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由
鄴都的皇城是陸時鳶見過最無華,卻也最為恢弘的建築,比她所到過的任何一個仙門宮殿都要強上百倍。
雖無瓊樓玉宇,雲海高閣,但每一處都透著傳承千年的古老氣息,若是有心懷不軌之人僥倖入此,恐怕都還見不到商姒的人就已經被這城中密集的陣法所絞殺。
眾所周知,鄴都的陣法,是會認人的。
同出來時一樣,回去的時候也暢通無阻。
許是得了商姒特別吩咐,陸時鳶一路行至朝華殿的大門也都無人現身問詢。
濃郁的沉香味從內殿飄出,叫人隔老遠就已經聞見。
陸時鳶吸了吸鼻子,閉目凝神,駐足停了一會兒,很快回憶起這濃郁的香為何讓她莫名的熟悉。
緣是昨夜商姒與她貼近低語之時,青絲衣縷上黏的味道。
氣味總是最能讓人浮想聯翩,引出畫面,陸時鳶定了定心神,再睜眼時那雙杏眼又是清明澈亮,宛若一眼能夠望到底的池水。
此時再沿台階向上,大殿門口恰好閃現一個人影。
「流珠?」陸時鳶一眼就認出來人。
只是流珠卻好似並不訝異於她的出現,像早料到一般:「姑娘,你來了啊,方才女君念叨你怎麼還沒到呢……女君在裡頭等你,快進去吧。」朝人稍稍傾身行禮,流珠很快匆匆轉往另一處去了。
偌大的宮殿四下無人,空氣一時靜得可怕。
陸時鳶步入殿中,上頭紅梁懸頂,鳳雕龍紋,腳下金磚鋪地,清亮留影。
她踩著輕盈的步子緩步往裡,一隻手掀開珠簾后只聽不菲的珠玉接連相撞,發出清脆碰響聲。
商姒的聲音從里傳來:「有動靜嗎?」
看來裡頭不止商姒一人。
陸時鳶繼續往裡,視線轉過廊角,很快看全了另一人的全貌。
「人被扔出去以後不足半個時辰便有人來接,手腳挺快,不得不說銀狐族對他們這兩個嫡系血脈還是挺在意。「大多數不帶情緒的時候,南晉的聲音都如他整個人看起來那樣,沉而穩,和方才長街上冷厲狠手的模樣判若兩人。
「時鳶,過來。」商姒就這樣突兀地略過了南晉的話,朝角落望去。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陸時鳶總感覺商姒朝自己望來的時候,眼中的凌厲斂起了許多。
殿內多了個人,以這二人的修為恐怕早就知曉,只是不在意罷了。
陸時鳶從木櫃後方走了出來,在朝商姒靠近時候眼神也落在南晉身上,睫羽輕顫:「南晉鬼君也在此處。」
南晉朝她微微頷首,可並未因為她這個君后的身份就像鄴城內其它人那般恭謹行禮。
「喚他南晉就好。」商姒挪了挪身子,往軟榻一側倚了過去,音色微涼。
繼昨夜以後陸時鳶有那麼幾個時辰沒見到商姒了,對方身上的大紅色喜袍早已換下,換上了一身水墨色長裙,青絲垂落,額間一點眉心墜醒目亮眼,另有一番別樣的韻味。
商姒這麼一句話一個動作,似是挑明了某種態度。
領會到意思的南晉這才姍姍抬手,朝陸時鳶作揖行了個禮,雖仍不卑不亢,但這個禮的分量卻重若千斤:「陸姑娘,先前長街上發生的事情是南晉失職,還望見諒。」
陸時鳶注意到對方這一細微的態度變化,也不拿架子,只彎了下唇玩笑般將話帶過:「你不是已經幫我出氣了嗎?」
南晉神情有一瞬滯愣,他下意識朝座上的商姒望去。
果然,商姒聽到陸時鳶將這「功勞」全數歸咎南晉身上以後唇角不著痕迹往下壓了壓,不安分的左手很自然往旁挪了挪,很快撐住桌案起身走了下來。
半晌,朱唇微微張啟只吐出幾個字:「那是他該做的。」
南晉:…………
陸時鳶卻恍若未覺,眼神轉而落到商姒那張清冷艷麗的臉龐,眉眼稍彎:「也是你讓他做的,不是嗎?」
聽完這一句話,商姒總算舒心點。
也不算太笨,她想。
不過下一瞬陸時鳶的聲音再度響起,又往她心中橫添了堵:「不過商姒,你讓南晉這樣明目張胆去打銀狐一族的臉,不會給你帶來麻煩嗎?」
已經毫無障礙融入鄴都這個大家庭的陸時鳶開始擔心「自家大本營」,畢竟銀狐一族在妖界地位不差,也算一流末位的世家了。
然——
「兩隻狐狸而已,能有什麼麻煩?」商姒似有不解,轉過來的時候一雙美眸中惑意漸濃。
她是實實切切的疑惑,不是囂張亦或是目中無人。
商姒很納悶陸時鳶為何總是會問出這樣的話,先是昨夜拿她鄴都上千年的底蘊與人間那群臭老頭比,現在甚至憂心上了區區兩隻銀狐會給自己帶來麻煩。
怎麼鄴都在人間衛道者的眼中,形象很弱嗎?
