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濁酒灑落成詩篇,拙人入夢燈影來
抬頭,天還是天,人還是人,但那天色又彷彿畫卷,過分寧靜。低頭,身邊有螞蟻,在洞穴與外界不斷地穿行,好一張勞作之景。胡司術無盡地遐想,又在一瞬間停止了想象,他的心神飄動,又如被那畫卷禁錮一般。睜開眼,夢醒,已是許久之後,漁夫離去,也許他在面對那絲線時同樣遭遇了什麼,他什麼都沒有說,也不想說,就像胡司術一樣。狐狸蜷縮著身子,他望著窗外的雨只覺得寒涼,身體冰冷如墜入冰窟數載。他的渾身發抖,耳邊又似傳來冥冥之中的喊叫。那是畫卷之人在街道上的叫賣聲,他曾在生命瀕危之時聽清了那一句又一句,於是夢便在腦中不斷折騰,他感到身心都為此顫抖,卻難以克制。
鬧鐘響起,時間又到了一個節點,胡司術看向門外,他突然想到了什麼,又轉頭看回了窗邊,雨還在下,毫無變化。為何如此?胡司術站起身,五感警惕,周遭的一切還是與常態無疑,卻分外陌生。他又開始了顫抖。「又是畫嗎?」胡司術盯著窗外,雨水帶著生機灑落人間,將乾涸的城市滋潤一遍又一遍,好生鮮活。他望遠,城市的遠處是山,是水,是人類遠離的最原本的自然,風景依舊,沒有幕布般的霧。他感到疑惑,一陣扭曲的痛感在腹中襲來,他嘔吐了一地。
畫卷展開,是春天,枝葉生新,百鳥鳴鳴。一汪清水捧入手心,是湖,湖中漂有一小石子,是石亭,亭由石作,又有木凳木桌一套,凳上一人作詩,桌上一燈明滅不定。詩人拿出一壺酒,搖晃著,飲下,他的詩興又起,卻不準備寫下絲毫。若有人乘舟前來詢問,他便說:「等這壺酒喝完,等這湖流干,我就寫下。」可這湖上沒有船,湖邊也只有他一人,他只得盡興地喝,等著一人來讓自己給出答案。
「砰」,一聲如變革,割裂開湖水與酒,儘管他們並無兩樣。胡司術站在亭的上方,遙望著這寫意的風景。亭中人像是得救了一般,望向上方,上方那人卻沒有理會他的意思,只是痴痴地望著遠方,迷霧蒙蒙,山景朦朧。
許久未用過的酒盞並沒有積灰,亭中人得意地倒著酒給眼前已坐下的來客,儘管這亭這湖都不是他的,但也無妨,他所在即為他所有。胡司術看著眼前人遞來的酒,遲疑地拿起,感受著酒的香味四散。像真的一樣,他想著,一飲而盡。「先生何許人?」胡司術拋出了他的第一個問題,卻沒能如了亭中人的願:「見春景繁盛,於湖中作詩飲酒之人。」胡司術又喝下一杯,兩眼迷離:「可否觀先生詩詞雅句?」提起詩,亭中人起了興緻,連忙說道:「未寫,等......」話還沒說完,胡司術突然起身消失,只留亭中人愣在了原地。「都不能等人話說完嗎?」亭中人拿起酒壺,繼續喝了下去。
迷霧依舊,只是不遠處一隻小鳥落在地上,頗為傷心,胡司術不敢再靠近半分,他距離那鳥兒數米遠,小心地觀察著身邊的一切。小鳥仍在撲動翅膀,胡司術越看越將它當作真物,可惜抬頭便是那重重迷霧,提醒他這仍是畫卷。胡司術無視了小鳥,轉身在林中散起步來,相較於上一場畫卷,這一方天地確實頗有靈氣,生息演變之間皆是韻味,儘管囚籠之感仍在,卻讓人感到實在真實。可是該怎麼離去?他環顧四周,得不到線索。回去看看剛才那人?他搖搖頭,方才他便感受到,越與畫中人接觸越容易成為畫中人,這一方天地雖是山野春景,湖光泛泛,在其中也不會讓他自在。
