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我的讓步(四千+2合1)
進路志願校調查表結束后,柏源仙樹就從樓梯下去來到鞋櫃處。
打開鞋櫃,將裡面不知誰的情書放進包里,自從上了國三,鞋櫃里的情書愈發多了。
「啪」的一聲,運動鞋像動物被他砸在木板上,徹底死絕——
「我究竟在做什麼啊,不爽么。」
柏源仙樹蹲下身,腳後跟沒入鞋內,視線透過門口的玻璃門。
中庭的小橡樹下,貓咪們聚集在一起,慵懶地曬著太陽,微風和煦,怡然自得。
——等等上去大喊一聲,看看它們是一起跑還是分開跑。
「喂,發什麼愣?」
這時,有人用手指彈了彈他後腦勺的位置。
轉過頭去,看見黑澤搖愛一手拎著書包,一手還擺出彈指的姿勢,臉上露出和貓咪一樣的慵懶神色。
「沒什麼。」柏源仙樹儘可能若無其事地開口說。
「真的假的?我看見了,東西拿出來給我看看。」
隨性所欲的黑貓敏捷地湊上來,從容地拉開柏源仙樹挎著的書包,毫不留情的搜刮著裡面的東西。
柏源仙樹苦笑道:「你怎麼又趴我包啊?」
黑澤搖愛從他的包里取出了情書,當面拆開。
「希望柏源學長能夠認識我,我想知道關於學長更多的事情,所以,我鼓起勇氣寫了這封信......」
她像是覺得好笑般微歪著頭,像柳葉般的細長黑髮從她單薄的肩膀輕輕滑落,
「呵呵,年輕的女孩子就是好騙,沒有近距離了解對方就乖乖上鉤。」
柏源仙樹看著黑澤搖愛臉上的戲謔笑意,冷靜地說:
「但即使人和人沒有直接互動情報也會被共享,導致每個人對一個人的印象都大同小異,人類就是具備這樣的社會性吧。」
黑澤搖愛的嘴角和眉毛都跟著上吊,像是為柏源仙樹給那個女生反駁感到不滿。
接著她就不懷好意地笑著,將情書捲成一團,扔進一旁的垃圾桶里。
「我這麼做你會生氣?」她挑釁般地問道。
柏源仙樹看著被扔進垃圾桶的里情書,他不清楚是誰的,本來也沒抱著回復的心情。
他轉過身朝著校門口走,低聲說:「現在你做什麼我估計都不會生氣吧。」
他突然拋出這個怪話,黑澤搖愛卻是小臉一紅,默默地跟上他的步伐,不經意以手指整理流海。
「你進路志願校報的是哪個?」她的語氣溫和不少。
「藤澤濱島立高,已經得到保送名額了。」柏源仙樹從頭到尾就沒想隱瞞,「你呢?」
下午四點的陽光還很亮,黑澤搖愛的長發在陽光照耀下,顯露筆記本上美麗的鉛灰色。
「不清楚,去東京又或者繼續在神奈川吧。」她似乎並沒有思考太多,語氣輕鬆。
沒有聊幾句,就來到了校門口。
最近一直是黑澤孝雄開車來接,所以柏源仙樹就沒有騎自行車來。
他換了一輛黑色賓士,什麼型號的柏源仙樹沒有去注意,但坐的比之前的那個尼桑舒服多了。
坐上車,經過第一個紅綠燈,視線從平坦的街道上延展開,能看見大海。
沙丁魚群鱗片般的反光,刺的坐在副駕的柏源仙樹眼睛疼。
「柏源,以後要跟我一起去東京生活?」
「我媽一聲不吭把我賣了?」
「不是不是,田園社在東京開了分社,我可能要去東京管理,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讓你也在東京的私立高中就讀,不管是教學資源還是師生資源,都遠遠超過神奈川里的任何一所高中。」
黑澤孝雄的話讓人連想象都難以抗拒,然而柏源仙樹卻陷入了一種彷彿現實都被扭曲了的感覺。
「哼,到時候能讓你看看,什麼叫做大都市!」黑澤搖愛雙手抱臂,架著腿高傲地說,「我在東京的家大的很,你看見了一定會驚掉下巴。」
「所以為了我的下巴著想,我還是不去了。」柏源仙樹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我已經決定去濱島立高了。」
「嗯.......那如果是你的選擇我也沒......」
「不是,你腦子是不是有問題啊?」黑澤搖愛突然從後座前傾身體,雙手摁在副駕駛位背椅上,「東京不比藤澤那個破地方好?」
柏源仙樹依舊帶著笑意說:「對不起,我是個不知好歹的人。」
「別胡扯了!你知不知道好的資源對於一個人來說有多重要?白讀那麼多書!」
黑澤搖愛空無一物的內心深處,突然間開始一點點沸騰起來。
「說不定我的努力還不夠去讀那種大都市。」柏源仙樹轉過頭,依舊笑臉相迎。
