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追仙殿內。
宗主令之歡的外貌年齡處於六十到七十之間,臉上布滿細細的皺紋,平時就如同凡人老婆婆一樣和藹可親,可當她改了態度,那皺紋就增添了幾分威嚴。
「王島主,有失遠迎。」
「哪裡哪裡。」王綾十分隨意地拱了拱手,又十分隨意地到處亂看,一眼瞧上宗主身後的一身白衣的青年,打了個招呼,「好久不見啊,望華君。」
那劍修比宋至淮還更像無情人,眉梢不動,琉璃似的眼睛蘊藏劍意,聞言輕輕頷首。
在原著里他已經和自己的徒弟突破了底線,因為合歡葯共赴過巫山,心境大為不同,說是痛苦煎熬,可竟然莫名的心定。
——那是一種隱晦的、被愛著的人才會有的微妙情緒,這讓他能在原地細細糾結,而從沒想過她是否會離開。
可是最近塗蕊七的態度退了回去,不復親近,變得與很久以前的尊敬一樣,像是烏龜縮回殼裡,慢吞吞退回徒弟的位置,似乎也處於退縮猶豫的路口。
望華君從未遇見過感情之事,他從拿到無霜劍開始,就自認不會耽於情愛。
無霜劍的上一任劍主,是幾千年前出名的劍修,他經歷雷劫隕落的那一刻,無父無母、無妻無子、無朋無友,真正的了無牽挂。
他的道就是另一種無情道,他的性格靈魂浸染佩劍,催生出劍靈。
劍靈等同於初生主人的複製體,一樣的思維、一樣的思考、一樣的性格。
所以最近無霜劍很不滿望華君的狀態,時常震鳴警示。
這次面對「未婚妻」,更是不免想到徒弟,神劍在虛空境中震顫。
望華君不含任何情緒的冷然眉眼陡然帶上一絲的躁意。
王綾慢悠悠上下打量他。
上次見面是十萬靈石,這次勉勉強強八萬靈石吧。
修仙界果然是在魔界一戰中遭受重創,這幾年這些大能怎麼都退步了。
王綾面上不顯,和宗主寒暄好一陣,不過她的寒暄內容全都是與琉璃島生意有關,最後她笑臉盈盈地對望華君說道:「今日前來也是為了提醒望華君,我們的婚約將近,需要挑一個良辰吉日舉辦道侶大典。」
你那時候最好還是劍尊,別掉境界,也別做出損害名聲形象的事情。
王綾腹誹。
望華君唇角微凝,正要開口,門外就有人說道:「宗主,弟子塗蕊七。」
令之歡:「進來吧。」
塗蕊七推門而入,目不斜視地走進殿中。
王綾捕捉到望華君一瞬間的擰眉微愁,內心閃過訝異。
——哦?
……
知珞到達追仙殿殿外,鶴松寧正站在一旁草地上,捧著一粒一粒的東西餵食,幾隻白鶴輕啄他的手心。
其中兩隻白鶴一見到知珞就拍打幾下翅膀,頭也支起來,細長的脖頸伸直。
——宛如一個見到前主人的寒暄儀式。
知珞早就不知道把那白鶴記憶扔到哪裡去了,她疑惑地看一眼對著她叫喚的白鶴。
是沒吃飽要找她要吃的?
燕風遙倒是掃視了下,他心細如髮,能分辨出每一隻白鶴的特點,自然就輕而易舉地看出那兩隻白鶴是他和知珞在才入仙門時的交通坐騎。
雖然這兩隻貌似都認她為主吧。
沒有白鶴喜歡的燕風遙面色淡淡。
他要拋棄剛剛的繁複妄念。
——妄想著也許他能做得更好。不論她未來的道侶是誰,他都能比對方做得更好的妄想。
但這一切的一切,都在少女明澈的毫無黏糊情感的雙眸注視下消融。
她並非無情無愛,倒更像是晶瑩剔透的珍珠,才入世的靈,只讓人覺得水一樣純粹。
燕風遙穩了穩心神,長睫顫動了幾下,靈力無處宣洩,被熟練地引導進筋脈,一遍一遍洗刷修鍊。
如果他方才開口,只會得到她一個「你在說什麼」的疑惑眼神。
他無比地清楚這一點,所以再一次壓制住涌動的幻象。
稱得上左右逢源的少年,自然也不會是感情白痴,只是他不想承認。
不想承認作為僕人的自己,會對她產生些許好感。
為什麼?她做過什麼?
