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相逢對面不相識

陸肖出門，走在街上。

去公司的路很近，可他越走越慢。

今天這座城市的風頭，好像不太對啊……

轉過兩個路口，走過一條街，就這點距離，他已經看到了兩輛裝甲車，一輛不緊不慢地從他的身邊駛過，一輛就停在前方的路口。

車旁還站著兩位穿著簡裝外骨骼的武官，幾位治安官，正在說著話。

這是陸肖第一次在生活中看到貨真價實的外骨骼，儘管軍用機械外骨骼已經列裝了十年以上，但對承平日久的普通百姓而言，親眼看到和在視頻里看到是兩碼事。

怎麼回事？

治安官人們天天見，管片兒的也算治安官，但穿著外骨骼的武官？裝甲車？

陸肖下意識地緊了緊身上的衣服。

身為每晚都活在刀光劍影里的求生者，陸肖對身邊一切變化都很敏感。

而那些網路上被刪除的帖子，被下架的網站，更令他風聲鶴唳。

他身懷一個秘密，這秘密在夜晚帶來刀山火海，在白天讓他食不知味。鬼知道他哪天在睡眠中會不會忽然被武官哥哥破門而入，抓走切片？

如果真有那一天，他就徹底完了，根本別想反抗，更別想逃——那些超能力是夢裡的，可不是真的！難道你陸肖還真想徒手硬剛外骨骼不成？

想到這裡，他忽然心頭一動。想到了刀鋒上閃爍的光芒。

那長刀雖然斷了，但他確定，能力還在。

只要他在現實中握緊武器，發動能力，依然會看到那紅光。

在夢裡，那是幾乎無堅不裂的力量，由他的心底、身上和手中湧現，隨心而動，削鐵如泥。

但他從未在現實中試過使用那力量砍殺些什麼。

原因無他，沒有必要。夢裡已經很刺激了，醒來后他只想躺平。現實對他而言，是一處平靜、溫暖的避風港，可不是什麼需要提刀搏命的地方。

可不知為何，從今早開始，他只覺渾身精力充沛、精神抖擻，連情緒也稍微有點亢進。

他怔了怔，自嘲地笑了。

自己這是怎麼了，難道還想用手刀附上紅光，試試裝甲車的硬度不成？

想死可以咬打火機，別整這麼大，麻煩人家武官哥哥。

可是，面對前方越來越近的裝甲車，陸肖忽然想試試自己隱入陰影的能力。

因為街上的裝甲車和肅穆的武官，真的讓身懷秘密的他感到有些慌亂。

他並不認為自己能成功使用，只是想試一試。

於是他發動了能力。

陸肖暗暗「使勁」，然後下意識抬手看了看。

嗯，沒有隱身，更沒有像夢裡一樣，化為影子。

他呼了口氣，有些嘲笑自己的膽小和愚昧。

我又沒違法犯罪，有什麼可怕的？不能因為我做噩夢，就把我抓走吧……

他這麼告訴自己，努力不去想那些被刪掉的網頁，慢慢走近裝甲車。

從車旁走了過去，走遠了。

所以他沒有注意到，身後，那輛裝甲車一側，兩位武官隱隱護住的位置，一個戴著兜帽的消瘦女孩正倚靠在裝甲板上。

他和她錯身而過。

這個女孩——北華平原最強大的感知類覺醒者，帝國排名第三的嗅探者，李莫名——茫然地睜開眼睛。

她什麼也感受不到。

從昨晚的搜索開始，到現在，她什麼異常也感受不到。

覺醒者永無眠，所以，

她一直搜索到了現在。從黑夜，到白天。

此刻，她的知覺正如一張緩緩鋪開的大網，爬滿整個城市的地表。

她感受到這座城市裡所有二十五個覺醒者，其中三個極不穩定，有被感染的可能；

她感受到幾十公裡外，一隻破土不久的蟬在樹梢振翅，脆弱的翅膀逐漸硬朗，發出歡叫；

她感受到更遠處，城市邊緣，一座病房內，一位老人在親人的環繞下閉上眼睛，緩緩吐出生命的最後一口氣息；

她感覺到，就在兩個街區外，一個變異者傳送而至，與隔壁的覺醒者對峙，而後離去……

她感受到萬物如風，劃過她的大腦皮層，留下近乎無盡的影像、聲音、味道、甚至觸感。

而她那非人的、強悍的感知能力把這些信息分門別類，迅速梳理，以接近超級計算機的運算速度輸入她的神經元，供她參詳、分析、取捨。

整座城市彷彿就在她的面前，在她小巧的瓊鼻下，在她的呼吸間，散發著鮮活的味道。

但她沒找到「它」，沒找到那個「人」，或者那個披著人皮的什麼東西。

了無痕迹。

而昨晚，那巨大的驚恐與駭然完全剝奪了她的神志，她甚至沒有通過最簡單的目視，看清楚那個東西的樣子。

是男是女？是高是矮？她都不知道。

她回頭看了看身邊站得筆直的武官們，感到有些愧疚。

因為自己的一次崩潰，基地的戰鬥人員幾乎傾巢而出，除了地下的那一位，基本全員都在外面忙。

但她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她的感知從未出錯，昨晚，她的的確確遇到了什麼極其恐怖的東西，遠比基地里鎮守那頭妖魔的那一位更恐怖。

