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邊羽澤一愣。
然後就見男生朝著自己走了過來,一步一步,最後在自己身邊坐下。
「你……」
邊羽澤半晌才道:「怎麼來了?」
慕煙側過臉:「溫叔叔要一會兒才能來,我就先來陪陪你。」
他笑:「我問過你們班主任啦,她同意呢,她人還挺好的。」
邊羽澤「嗯」了一聲。
「我沒有遲到吧,你們張老師說六點開始。」
邊羽澤:「沒有。」
慕煙把椅子往前靠了靠,坐端:「那就好。」
空氣安靜了幾秒。
慕煙突然又轉過臉,望向邊羽澤手邊的卷子,和他遲遲沒有落下的筆,問:「我能看看嗎?」
邊羽澤:「嗯。」
慕煙接過。
他的目光也落在空空如也的詩詞填空上,又問:「我能寫嗎?」
邊羽澤:「嗯。」
然後就見男生修長的指節握住筆,輕緩又流暢地在卷面寫下一句句詩詞。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秋水共長天一色。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
他的字很好看,秀麗頎長,柔美不失力度,起承轉合間都蘊藏著俊逸大氣的意態。
餘光里,前桌同學的媽媽也在給兒子的試卷做批註。
邊羽澤突然有一種錯覺。
從慕煙在身邊坐下的那一刻起,這熙攘繁華的世界,好像就多了一席屬於自己的位置。
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不再遊離於人群之外、不再只能在黑暗之中眺望遙不可及的萬家燈火。
邊羽澤的目光緩緩從男生的筆尖、轉移到了他的側臉上。
許是窗外雪太大,屋內又開了暖氣,男生的發梢和睫毛尖尖,有很小很密的水珠,透亮精緻。
今天他沒有戴圍巾,而是穿著帶了雪白絨毛邊的大衣,下半張臉隱在絨毛里,只露著小而翹的鼻尖、和純凈如白雪的眼眸。
初見時就是在網吧領桌,兩人並排而坐,所以邊羽澤最常看到的、便是慕煙的側顏。
好像也看不膩。
突然,他發現慕煙鬢邊的碎發,落了一枚還未化盡的雪花,六邊形的梨花瓣,晶瑩剔透。
也可能是落在衣領絨毛里,因為慕煙低頭寫字,而不小心沾染上發梢的。
下意識的,邊羽澤抬手,輕拂去了那枚雪花。
慕煙筆尖一頓。
他完全猜到了邊羽澤在幹什麼,但沒有抬頭,而是繼續行雲流水寫著詩詞。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慕煙輕輕揚了一下唇角。
邊羽澤直到收回手指時才驟然醒悟,自己剛剛做了什麼。
逃避似的,他視線也趕緊落回語文書上,知識壓根不進腦子地翻閱著書頁。
過了幾分鐘,耳邊傳來一聲「哥哥」。
邊羽澤抬頭,見慕煙把寫好的試卷遞了過來。
「詩詞填空和句子賞析我寫了寫,其他的怕答錯就沒動。」
邊羽澤:「嗯。」
在慕煙娟秀的字體旁,自己那狗爬字更顯難看。
而且人家可是不上學專門打職業,都會這麼多東西,相比之下,自己更廢了。
邊羽澤突然有些鬱悶,覺得人比人氣死人。
「我文科好,數理化不太行。」
像是猜到了他在想什麼,慕煙出聲。
「奧。」
邊羽澤說:「我都不好。」
慕煙笑出了聲。
「不。」
他認真糾正:「你打野好。」
邊羽澤:「……也是。」
「真的。」
慕煙語氣很認真:「你是我見過最有天賦與實力的打野。」
邊羽澤嘴唇動了動,半晌才「嗯」了一聲。
-
班主任、也是他們的語文老師,張廣萍走了進來。
她站在講台上,拍了拍手:「好了,大家安靜一下。」
慕煙和邊羽澤一起抬起頭。
「首先歡迎各位家長朋友的到來,大家也知道,寒假在即,我們上周舉行了期末考試……」
