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荒田風來雨已去,市井流離道不同
茶水入喉,金人入眼,頌唱聲又起,不顯得吵鬧,飲茶人倒是格外平靜。金津揮舞著手中的捲軸,似開似合,轉動間有無光的落葉飄出,又在半空消逝。漁夫正想循著空間波紋找到那落葉的來去處,卻毫無線索,縱使天人感應也只有一根朦朧絲線在眼前搖擺,若隱若現。「咔」捲軸的機關打開,一張枯黃的草紙落下,金津伸手要接住,那草紙卻穿過手繼續向地面墜去,似要與大地融為一體。「不好!」金津臉色一變,這一方小空間內則經文聲大作,音鳴震蕩卻掀不起紙張些許,只得眼見那草紙如不久前的落葉般消逝。
「這是?」胡司術拿出摺扇,展開,輕微震動,將空間內的經文聲屏蔽開,一臉警惕地看著金津,「道統常用的紙張,通常撰寫些驅邪、鎮魂的符咒用,你不可能把那玩意兒寫在紙上了吧。那些落葉像是道法生成,卻頗有實體,那又是什麼?」金津臉色沉重,他雙手捏做蝶型,一層金光蒙上,在漂流的空間中尋找那飛散的紙張,什麼也沒有。漁夫抓起捲軸的機關,一道白光射入,其內卻毫無反應。「這是我放置成仙法那段記憶的匣子,施加了我專門討來的無光無形術,用來磨滅世間因果對這股記憶的衝殺。」金津收起茶桌,將兩人帶出了那一方空間裂縫,「你們沒見過成仙法吧,那本書已經快只剩一張紙了,我只看了一眼就能記住。可惜,這法子竟然被天地抵觸,從那一眼之後,天地降下的因果大論就不斷衝擊我的大腦要將這段記憶取出。天地所不容之物入腦,若不取出,就連世界本身都會將我排斥,無法修行,無處容身。我意識到這成仙之法當真不便,將它封印,沒想到那記憶還是自然成靈逃走了。」
金津看了眼無邊的山野,那草紙藉助機關內的無光無形術將自己的感應抹去,本用來防止外界的道法居然成了其內的病症。胡司術看著他,面容微微枯瘦,兩眼內光輝散去只剩空洞,恐怕並非虛假。「二位請回吧,本想那成仙法給出了應當就結束了,沒想到竟鬧了這麼一出。到底還是因果。」金津想到了這詞,他對因果無能為力,對那記憶也無能為力,只得不住地嘆氣。
金津轉頭消失在山林之間,胡司術與漁夫站在原地,不做聲。
「他不像是撒謊。」漁夫無趣地望著天,他似乎對這意外毫無情緒。「不過或許還有線索。」漁夫伸出手,在機關內拿出了一片落葉,白玉的光澤泛泛於其上,落葉正欲逃,卻被竹籃一口收下。「跟著這片葉子走就行了。」葉片在竹籃間徘徊,無光的道法摧殘著竹籃,竹籃的威能也在困鎖落葉。「但是剛才飛走的落葉我找不到,那不像是空間道法的痕迹。」漁夫拍了拍竹籃,那落葉也就安分了。
「別想了,這是時間。」胡司術看了一眼,便知曉那術法的本質,「時間的道法,恐怕是成仙法所記載的東西吧。時間,找不到,太複雜了。」他搖搖頭。時間是天地本真的秘法,即使是空間也因其常規有形而被人了解,但若是談及日月變換、時間流逝的大道,恐怕真沒有幾人有能力說出一兩句。「那根朦朧的絲線是時間?」漁夫閉眼感受,落葉已消逝許久,絲線近乎透明如無物。「絲線?」胡司術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麼,連忙拿出摺扇交給漁夫,「你趕緊用這把扇子貼近額頭,然後繼續感受那根絲線。」胡司術轉頭看向竹籃內安靜的葉片,其上無光道法已磨滅,點點無形徘徊在其附近,他伸出手抓住一把無形的風,
那是來源於這點點落葉上的因果。
秋,一鳥,一飛雲,天空凈亮,枝椏低垂,落葉紛紛,行道人無聲無息。蕭瑟之境,如畫收於眼,搖搖頭,風起葉落,江水翻騰,事物便有了動靜。畫卷多有盡頭,望那頭,雲霧浮於滔滔江水上,卻詭異的安靜,回首,仍是雲霧渺渺吞納人間景,分外壓抑。胡司術抬手,將還未打開的摺扇對準所見之物的邊境。「砰」像是開了一槍,卻什麼都沒有發生,霧氣將那一聲咽下,濃密依舊。胡司術向前邁步,「砰」地又是連續幾槍,摺扇微微顫動似承受不住,那霧氣卻仍無變化。
「仙法道,無變乃修行之大忌,縱使修不動之術仍有其內形意噴涌。」胡司術盯著眼前近在咫尺的迷霧,看不清,無論如何也看不清。「如此水平,絕非當世該有的道法。」胡司術抬起頭,望天,天外仍是空無一物。「當真只是畫卷,時間也只在須臾。」他回頭,市井仍是紛紛擾擾,反反覆復間已無人味。他伸出手,觸碰不到這世上萬千因果,皆是重疊的畫卷,將自己與世隔絕。
回首,毫無辦法,胡司術所能做的只有看著迷霧,這一片迷霧。
剎那間,迷霧已然蔓延,凝成了一件衣裳,是古代的裝束,胡司術只來得及做出最基本的判斷,他想要跳回身後的人群,卻彷彿進了畫卷,一動不動。衣裳已成,-直直地立在他的面前,看起來似乎有三米高,兩米寬,卻完全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胡司術所能做的只有看著這一件衣裳。
迷霧是動態的,這是胡司術在畫卷中才發現的,那極快速的流動令人難以察覺,像一張厚重的幕布,遮蓋住了許多,但是這威能甚至可以將一切撕扯開,他確信,否則那一槍又怎會毫無動靜。他更為清晰地意識到眼前之物的恐怖——一件在雲霧中毫無不動不變的衣服。他想動彈,畫卷的世界將他束縛,他所能做的只有看著迷霧蔓延,逐漸接近、淹沒自己。
無感,這是胡司術進入迷霧后的第一反應,他無法感受到世間的一切,哪怕只是身後一點點距離的正在叫賣的商人。窒息,這是他在即將失去意識時才發現的,那迷霧殺死的恐怕不只是自己已僵硬的身體,他的靈魂,已然停止呼吸。
「砰」
畫卷破裂,胡司術睜開眼,他站在隱晦的角落,看著這個世界開始逐漸裂解。抬頭望天,天外不再是天,迷霧將其籠罩,似乎在蠶食這片還有些許餘力的世界,可惜毫無作用,世界已然消逝。胡司術睜開眼,回到了現世,呼出一口氣,感受著自己的靈魂重新恢復活力。漁夫也早已睜眼,他看不見那條線了,或者說他親眼看到了那條線若隱若現直至徹底消失。「你,找到了其他葉子還有那張紙的去處了嗎?」他詢問眼前這個看起來快死的傢伙。「沒有,別找了,既然有這根線存在,我就應該意識到的,這事有我們碰不得的東西。」胡司術擺擺手,他所能做的只有回憶剛才發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