如何離去,
胡司術回憶著上一次逃脫,那不過是因果牽連之術,早先開的數槍就是為了將身後的市井閑人盡數屠殺,讓自己與那方世界染上大因果,流轉之間毀壞那一大半畫卷,才使得世界扭曲崩壞,讓自己有幸逃脫。可是這一方世界,仍要如此嗎?胡司術搖搖頭,因果牽連越多越深,即使世界消散自己也難逃一劫。從那之後回家已是休眠數日,還是噩夢不斷,心魔吞心。他不想再對其有所沾染。更何況剛才的交流已經讓自己與這世界有所粘連了,卻沒感受到絲毫因果變換,他害怕自己已經半步入畫,到時候天地崩塌也會連著自己一併抹殺。
如果要保留這片天地,尋找巧機?胡司術摺扇微振,整個人騰飛出去,向下望去,春意如煙,似水,流進心房。
「何為春?」
胡司術踏在青石路上,身邊儘是新枝嫩芽。
「生機萌發之時。」
他察覺到身前人不住地搖頭,嘆氣,最後拿起手中的酒壺又飲下一口。
「何為詩?」
胡司術想起不久前那位作詩人,不由對身前人的身份有所猜測。
「心之動靜,眼之畫卷。」
他陳述著,想看看眼前人又是什麼反應,可那人又是不住地搖頭。
「何為桌凳?」
那人伸出手,指著胡司術與他中間的空地。
「一置萬物,一置人身。」
見此景,胡司術似有所感應。眨眼間面前已是一桌,身後已有一凳,再眨眼,自己已經坐下。
「何為石亭?」
那人伸手指了指天上,胡司術抬頭,看見了迷霧,看見了漸漸形成的衣裳。
「遮蔽風雨之所。」
胡司術這樣說著,兩人便坐在了石亭內,周遭空蕩蕩的,只有些許雲霧垂落。
那人伸出手,似跨越了時空,點在胡司術的額頭。他醒了。
亭中人還是亭中人,石亭還是那石亭,木桌凳還是那木桌凳,他向外望去,春景依舊,又看向眼前,那人正笑得歡快。
「這是一場夢?」胡司術詢問眼前人。「這?應該是。剛才,也是。」亭中人還是拿著酒壺在痛飲,沒有準備再拿出酒盞。他伸出手指了指桌上的燈,胡司術順著看去,那是一盞文有山河圖樣的燈,忽明忽暗,其上花樣春意盎然。亭中人將酒壺放下,看著眼前的傢伙。「剛才,是我這寫詩的竹簡。再剛才,是這燈內的景。再剛才,便是你在這亭子里。」見胡司術仍是似懂不懂,亭中人拍拍腦門:「算了算了,不跟你扯這些有的沒的。這石亭是一方天地的壁壘,把你剛才夢裡忌憚的霧氣擋在了外面,所以你在石亭內,就是在這一方世界里;這燈,是石亭外面的春景,我一時興起畫在上面的,還不錯吧,我感覺雖然有些囚人之感,但也無妨;這竹簡,是我剛才問你話的夢,其實按道理應該有東西,不過我寫不出來,也自然就什麼都沒有啦。」亭中人想起了什麼,笑了起來:「至於什麼時候把詩寫下,等這壺酒喝完,等這湖流干,我就寫下咯。」說著,他又抱起酒壺喝了起來。
胡司術愣在原地,想要回憶剛才的那些感受,只覺得頭痛。
夢醒,胡司術仍望著窗外,雨還在下,與剛才沒有什麼不同,腹中的劇痛已經消失,屋外的嘈雜聲分外親切。胡司術打開門,老姚站在門口氣喘吁吁,漁夫微弱顫動遍體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