【你們寒假是什麼時候?】
邊羽澤正大腦放空,被迫盯著講話的張廣萍發獃,突然感到右胳膊肘被碰了一下,然後語文書卷的空白處就多了一行鉛筆寫的小字。
他看了慕煙一眼,說:「這周五。」
慕煙用橡皮細細擦掉了那行字,又寫:【那還有兩天呀。】
邊羽澤:「嗯。」
餘光里慕煙又用橡皮擦乾淨了。
班主任除了開場,最後在其他科目老師說完后,也會再總結和展望未來一下。
她沒占太多時間,講了二十多分鐘后就說換下一個老師。
等她走下講台後,邊羽澤的胳膊又被碰了碰。
他垂眼,見慕煙寫到:【你們班主任還挺好的。】
除此外,在自己手裡空蕩蕩的語文卷面,此刻已經寫滿了各種答案和筆記。
剛才張廣萍說話與講題的時候,他就看到慕煙一直很認真、不時低頭寫著什麼東西。
邊羽澤猜到了他在幫自己記筆記,但沒想到記得這麼詳細。
慕煙這二十分鐘寫的,都能超過自己一周記的筆記量了。
邊羽澤目光從整齊飽滿的試卷移開,應了聲:「嗯。」
慕煙又寫:【你也這麼覺得嗎?】
邊羽澤:「嗯。」
慕煙擦掉了這兩行字,把語文試卷折整齊,夾在邊羽澤書頁里,然後拿過他的英文試卷。
下一個講話的是英文任課老師。
不同於張廣萍一看就資質很老,邊羽澤他們英語老師是個小年輕,像是本科畢業后第一年來任職。
她也是先簡單講試卷,但在她開口讀第一個英文單詞的時候,慕煙就微不幾見蹙了下眉。
——發音太不標準了。
慕煙可以毫不自謙地說,單憑發音,自己比她這個老師標準。
當然這句話他是不會說出口的,於是低著頭,安靜地記著筆記。
「咱們班這次,聽力考得太差了!是整個年級最差的!」
「不是讓你們回家多聽聽音頻嗎?家長都監督一下啊,孩子這聽力分,高考怎麼辦?」
「……」
慕煙心說,老師您這發音,和聽力的錄音帶差太遠了,他們能考好才怪了。
他垂著眼,默讀試卷上的的句子。
「還有幾個考0分的?啊?想上天是不是?知道你們出不起國用不上,但高考就準備這麼交白卷嗎?」
慕煙:「?」
什麼叫出不起國?
「邊羽澤,說你呢。聽力0分,卷面9分,你想幹什麼?」
「知道你沒人要沒人監督,回家就是打遊戲,都已經成這逼樣子了還天天自甘墮落?啊?沒爹沒娘就學不了習了?」
慕煙終於瞭然。
這兩天和邊羽澤的班主任接觸過後,他覺得張廣萍算是一個很稱職很有職業素養的教師了。
所以他就更想不通,為什麼邊羽澤對學習、或者說對提升成績,那麼反感與抵觸。
兩世的了解,慕煙知道邊羽澤不是逆反心理很嚴重的人。
原來癥結在此。
原來黃為昌能那麼理直氣壯嘲諷邊羽澤的身世,是因為沒有好的榜樣。
邊羽澤懶懶掀了一下眼皮,壓根沒搭理義憤填膺的英語老師。
他這般神情,讓英語老師愈發感到在這麼多家長面前丟了臉,話更加刺耳:「行了,知道你沒人管不配學習,我也懶得管,你愛咋咋去吧,以後撿破爛別說是我教出來的,敗我名聲。」
「老師。」
突然一個聲音響起。
英語老師一愣,看到邊羽澤身邊那個男生舉起了手。
她猶豫幾秒,不耐煩道:「說。」
那個柔和的聲音徐徐道來:「我覺得您這個觀念不太對,父母管或不管,與配不配學習,並沒有直接關係。我爸媽也從來不管我學習,但我的老師都很盡責,所以我有幸成績不錯。」
「因為我想父母是教導孩子樹立好的三觀與品質,而學校才是真正傳授知識的地方。不然我們為什麼要來學校受教育呢?」
英語老師怔住。
「你……」
她看向那個陌生但清秀漂亮的面容,蹙眉:「你誰啊?」
在教室所有人的視線中,慕煙站起了身,禮貌開口:「老師您好,我是一六年的中考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