所以，她不能停下，不能休息。

她要再試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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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明基地內。

最下層，區域代號：「鐵牢」。

這是一處直徑近百米的圓形房間，房間的牆壁為混凝土澆築，內裹合金，僅一個出入口，三層厚50厘米的金屬閘門輪流開合，需要基地最高負責人的三種生物識別信息認證開啟。三層門外，五隊合計60人的戰鬥小組輪流值守，晝夜不休。

身著筆挺軍服、肩扛中將軍銜的白明志孤身一人走過三層閘門，走進房間。

房間巨大，卻十分空曠。房間中央，矗立著一個直徑二十米的全金屬柱狀結構。

它看起來就像一個橫向放置的巨大溜溜球，厚重、堅固。

白明志有些感慨地看著這台巨大的機器——帝國第一台投入實際使用的重力監獄。

世界經歷了二十年的經濟大蕭條，民用技術進步緩慢，但在軍用和精尖科技領域，進步從未停止。不同於多年前人類使用的三軸迴轉器模擬重力技術，眼前這台機器可以直接製造重力場，模擬出接近100g的重力。

據說它在製造時，藉助了帝都某位強大覺醒者的能力。

這台機器被製造出來的目的本來是用於科研，那時沒人想到，它會被做成一座監獄。

「它知道你來了。」

中將一愣，他的思緒被一個清澈、甚至有些青澀的聲音打斷了。

但他沒有生氣，只是轉過頭，笑著看向這台裝置前的一小塊區域。

這塊區域與整個房間肅穆、冰冷、充滿科技感的風格截然不同，鋪著二十平米見方的地毯，地攤上散落著幾本漫畫，一個遊戲手柄和兩袋吃完的零食。地毯上面擺著一張舒服的床，一個寬大的沙發，沙發旁是一個擺滿漫畫的小書架，和一部台式機與配套的鍵鼠、顯示器，電競椅。

沙發對面是一個大電視。電視下的小柜子里，並排擺著罪惡、地獄與插寶的三台遊戲機。電視旁是一台冰箱。供電與網線線纜從天花板垂下，接在這些電器上。

地毯旁，一個搭建好的獨立衛浴間里，嘩啦啦的水聲剛剛關掉，說話聲就是從裡面傳來的。

中將走進地攤區域，有些無奈地看了看沙發上凌亂的二次元美女抱枕與食物碎屑，轉身拉過電競椅坐下，坐姿筆直，身體端正。

他看著衛浴間的門，問道：「是嗎？你感覺到什麼？」

衛浴間的門被一把推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圍著浴巾，濕著頭髮大大咧咧地走了出來，踩著地毯上的雜誌與零食袋，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他舒坦地吐出一口氣，撥弄起半長不長的亂髮，說道：

「它撓牆呢，刺啦刺啦的，那塊金屬都被它抓薄了。你聽不到，我聽得很刺耳。你信不信，莫名姐肯定也覺得很刺耳。再這麼下去……」

少年起身，走向那裝置。

走到「大溜溜球」旁，他抬起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掌，一巴掌拍在鐵壁上，暴喝一聲：「安靜！」

手掌與金屬牆面撞擊的聲音轟然作響。

白明志毫不懷疑，如果不是這個房間做了特殊的聲環境設計，自己此刻已經七竅流血。

少年站了幾秒，轉身走回沙發，說了句：「好了。」

中將分明看見那裝置的鐵壁上多了一個淺淺的手印——在幾十個手印上又添了一個。

中將有些頭疼地揉了揉額角，問道：「這麼個砸法不會打壞吧？這大鐵罐子很貴的。」

少年抄起一包不知道什麼時候打開的零食，一邊吃一邊拽拽地說：「沒事，壞了就壞了，它敢出來，我再跟它打。」

白明志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實際上，已經五十多歲的他半生戎馬，並不太擅長和這個年紀的少年人交流，他連自己的閨女都搞不定，何況這個歲數更小的。

但他知道，只要自己別端領導架子，別端長輩架子，盡量平等溝通，那麼對方也會好好和他說話。

在心底，他很喜歡這個小少年，甚至有些敬意。

如果沒有這孩子，這個巨大裝置里的東西，根本抓不住。

一個月前的凌晨，滄明市郊區的工業園，這個怪物從某個未知污染者的體內爬了出來，殺掉了一整個廠區的活人。

儘管李副隊長第一時間就察覺異常，基地傾巢而出，但這頭完全獲得了實體的異界魔怪展現出了難以置信的強大，移動速度無法捕捉，一躍數十米，一擊便能拍飛一輛戰車。

基地的作戰人員配置了強大的重火力，但它們的操作者只是訓練有素的普通人，戰士們的操作跟不上怪物的速度。而且，人類的武器是用來對付同類與重要基礎設施的，面對這種高機動性的目標，整體性的火力覆蓋也無法造成有效殺傷。

