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痕
沈時握住劍柄,慢慢抽出一節,銳利的劍刃反射出一道冷光。
天機伸手擋在人類面前,護著他。
兩人都綳直身體,緊緊盯著那道渾身是水的背影。
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張清緩緩轉過身,空洞麻木的眼神直勾勾盯著他們。
額頭被石塊砸到血肉模糊,在河水的浸泡下泛著慘白。
天機劍指舉在胸前,盯緊書生動作,只要他一有動作,便將他禁錮起來。
沈時也握緊了武器,面具下神情凌厲,眼神兇狠。
張清盯著他們歪了歪頭,張嘴發出沙啞難聽的聲音,像是嗓子被河水泡發堵住。
「沈公子,天公子,你們也在山上?」
天機收起劍指,與沈時對視一眼,白眸中閃過意外。
張清居然還有意識?
主動上前,試探著說道:「我同沈時上山走走,不小心睡著,等醒來天色已晚,你怎麼在山上?還渾身濕淋淋的?」
張清卡頓的愣在原地,獃滯茫然的垂頭看向自己,發現身上全都濕了,張了張嘴完全想不起來自己發生了什麼。
「我、我、我……」
「我想不起來了……」
痛苦的雙手抱頭,用力捶打額頭,眼睛慢慢全部變黑。
「張清!」天機見他要有黑化的現象,連忙出手穩住他,張嘴朝他念清心訣。
張清漸漸安靜下來,雙手從腦袋上放下,目光獃滯的看向山下,嘴裡嘟囔著:「我要去等高穆,這麼晚了,他怎麼還不從鎮上回來……」
「我要去等高穆……」
「等高穆……」
抬腳,步履瞞珊的往山下走去,身後留下一串長長的水痕,蔓延至河邊。
「張清!」天機喊了他一聲,但張清像是沒有聽到,又或者陷入執念之中,很快消失在山上。
沈時收回長劍,上前站在仙長旁邊,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張清的執念是高穆。」
天機放下白紗,輕輕嘆息一聲轉頭看向人類,和他說道:「我們也跟過去看看吧。」
沈時點頭:「幻境應當也快要到頭了吧?」
垂眸遮擋住眼底的不耐,在幻境待久了,越發暴戾煩躁。
這幻境,不知浪費了他多少時間,大業之事,一刻都不得歇停。
天機看了眼天空,入眼所及的邊緣隱隱透著白光,伸手指向那裡,對人類說道:「快了,你看那邊,幻境邊緣已經開始崩潰,再過不久我們就可以離開這裡了!」
「幸好有仙長在。」沈時輕笑著捧殺青年。
天機聞言臉色微紅,別開眼不敢看人類的眼睛,聲音很小很低:「我不過是一小仙……」
捂唇輕咳兩聲,有些不好意思,怕人類繼續說下去,道了聲去追張清,匆匆跑開。
清風迎面而來,吹起斗笠上的白紗與身上的外衫,沒有聽見人類走動的聲音,回眸看向身後。
昏暗的天色下,那張臉白若美玉,額間一點硃砂仙印。
見他不動,朱唇微張,輕聲喚他。
沈時站在暗處,看不清臉上的表情,聽到天機喚他,抬腳跟了上去。
等兩人趕到村子,發現村民早早吹燈歇下,周圍一片黑暗。
或許,他們不過是被張清臨死前的詛咒嚇到。
遠遠瞧見站在村口的書生,張清直愣愣站在那兒眺望遠方,嘴裡呢喃著高穆的名字。
天機走到他旁邊,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往鎮上去的路上空蕩蕩的。
張了張嘴,輕聲說道:「張清,天色晚了,高穆說不定明日早上才會回來,我們先回去吧。」
張清身體僵硬,像是卡殼的傀儡,轉動脖子空洞的看向天機,聲音一頓一頓:「天、公、子,我、要、等、高、穆……」
說完繼續盯著那個方向,斷斷續續的說著:「高、穆、不、會、讓、我、一、個、人、在、家……」
天機還想說些什麼,但擔心張清會再次失控,只好回到人類旁邊,輕輕嘆了口氣。
沈時聞言轉移他的注意力:「仙長一天未吃東西,可餓了?」
從荷包中掏出之前買糕點送的一塊糖,拆開油紙包遞給他。
天機眼睛亮晶晶的仰頭看向人類:「你什麼時候買的糖?」
沈時被那雙白眸眼中的光吸引,唇角的笑容僵了下很快揚起,笑著解釋:「上次買糕點送的,仙長嘗嘗,很甜。」
一聽很甜,天機伸手撩起面前的白紗,身體前傾,垂下頭微微張開唇瓣就著人類的手想要咬住糖塊。
臨到頭,又停了下來,小心翼翼試探著舔了一口,入口甜甜的很美味。
