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晚上，南祺準時蜷進行李箱里，安安靜靜地等著媽媽。

想起今天要講王國公主被大灰狼吃掉的故事，他就後背發涼，抬眼一看用藤蔓編織出來的「門」，總感覺那故事裡的大灰狼隨時都能輕而易舉跑出來，再加上被封鎖的「危險區域」離這裡也不遠，幾番聯想之下，南祺已經不敢把腦袋伸出去了。

行李箱打開了一絲縫隙，一雙小眼睛偷偷觀察著周圍。

媽媽怎麼還不來？

季言瀟每晚都會出去找些藤蔓修繕洞府，久而久之，住的地方已經被打造得別有風味了。

她今天照常摘了很多藤蔓，打算再裝飾一下自己的寶座，順便給南祺編織一個坐墊，否則這小孩總想著鑽到行李箱，連故事都不好好講。

季言瀟一邁進來，果然發現南祺又縮在箱子里顫抖。

她想起南祺很害怕那些故事。

季言瀟將藤蔓扔在地上，用指關節叩了叩行李箱的蓋子，還未等她說話，南祺的聲音就悶悶響了起來：「媽媽，你先休息會哦，我馬上給你講公主被狼吃掉的故事。」

然後，小腦袋慢慢探出來，眉開眼笑地看著她。

「不用了，」季言瀟說，「換一個，新鮮點的。」

南祺歪著頭想了想，「那就講王子大戰幽靈怪！」

季言瀟擺擺手，「不想聽這些了，換個簡單的，比如……關於親人。」

她其實從未對親情抱有過任何期待，因為魔族人天生冷血，註定命格孤獨，只是因為親情對於別人來說，似乎無比重要，所以她想，讓小孩講關於「親人」的故事，那樣應該就不會令他感到害怕，只要南祺不害怕，完成任務的效率會更高一些。

南祺驚喜地張開小嘴，立馬從箱子里竄了起來，「好！好的！」

他從小書包里將故事書拿出來，對著目錄翻開其中一頁，奶聲奶氣地講了起來：「從前，有一個很漂亮的小女孩，在大雪紛飛的夜晚孤獨地走著，她手裡拿著一捆火柴……」

季言瀟聽著聽著覺得還不錯，就是可能小孩有些困了，所以講起來斷斷續續的，很多地方也銜接不上，不過她正好忙著，就沒主動提這些問題，後面還想繼續往下聽時，聲音卻忽然中斷了。

