲癲,痴痴傻傻!
一旁,絕se男子聽著人間佛的痴狂話語,目中隱閃讚歎,看向華千嶂,卻不屑一哼。斟酌了許久,終是丟了手中奇形怪狀的花草,快步走上前來。
仇天雖與他有一面之緣,楊慕涵卻未見過,如今,望著那妖異的迷眸,怔了半晌。
觀他快步如風,天劍也是大覺奇異,暗中思忖道:這小子,恁的了得。如此驚采絕艷,只怕,猶在小天與慕涵之上啊!可惜,可惜!
年輕男子略一躬身,盡了禮數,又自報姓名,笑道:「在下便是馭獸派的少主,單名一個池字。幾位前輩高山景行,晚輩敬佩!恰座上虛席,可否細細一敘?」
此言一出,引來幾聲唾罵。
「衣冠禽獸,冷血敗類!」
喊罷,幾個年輕弟子,望著華池目露凶光,各自擺出了虎豹豺狼猛撲之態,蠢蠢yu動,躍躍yu試!
禍起蕭牆。
三才與兩個少年大為咋舌,又驚又奇,在一旁各自揣測。
聽到謾罵,華池眼中痛苦一閃而逝,倔強的冷笑著,卻被回過神的華千嶂緊緊抓住了胸口。
「池兒...池兒...」
華千嶂牢牢攥著華池胸前衣襟,拖到地宮后,一片燦爛不見邊際的花海前,呵斥道:「快,快帶爹藏到後面去...這幾人,你是決計拼不過的!」
三才緊隨其後,驚嘆此地別有洞天,卻是暗暗打量了起來。
奇花遍地,紅白相映。
華池凄然一笑,盯著華千嶂的眼眸,不動分毫,一字一句的頓道:「事到如今,你還是不願放過她么?啊?無論如何...我定然不會引禍到她身上!」說罷,鷹爪鎖上了華千嶂虎口內關穴。
華千嶂手臂酸沉,一時吃痛,放開了他,口中怒吼道:「逆子,你竟瘋了不成!那女子,當初真不該留她xing命!今ri便殺了她,令你死心!」說罷,跳入了花海里一處狹縫。
頓時,狹縫消失,花海無涯,華千嶂亦不見了蹤影。
天劍又是驚詫,又是讚許,口中喃喃道:這又是一處迷陣么?老道倒有了闖上一闖的興趣!
殊不知,華池仿若遭了雷擊,踉踉蹌蹌。
瘦削的肩膀,顫抖著,緊攥的拳頭,沒了血se。
緊咬的牙關,微喘著,緊蹙的眉宇,惹人哀憐。
忽然,華池身如黃紙,咳嗽了幾聲,卻又穩如泰山,攔著三才等人,面無表情,冷冷道:「家主已死,門丁稀零。馭獸一脈ri薄西山,野獸盡滅,無力為惡。望前輩厚德,不要再咄咄相逼了!」
華千嶂已死?!
三才大駭,察覺華池面無悲se,又對身後迷陣遮遮掩掩,似藏了天大的秘密。好奇之下,五人默然,自然是不願妥協。
華池似早已料到,幽幽一嘆,說道:「前方花海,乃是在下查閱古籍無數,擺出的迷陣。雖不比山前兩大奇陣,卻也詭異非常。家主有傷在身,決計撐不住,此時...」
人間佛嘖嘖驚奇,怪叫道:「你這小娃娃,竟眼睜睜看著你爹喪命,實在背離人倫!又口口聲聲家主,而不喊爹。先前幾人,對你這少主又無半點尊崇!怪哉!怪哉!」
華池只是苦笑,咬牙不語。
稍待片刻,卻見狹縫又顯露出來。「諸位稍候片刻...」話音未落,華池已快步走入,不多時,從中背出一具遺體,平緩的擺放在地上,目se凝重。
幾人定睛一看,此人目齜盡裂,正是先前慌亂走入的華千嶂!