舌尖舔去唇角的甜味,眸光亮晶晶的抬頭看向人類,聲音輕快:「糖好甜,我很喜歡!」
沈時眼神暗了暗,不動聲色的從青年臉上移開,垂眸望向一旁,說道:「仙長喜歡便好,不過仙長要快些吃,久了糖塊會融化掉。」
天機嗯嗯點頭,低下頭張嘴咬住糖塊,柔軟的唇不小心碰到人類手心,牙齒微微磕在上面。
沈時指尖輕顫,猛地收回自己的手垂在身側,用力握了握想要揮去掌心的觸感。
偏偏柔軟溫熱的感覺依舊存在,彷彿已經刻入腦海。
厭惡的皺起眉頭,狠狠在衣服上擦去,掌心被粗糙的衣物擦到灼熱泛紅。
「你怎麼了?」
天機忽然伸出一顆腦袋在他面前,見他眉頭緊鎖,擔心的跟著一起蹙起眉毛。
剛剛吃完糖塊的唇,透著淡淡的紅,微微張開詢問他。
沈時迅速斂去眼中情緒,唇角上揚笑著搖頭:「我沒事,只是在想什麼時候可以離開幻境,張清已經這個樣子,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天機蔫了下來,跟著沈時一起看向張清,渾身濕淋淋的書生執著的站在村口,眼睛緊盯著鎮上的方向。
沈時無聲冷笑,他最不相信什麼情情愛愛,如果是他,絕對不會這般愚蠢,輕易相信一個人。
高穆這人看上去可不簡單,就村裡那幾個人根本殺不了他。
「唔……」一道哈欠聲打斷了沈時,冷冷掃向旁邊,青年困頓的打了個哈欠,白眸水潤潤的瀰漫上一層水汽,像是將哭未哭的樣子。
又在蠱惑人心。
他是絕對不會向先祖那般,輕易被仙蠱惑。
「仙長困了?不如你先回去休息,我在這盯著張清。」
天機打個哈欠搖頭,蔫蔫的靠在身後的樹上,嘟囔道:「不要回去,我和你一起……」
說著說著,慢慢地眼睛逐漸合上,靠著樹睡了過去。
兩隻手纏在樹榦上,臉斜斜貼在上面,頭上的斗笠被頂到扭曲,歪歪扭扭掛在頭髮上,要掉不掉。
一陣風吹來,斗笠終於啪嗒落在地面,露出青年的臉來。
夜色下,肌膚賽雪,唇似梅花,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
束起的長發鬆松垮垮,有幾縷髮絲不安分垂在鬢邊,輕輕刮撓著臉頰。
睡夢中的青年迷迷糊糊睜開眼,沈時迅速收回視線,臉色陰沉冰冷。
天機伸手拿開發絲,很快又睡去,只是胸前忽然傳來一陣一陣隱痛,喉嚨湧上一股血腥氣。
睡意褪去,白著臉將血氣咽下,難受的抱緊樹木,呼吸稍稍有些急促。
怕人類嚇到,閉著眼佯裝自己還在睡覺。
沈時自然聽到了青年急促的喘息聲,但這與他又有什麼關係。
雙手抱胸,無視樹下的人,盯著書生的動作。
耳邊斷斷續續響起痛苦的哼聲,心情異常煩躁,狠狠皺起眉想要大聲呵斥讓他閉上嘴,別再發出惱人的聲音。
磨了磨牙,忽然抬腳朝著樹下走去,不想碰到他,直接站在那兒冷聲喊道:「仙長?」
天機難受的睜開雙眼,淚眼朦朧的看向來人,水汽讓他看不清人類的臉。
啞著聲音哼了下,雙手貼在臉下,靠著樹就那麼看著他:「怎麼了?」
沈時擔心的回他:「仙長可是身體不適?不如我們先回去吧?至於張清——」
看了眼還守在村口一動不動的書生,繼續說道:「等不到高穆自然會回去。」
天機本想拒絕,但是胸口疼的厲害,現在只想找個地方躺下,有氣無力點了點頭,同意了人類的建議。
兩人一前一後離開村口走在村內的小道上,天機瞧著人類越走越遠的背影,腳慢慢停下彎著腰緊緊捂著胸口,唇角溢出鮮紅的血液,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雙腿發軟,不受控制的向地上跌去,下意識單膝跪地,一手撐著地面,一手擦去唇角的鮮血,表情淡然冷漠。
垂眸看了眼手背上的血跡,白眸清清冷冷,彷彿那不是他自己的血。
聽到不屬於自己的腳步聲,白著臉抬起下巴看向來人,眼神脆弱可憐。
沈時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停頓片刻單膝蹲在他面前,瞥見唇角以及下巴上的血,焦急擔憂的厲害。
「仙長,你——」
天機想要回他話,一張嘴忍不住咳嗽起來,咳到臉色通紅,兩條腿跪在地上,雙手用力捂著胸口。
等到不咳后,仰起臉望向人類,朱紅的唇瓣上滿是自己的齒痕,眼尾通紅,睫毛被淚水打濕,臉頰上劃過一道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