似乎什麼都沒做,又似乎什麼都做過。
情愛很難產生,眾人一生追逐也無法得到。情愛又很簡單,連所起的源頭都無法準確摸清,就已經不受控制地蔓延。
燕風遙定了定神,拋棄雜念,再次順著知珞的目光看向鶴松寧,彷彿什麼都沒有想、什麼都沒有發生。
在場兩人皆未發現少年的心思,他偽裝得很好,縱然皮囊底下驚濤駭浪,表面也能風平浪靜。
鶴松寧一下子把手裡的食物全灑在土裡,神色冰冷,他轉身就要走,可能是騰出位置給這兩個師妹師弟。
白鶴們異常現實地低頭啄食,壓根沒管害怕交流的鶴松寧。
但知珞走得更快,「鶴師兄。」
鶴松寧不得不停下:「知師妹。」
燕風遙立在她身後,充當植物擺件,並未說話。
知珞問:「塗師姐出來了嗎。」
鶴松寧:「並未。」
知珞:「你剛剛在幹什麼?」
鶴松寧:「在喂白鶴。」
知珞新奇地問他:「它們不能和我們一樣,不吃飯也行嗎。」
燕風遙習慣性地想要開口解釋,卻瞥一眼面部緊繃的鶴松寧,咽下話。
畢竟她看起來是能與鶴松寧交友的。
他就不用、也不能插手,故作聰明。
忽略微弱的澀意,燕風遙權當自己是一個盡職盡責的僕人,不再想其他。
完全不知道僕人在關注她交友的狀態的知珞隨口一問:「它們不能修鍊嗎?」
鶴松寧:「……」
他詭異地沉默片刻,惹得知珞更加疑惑,眉頭都皺起來了。
鶴松寧藏在衣袖裡的手緊緊抓住內側,衣物褶皺顯現。
他嘴角隱隱要向上抽,馬上控制住自己,壓平。
「知師妹,白鶴們開靈智已經實屬不易,它們無法像人一樣修鍊,在這靈氣靈力充盈的地方,它們延長壽命即可。」
「噢。」
知珞低頭,有兩隻白鶴在咬住她衣擺,扯來扯去。
燕風遙伸手,摸到她被扯住的衣擺,白鶴想起他,就立刻嚇得鬆開,撲著翅膀飛走。
那冰涼的衣物就從他手心滑下去,少年表情正常地收回手。
鶴松寧壓直唇角:「………」
知珞睜著眼看他:「………」
燕風遙:「………」
氣氛沉默下來。
知珞與鶴松寧對視片刻,都不說話。
燕風遙等了一會兒,見兩人還是不說話,就平靜地提一句:「鶴師兄在這裡喂白鶴,還真是有緣。都有鶴這個字,我也有燕這個字,倒是很少去觸碰燕子。」
知珞:「……」
他在說什麼。
下一刻,鶴松寧幾乎是瞬間破功,冷若冰霜的面容被打破,他用袖子掩面。
一連串奇怪輕輕的笑聲傳出。
「燕……燕子……」他重複著這句。
知珞:「……」
他又在笑什麼。
*
雖然鶴松寧很快收斂,但還是非常忐忑。
剛剛他控制不住笑了,應該沒有冒犯燕師弟知師妹吧?……有嗎?冒犯了嗎?沒有冒犯嗎?
以前他是一個想笑就笑的人,可是被醉人灣的陣修方禮嘉說了一通,自信心破碎一地,還哭了半宿……想想就有點不好意思。
知珞繼續問:「塗師姐還有多久出來。」
欸?就翻篇了嗎?
鶴松寧詫異道,不論是好的壞的話他都聽過,只有知師妹看起來毫不在意的模樣。
燕風遙平靜地移開目光,沒有解釋的意思。
她只是弄不懂他在笑什麼,也懶得去弄懂而已。
鶴松寧回答了她,心情一陣放鬆。
果然,知師妹都能和宋師弟那樣外表冷峻的人交友,想必性格一定是極好的。
鶴松寧單方面加了友情好感度,知珞毫無所覺,先行離開。
燕風遙將一切收進眼底,收斂神色。
*
過了兩日,十二月宗雖然來了島主,但表面上一直風平浪靜。
知珞後知後覺地發現她的僕人好像出了一點毛病。
他貌似一直低眉低眸,不肯看她。
為她梳頭時,也異常克制,盡量不會碰到她。
也不主動講話,啞巴一樣,沉默地做好一切事情就待在一旁。
有時候知珞覺得他要說話了,可到頭來又沒有,她盯著他,他又低著頭。
實在奇怪。
他以往都會主動講很多東西,絮絮叨叨的,一下子沒有了,知珞還覺得耳朵空空的。
她問他是不是想要說什麼,他卻笑了笑說沒有。
很煩人,攻略目標的一絲一毫的改變都應該引起警惕重視,知珞不擅長看人,所以非常遲鈍,只是燕風遙一時間失去了分寸,改變太多讓知珞察覺。
周石瑾笑道:「大概是聽習慣了,像我,一日不喝酒就不舒坦。」
習慣?