五人快步湧來,卻被華池一把攔住。只見他思忖片刻,彷彿下了極大決心,冷靜道:「家父已死,幾位前輩請回吧!晚輩立下誓言:有生之年,不準族中任何人出山為惡!如何?」
錚錚鐵骨,卻似是乞求。
仇天見華千嶂慘狀,不禁想到自己的身世,大覺凄苦。華池雖有至親,卻如此冷血,眼睜睜看親父命喪...想到此處,仇天大為惱怒,沖華池罵道:「果然是衣冠禽獸,冷血敗類!今ri我仇天一定破陣,去看看,你遮遮掩掩所藏的,究竟是何物?竟比父子之情更重!」
「如此說來,在下只好全力阻攔了。」
華池依然淡漠,並未惱怒,將纖長的手指放在唇邊,吹了聲口哨,又緩緩落下。
但聞兩聲凄厲的哀嚎,撕心裂肺,極為刺耳。
隨後花海中隱隱顯出兩道yin影,一獸健步如飛,一鳥振翅而來,均長的奇形怪狀,聞所未聞。
地母驚道:「竟是,梟與獍么?」
天劍眉頭緊皺,望著愈發近了的一鳥一獸,嘆了口氣,點頭應聲道:「這鳥與鴟鵂相似,這獸狀如虎豹而小,兩者結伴而出,定是梟獍無疑了。」
「呀!」
楊慕涵一把拽回了仇天,似怒似嗔,怨他魯莽,卻又一臉好奇的向地母問道:「二師父,我在古書上見過『衣冠梟獍,狼狽為jian』的句子,這便是那梟獍?」
華池朗目疏眉,俊采星馳,只是身上一股慵懶與冷血之氣,顯得格格不入。
他聽楊慕涵發問,揚起嘴角微微一笑,極其自然的答道:「梟為惡鳥,生而食母;獍為惡獸,生而食父。兩隻惡獸與我同行,倒正是合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話。」
說罷仰天長笑,多少凄涼,無盡自嘲。
有趣的是,梟獍雖生的青面獠牙,卻並無凶意。如今望著三才,踟躕不動,小眼眨巴,儘是恐懼之se。
仇天本已氣惱,一聽此言,更罵他禽獸不如,揮拳便沖了上去。奈何,仇天自幼修習符咒之術,這拳腳功夫,實在是粗陋淺薄。
而華池天資聰穎,把變化多端的五禽戲演的風生水起,靈活多變,撲朔迷離。
無須幾招,仇天已處於下風,被打的灰頭土臉,狼狽不堪。
如此丟臉,他少年心高氣傲,怎肯認輸?登時仇天不顧一切,蘊滿渾身內力,千斤之力,化為一拳,向華池揮了去。仇天自幼諳習軒轅心法,拳腳雖雜亂不jing,一身內力卻不弱於二流高手,深有擊碎磐石之力。
華池亦凝重起來,熊拳全力迎上,頓時兩人一哼,各自退了幾步,竟是旗鼓相當!
三才相視一笑,眼中均是驚喜讚歎之意。
華池驚奇之餘,望著仇天背後的三才,忽然仰頭長嘆,凄涼的搖了搖頭,黯然笑道:「既然幾位咄咄相逼,在下無奈,只好行最後一步了。無論如何,漓兒少了我,是決計活不下去的...」
說罷抱起了地上華千嶂的屍體,一個猛虎躍澗,忽而鶴翔,又如猿臂緊縮,夾緊遺軀,躥入了花海狹縫。
「花海迷幻詭異,依太極八卦,演化出八條進路,八條出路。各成一陣,各自無關,進之即鎖,回頭無路。正是所謂『一處有一處之太極,處處總此一太極』。」
天劍望了花海許久,終究瞧出一絲端倪,肅然起敬,沖華池消失之處,稱讚道:「這小子,恁的了得!貧道非要瞧個清楚去,放虎歸山,終成患事。若真是大jian大惡之徒,豈能留他?」
八處狹縫,八門,八條路。
說罷,天劍偷天手運起,將仇天與楊慕涵捲成一團,直接送入了一道狹縫。
地母與人間佛嘿嘿一笑,指著天劍,直罵無恥。
<神玉上古至寶,若不多多使用,又怎知曉其真正益處?再說,我們這兩個徒兒自然要多見世面,兇險之處,最磨練人心,桀桀...」說罷徑自走入一處通道,丟下兩人,先行一步。
地母搖頭輕笑道:「生、傷、驚、休、杜、景、死、開。大哥真是無恥,竟仗著功力深厚,硬闖死門...只怕,那列陣之人要氣死啊!」說罷,鴻影一閃,款款步入休門,人間佛也不再猶豫,另入杜門。
天地間,殘陽無話。
長風萬里,似一聲悠悠長嘆,沒入花海。
年輕人,你身上,究竟藏了多大的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