季言瀟扭頭回來，看見南祺的兩隻胳膊扒在座椅兩邊，側臉貼在上面，已經沉沉入睡了。

她伸手戳了戳南祺軟嫩嫩的臉蛋。

人熟睡的時候總是有些可愛，更何況還是個孩子，季言瀟漫無目的地觀察了南祺很久，不知不覺間，那張白乎乎的小臉已經被她戳了不知多少回。

此時她腦中雖然空落落的，但內心深處的一些細微竄動，卻是可以明顯感知。

季言瀟愣了片刻，不經意間勾出淺笑。

直到發現他嘴角邊，慢慢淌出了一條晶瑩剔透的水流。

季言瀟咬起牙關。

「放肆……」

-

第二天，四組嘉賓吃完飯後聚在一起，孩子們在旁邊玩遊戲，媽媽們靜靜圍坐著開小會。

她們都在為下周的故事大賽做準備。

褚白夏身為「大姐大」自當覺得身上的責任要更重些，於是自發去找了唐森，借用節目組的印表機，列印了幾篇優秀的兒童故事出來，一一發給其他媽媽。

「夏姐，你和節目組關係真好，以後咱們有什麼難事，可就要靠你出面啦。」俞笙笙接過她遞過來的紙張，看了眼上面的內容，「真好，我兒子肯定喜歡這個，謝謝夏姐。」

「喜歡就好。」褚白夏謙虛地笑著。

接下來她來到季言瀟面前，翻了翻手裡剩餘的故事，抽了其中兩張遞過去，「祺祺五歲，應該會很喜歡這篇。」

季言瀟拿過來掃了一眼，發現這並不是小孩的童話書，她在童話書里還可以根據插畫來猜測內容，但這兩張紙上，只有密密麻麻的陌生文字，她一個都看不懂。

發完故事後，褚白夏立在中間提議道：「不如我們大家先輪番練習一遍，這樣晚上回去，也有新故事講給孩子們聽了，比賽那天也能多一手準備。」

其他媽媽紛紛應好，只有季言瀟始終保持沉默。

大家依照現在坐位的順序，開始聲情並茂地念起了童話故事。

【媽媽們為了寶貝都好努力哦】

【白夏進步越來越大了，故事也好聽，都快聽睡著了】

【沒想到俞笙笙平時不管兒子，到需要比賽的時候也是非常認真啊】

【好感動，她們是真的在重視孩子】

【到季言瀟了，她在發什麼呆？】

前面三位的故事已經講完，現在輪到季言瀟，可她一直盯著紙上的內容不說話，眾人齊刷刷將目光投了過去。

「瀟姐？想什麼呢？到你來講了！」

季言瀟旁若無人地待著，外表冷靜漠然，實則內心一團火氣。

她怕自己沒忍住，會想把這兩張廢紙撕碎。

不過，這三人也不值得她找什麼借口推辭，但如若不推辭，她又不認得上面的字，這故事怎麼講？

【季言瀟咋不說話？】

【她是沒睡醒嗎？】

【發現她在皺眉，是覺得故事不行還是怎樣？】

【她不會看不懂吧？文盲？】

褚白夏就站在季言瀟旁邊，她是專業科班出身，對人臉上的微妙表情觀察得相當細緻，如今看見季言瀟這個樣子，心裡也大概有了一點數。

「言瀟，你以前沒怎麼跟祺祺講過故事吧？沒關係，總要邁出這一步的，我還期待你下周，能夠繼續拿第一呢，這樣祺祺也開心呀，而且……」

季言瀟心裡正煩悶著，而這褚白夏好死不死總往槍口上撞，季言瀟掀起眼皮瞪她一眼，使她還未出口的話咽回了肚子里。

至於其他的，季言瀟全當耳邊風，沒有遞上一絲眼神。

她來回翻著紙張，再努力，卻也只能認出幾個簡單的字。

南祺發現媽媽那邊情況不對勁，於是立馬跑過來到她身後，踮起腳尖看了眼故事的名字。

奇怪，這明明念起來很簡單的，可媽媽為什麼不開始呢？

南祺也很好奇，撅起屁股探出腦袋，眼珠子在媽媽和故事之間來迴轉動。

季言瀟努力地認了半天，最後硬是拼湊不出十個字，決定今天還是算了吧，大不了直接走人。至於故事大賽的任務，她再另想辦法。

而這時，突然有一隻細小的胳膊從後方伸過來，禮貌拿走了她手中的故事。

南祺從大人身後跑過來繞了一圈，自作主張地將紙張遞還給褚白夏，「白夏阿姨，抱歉，我不太喜歡這個故事。」

【我去，護媽狂魔啊】

【褚白夏得難受死吧，感覺她很喜歡祺祺】

【還不都怪季言瀟不給面子】

褚白夏整張臉都快青了，她怎麼都想不到，南祺會用這種方式拒絕自己的好意，接著下一秒轉眼，又看到南祺跑回到季言瀟身邊，乖巧地坐在一旁，不吵也不鬧。

捏著紙張的手指漸漸僵硬，緊得泛白。

-

晚上回去之後，季言瀟如往常一樣摘來藤蔓，持續沉浸在編織中。

忙碌中，這時旁邊伸出一隻手，兩根小指頭學著人的模樣，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媽媽，今天再給你講小女孩的故事，好嗎？」

季言瀟倍感欣慰。

可以，不錯，小孩知道主動給本座講故事了。

她加快了編織坐墊的速度，點點頭，「嗯，講吧。」

「等一會！」

南祺跑回去將童話書拿了過來，翻開故事那頁，伸出短短的食指壓在書頁上，每讀到一個字，他就指著一個字，語速非常緩慢，非常認真。

季言瀟活了一千年，怎麼可能看不懂小孩的心思。

她有種不好的預感由內生出，季言瀟深邃的目光幽幽轉向南祺，嚴肅地問：「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啊？」南祺忽然被打斷，有些驚訝地看著她。

「你早就知道我……不識字，對吧？」季言瀟一字一頓，心想這小孩莫不是在羞辱她？

南祺縮著脖子，食指默默從書頁上移下來，隨後抬起雙手搭在小嘴兩邊，湊近她，悄悄說：「媽媽，我不會告訴別人的，這是我們的秘密，我可以教你認字哦！」

季言瀟聽得愣住，眉梢突突地跳了兩下。

這是她登上魔尊之位以來，最受打擊的一次，彷彿整條命都捏在了小孩手裡。

南祺重新攤開故事書，伸出食指，一遍一遍地在她耳邊念。

這一晚「念經式」地來回下來，季言瀟大字沒識幾個，反倒把故事給記混了。

但其實她閱讀能力非常驚人，從前一晚上可以連續看好幾本書冊，只不過在這裡不認識現代文字，效率大打折扣。

季言瀟愁得一晚上沒睡，等南祺睡著后，她又拿起故事書多翻了幾遍，最後實在沒辦法，只能通過書上的插畫來編撰內容。

不過，為了更加方便自己，她想出了一個非常好用的辦法。

第二天清早。

南祺推開行李箱的蓋子，揉了揉眼睛，口齒不清地喊：「媽媽早安……誒？人呢？」

他來回扭頭看不到人，急得慌忙爬起來找，連外衣褲都來不及穿，身上就只有一套米白色的保暖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