知珞想了想。
如果這就是習慣的話,那就按照想要的做就好了。
她沒有過多的在意,在她眼底,憑藉本能和「想不想」這兩點做事就行,不需要想太多。
王綾還待在宗門裡,也不知道在做什麼。
知珞練完劍,坐在石桌旁看書,深夜幽靜,石桌在小溪旁的空地上,只有皎皎月輝傾灑,字跡不甚清晰,知珞離書的距離比以前看書的姿勢更近了些。
燕風遙坐在她另一側的石凳上。
少年修長的指搭在白瓷茶杯上,如同冷玉,十分漂亮。
那指腹微抬又落下,輕輕點著杯麵。
燕風遙垂眸望著草地,轉頭瞥向知珞,他盯視茶杯,復又抬眸看向她。
他去取燈放在桌面,她卻還是那個距離,似乎懶得改。
燕風遙道:「還是離遠一點看較好,以免錯過書上其他的話。」
他還找了個理由。
知珞噢了一聲,把書放遠了一點繼續看。
半晌,看完最後一頁,她像是反應過來,終於想起什麼,抬起頭。
深夜冷意重,他的發尾睫羽都沾染上些許寒氣,可少年本人卻偏偏顯出溫暖來,體溫高,呼出的輕微氣都化作白霧消散在唇畔。
知珞看著他,直白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燕風遙一愣,繼而笑道:「修仙者基本不會生病。」
「那你這兩天怎麼不說話。」
燕風遙頓了頓,「……有嗎。我與以前一樣。」
「不一樣,」知珞認真道,「你要正確認識你自己,要自己調整。」
「………」
燕風遙笑了笑:「我知道了。」
沉默下來。
少年視線一會兒落到遠處樹林里,一會兒又盯著茶杯,總是刻意地躲避知珞,不看她,只是餘光里每次都有她。
他意識到最近自己的詭異反應,總想著壓制那股情不自禁,以至於全身心都放在她身上。
只有擁有靠近的想法,才能去除掉這個念頭,他反而變成時刻注意著少女,時刻注視著自我。
她以為他在改變遠離,實則是在意識無比清醒地靠近。
知珞雙手捧著臉,手肘抵在桌面,她突然出聲:「好了嗎。」
燕風遙被打斷思緒,停滯了下:「……什麼?」
「我問調整好了嗎。」知珞誠懇道。
「……」
總共也就一刻鐘不到的時間。
燕風遙沉默的時候,知珞再次催促:「要快一點。」
她面朝他,指腹微微陷進柔軟的臉肉,顯得整個人像雲團一般,十分期待地看著他。
少年握著茶杯的手收緊一瞬,他看向茶杯里的倒影,半晌輕輕應了一聲。
靈力在收緊胡亂跳動的心臟,他的身體因此緊繃,發出生命的預警。
「是近幾日我有哪裡做的不好?」他忽而轉移話題,問道。
話雖然少了,態度在知珞看來微妙地拉遠了一點,但他作為僕人要做的事情一樣不少,一樣不落,每樣都做的極好。
知珞唔了一聲,仔細想了想,誠實地搖頭:「沒有,不過我不喜歡你改變太多太快,那樣會讓我覺得無法掌控。」
「而且,」知珞說,「耳朵有點寂寞。」
燕風遙驀地抬眸。
她的神色一如既往,眼睛如水般澄澈,她只是說出最真實的感受罷了。
她只是那麼直白地說出口罷了。
她不喜歡僕人失控、不喜歡耳朵變得寂寞,僅此而已。
他思緒紛亂也得如往常一樣,好好做她的僕人。
月色朦朧,桌上燭火搖曳,知珞已然將注意力放在杯中甜水上,一口一口地喝。
燕風遙聽見自己的聲音緩慢說了一句「我知道了」。
他面上輕描淡寫地笑了笑,還順勢為她添了一杯水,內里那股熟悉的驟然禁錮住心臟的劇烈疼痛,瀰漫胸腔。
疼痛理應讓人清醒。
他的確清醒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