「留他們一條性命已經是給那些老東西一個面子了,不識好歹,難不成還想讓我把人給他送回去不成?」商姒驟然笑出了聲,只是那眸中笑意虛浮不達眼底,透著絲絲涼意。
冷嘲熱諷。
她敢去,銀狐族敢接嗎?
南晉見狀,便也跟著出聲解釋了一下情況:「其實今日之舉也是個試探,看看妖界是否在我鄴都城內安插了眼線。」
鄴都的行事作風一貫強橫不講道理,也正因如此,如以往一般張揚行事並不會引起妖界的懷疑,若是今日他高拿輕放把凌淵二人放了,那才是打草驚蛇。
結果最後和他們猜的也並無兩樣,南晉這頭剛把半死不活的凌淵兄弟扔出去,那頭便有人迅速把人接走了。
明明妖界最近的城池距離鄴都也有半月的路程,這些人手腳如此之快,說明鄴都城內不僅有眼線,甚至是四周都已經暗布了妖界的人手,銀狐一族還只是浮於表面不值一提的小角色罷了。
話點到這,陸時鳶也不是傻的,結合商姒這般抵觸的態度她立馬就聯想到了之前的一些事:「你們懷疑之前小蘿遇襲是妖界做的?」
小蘿是她先前救下的那位鄴都少君,名喚商蘿,也是商姒的親侄女。
精雕玉琢的人兒那麼大點一個,才到她腰那麼高,卻在不久前那次遇襲中險些殞命。
後來好不容易救回來了,又被商姒嫌棄修為太低毫無自保能力,直接扔進了鄴都秘境。
「魔界早百年前被你人界各大仙門聯手重創,至今未曾開啟界門,剩下能這麼折騰的不就只剩那幾個大妖了?」接過陸時鳶的話,商姒兀自輕笑一聲,褪去冷色的眉眼瞬間化為綻開的曼陀羅花,她放輕了聲音,道,「我說時鳶,難不成你以為人界那些成了精的老頭能來沒事招惹鄴都?」
「……也是?」被商姒點到了重點,陸時鳶一時語塞,倏地笑出聲。
換位思考,人族確實不太可能幹這種事。
同為人族,不管前世今生她實在太清楚人性了。
那些修為高深成了精的仙門長老一願天下太平,二願子孫延綿人族昌盛。
他們之間大多數人已經富足且長壽,平日里做的就是喝喝茶,養養花,然後沒事下山走一趟收個妖邪,躺得老平。
這些已是刻進人族基因里的追求了,誰還有閑心去搞什麼陰謀論?這些人遇見麻煩了躲還來不及,哪有主動去招惹的?
如此排除下來,自然就妖族的嫌疑最大了。
況且還這樣費盡心思,在當初重傷的商蘿身上下了隱秘的咒法。
思及至此,陸時鳶側目望向身旁笑靨如花的人,這人正是在為商蘿療傷的時候差一點中了咒法。
倒不是什麼厲害的術法,只是會加深人的七情六慾,擾亂人的情緒,容易做出錯誤的決定。
這樣的咒法放在普通人身上可能只是脾氣變得差點亦或者是慾念強些,並無大礙,可若是放在鄴都掌權者身上,那就有問題了。為君者最要緊的是能看到大局和時刻保持冷靜,一子落錯,滿盤皆輸。
背後下咒的人很顯然是在以商蘿為引,在布一盤大棋,料定了商姒不會至自己的親人於不顧。
只要商姒中咒,不慎做錯任何一個決定,那麼必定有人暗中推波助瀾將整個鄴都推上風口浪尖。
其最終目標,不過是鄴都地底鎮壓的百萬怨靈,或者是為了冥界消亡之時交託到鄴都手中的輪迴池。
這二者不管是哪一個落入有心人之手,都可動蕩三界,天下不寧。
事關重大,也是念及這一點,商姒才決定將計就計和陸時鳶舉行大婚,以婚事為掩,好讓幕後下咒法的人誤以為自己已經中招,慾念被無限放大才有了這番荒謬舉動。
畢竟這位鄴都女君曾在少年時期和一位修為極高的前輩一起相伴多年,關係匪淺。
這早已不是什麼秘密了。
陸時鳶知道,自己的模樣似她記憶中的那位前輩。
不止陸時鳶知道,年歲稍長一點的三界眾人幾乎都知道這一點,甚至是見過那位已經消失的前輩。
幕後布局之人自然也知道,這才讓陸時鳶有幸成為了這盤棋上極為重要的一顆棋子。
不過那又如何?
陸時鳶斂了斂眼眸,裡頭星點細碎的笑意亮得逼人,仿若盛了大半個星河。
她並不在意,只要商姒能幫自己修復靈根恢復修為,其它並不重要。
天降大腿給她白抱,不抱才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