基地有三位覺醒者戰士在那一戰中犧牲，還有一位「突破限制」的戰士活了下來，卻受了重傷，重傷未愈。

白明志永遠記得那一幕——它把爪子從那位已經發生變異，但依舊緊緊抱住它的女戰士的腹腔中抽出，然後拖著她顫抖的身體徑直爬遠。

爬向遠方燈火通明的城市。

一旦它抵達市區，後果不堪設想。

就在那時，這位中學生打扮的少年騎著單車從遠方衝過來，一腳將它踹飛近百米！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讓白明志覺得，自己在現實中看到了超人。

所有人都知道覺醒者的強大的。他們的視、聽、嗅、味、觸覺全部被加強，不同強度的戰士，強化程度不同，除去他們每人不同的能力不談，單講身體素質，他們中戰鬥力最弱的感知類覺醒者，也已經超越普通人類的最強記錄。

但眼前這個孩子的等級完全不同。

他與那怪物的搏殺，比2035年的任何電影特效都要震撼百倍，戰鬥幾乎拆毀了整個工業園，最後，少年面容冷峻、衣著破碎地走出煙塵，掐著那怪物的脖子，把它拖了出來。

想到這裡，中將又看了一眼眼前的裝置。

即使現在，這個重力發生器也不能完全困住它。怪物被抓進機器的第二天伺機逃脫，瞬間突破了外圍大門，捕殺了門外的一整個小隊，沿著電梯井迅速爬到第三層。

然後，就被當天前來報道的少年一巴掌拍回最下層。

那之後，整個房間被迅速改造，門禁加到三層，駐守人員翻倍再翻倍。但基地里的所有人都知道，真正能夠擋住、甚至鎮壓這個怪物，令其不敢造次的，不是那些鋼鐵與戰士，而是這個又懶散又邋遢，卻以加班的名義自願留下，已經一個多月未見過陽光的少年。

而且，這是前所未有的突破——帝國終於捕獲了一隻完全成型的、實體的、活體的異界生物！這可不是以往那些覺醒失敗被污染、變異的失控者，對它的種種研究，能夠讓帝國與「異界」有關的科研方向突飛猛進，與其他各國拉開差距。

帝國上層的融合派與封鎖派難得地達成共識，一致對這次捕獲表示滿意。

白明志收回思緒，對少年說：「莫名已經找了一晚上，至今還沒找到。」

少年咀嚼零食的速度放慢了，他微微皺眉，問道：「完全沒找到？那有點麻煩。」

他放下零食袋，坐正身體，抬手指了指重力裝置，認真說道：「讓莫名姐那麼害怕，很有可能是和這個東西一個等級，甚至更強的怪物，而且，它在隱藏自己。」

白明志緩緩吐出一口氣，擰緊眉頭。

這是他最害怕聽到的答案。實際上，他之所以在指揮中心站了一夜，沒有第一時間下來詢問少年，就是害怕聽見這句話。目前，市區尚未發生任何情況，他下意識有些逃避心理，希望自己最糟糕的推測是錯的。

但如今，少年親口證實了它。

市區內可能藏著另一頭強大的異界生物。

而且，它可能擁有在極端強大的情況下，依舊懂得隱藏自己智慧。

中將感覺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凝滯，他強行壓下心頭的不安，向少年問道：「那有辦法嗎？」

少年搖了搖頭：「暫時沒有，我的感知能力不如莫名姐，但真打起來我不怕。」

他頓了頓，繼續說：「如果發現了，打起來，我會第一時間趕過去，短時間內，這裡面的東西應該出不來。一方面，它現在比較衰弱，恢復速度很慢，另一方面……」

少年露出孩子般的得意笑容：「它怕我嘛，我超勇的。」

白志明暗暗嘆了口氣。

這個答案並不是他想要的。在心底，他隱隱希望這個創造奇迹的少年，能夠展現出比李莫名更強大的搜索能力。現在看來，是他太貪心、太僥倖了。術業有專攻，覺醒者亦然。

但中將的心理素質遠非尋常，他立刻收拾心態，告誡自己不要被僥倖與壓力蒙蔽心智。

其實少年說得對。以他展現出的力量，不但可以震懾「籠子」里的魔怪，也一定能夠在有可能爆發的戰鬥中發揮最大作用。

要知道，這孩子可是在「噩夢」中沉睡了整整一周，才在巨大的光芒中醒來的超級覺醒者！

中將強迫自己不去想一旦在市區爆發戰鬥，有可能產生的波及、死傷以及其他影響。

他是戰士，必須時刻以堅定的意志，履行自己的職責。

他不再多言，向少年點了點頭，起身離去。

他要回到指揮室，繼續工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