黑澤搖愛吊起眉梢,不愉快地說:「這不是努力不努力的關係!你是腦子笨!不懂得什麼是最好!你就一輩子留在這個破地方吧!」
「剛才那句話會被神奈川縣民討厭,最好小心一點喔。」
「你的意思是讓我在心裡想想就好?」她以略顯賭氣的語調回應。
「思想的自由是受到保障的,我們的社會學有提到過吧?」
「你是悶聲色狼和蠢蛋,我又不是!」
不知道她是怎麼理解的,但這個說法未必有錯。
「蠢蛋?我每天早上都吃母親煮的水煮蛋,你懂雞蛋的營養價值?」
「呵?每天都吃嗎?怪不得你的腦子和雞的腦容量一樣小。」
「我不想聽一直吃我尾氣的黑澤教訓我。」
「又不能只依靠成績來決定一個人!」
「想當第一卻一直是第二的人都這麼說。」
「柏源仙樹你完了!你再敢說這些我就宰了你!」
兩人在車上你一句我一句地拌嘴,黑澤孝雄早就習以為常,只要不是發展到黑澤搖愛動手打人的地步,他都不會阻攔。
一直到柏源仙樹家門前的入口處,兩人才停止拌嘴。
柏源仙樹剛下車,餘光瞄見黑澤搖愛拿著一本書氣沖沖地,似乎也要下車,嚇的他提腿就跑。
黑澤搖愛只是想嚇他,見他本來慢悠悠地突然跑起來,頓時在車上捂住小腹笑起來。
「哈哈哈~~~」
她笑的滿臉通紅,薄薄的櫻色嘴唇合不攏,茶水晶般漂亮的眼睛盯著他離開的背影看。
柏源仙樹沒有回頭看,一路小跑回到家,一直到庭院里,包子繞著他打圈,慶幸的是沒撒尿。
他蹲下身去摸包子。
隔壁鄰居的圍牆,從那伸展出的枝條和葉子,忽然竄入視線。
風中滿載著秋日的氣息。
像平常一樣,我行我素的對話。
像平常一樣,在平穩中不停流淌的時間。
◇
「柏源,你這一次期中考了第二,我幫你看了一下,是數學壓軸題的解法出現問題......」
十月的期中考試后,班主任把柏源仙樹喊到了辦公室,讓數學老師對他進行一對一難題輔導。
「呦!我聽說了柏源!你這次的成績是第二!這麼久了你終於考了第二!」
「渡邊你到底有沒有好好教柏源啊?讓他都丟分了,校長很看重柏源喔。」
「還好不是我的科目丟分。」
辦公室的老師們互相打趣,因為柏源仙樹從入學以來都是第一,這次竟然掉下來成為第二,立馬成為了北澤國中的熱門話題。
教數學的渡邊老師急的要死,一下子就給柏源仙樹一本薄薄的紅皮書,讓他在兩周內全部做完上交。
而這次期中考第一的,是追趕了他八年多的黑澤搖愛。
◇
柏源仙樹側頭仰望,映入眼帘的那片天空。
那如棉絮般的雲朵,無止盡地向外延伸,太陽的光線從雲的間隙撒落,白與金交錯,就像早上盤子攤開的雞蛋餅。
班級上空無一人,他轉動著手裡的自動鉛筆,之所以留下來寫渡邊老師給的習題本,因為回去可能會被其他人纏住。
「可這些題我根本就全會啊......」
柏源仙樹微微嘆一口氣,根本沒有做題的動力。
這次的數學期中題目,他能得到滿分,但已經沒有必要了。
讓那個人享受下第一,估計也不錯。
突然,走廊上傳來急促的踱步聲,接著,教室的推拉門被打開。
黑澤搖愛拎著書包一臉興奮地走進來,她似乎高興壞了,因雙腿動作而起伏的裙擺,都在說著主人的開心。
她直接坐在霧島麗奈的位子上,架著腿上下掂著,露出神采奕奕的笑容。
「柏源,看你的表情心裡好像很不爽喔。」
「被老師專門發一本習題做,你會高興嗎?」柏源仙樹看著她的笑容,內心竟然因此輕鬆不少。
她撩撥著肩上的黑長發,單手倚著下顎凝視著他說:「被我超越的感覺怎麼樣?」
柏源仙樹故作羨慕,緊緊握住自動鉛筆。
「可惡,嫉妒死我了。」
黑澤搖愛笑得趾高氣揚:「哈哈,你也會有這種反應啊?」
「所以你來做什麼?專門來嘲諷我的?」
「有這個想法,因為你好不容易在我下面了,所以你就要給我做一件事。」
「我和你之間沒這種賭注吧?」
「有!小升初的時候就有的!」
柏源仙樹想起來了,那次說要她當僕人的,結果跑去箱根的水族館玩去了。
可問題是,也只有那一次。
黑澤搖愛微微眯著眼睛,一根手指不留情地指著他說:「不要給我耍賴!」
「這種事耍不了吧......」
因為兩人之間根本就沒有這個賭注......不過......也隨便她了。
「嗯——?」
她的喉嚨里發出類似警告的語調。
「行吧行吧,你想我做什麼?」柏源仙樹嘆了口氣。
「......」
聽到柏源仙樹答應,本以為她會說出什麼過分的舉動,沒想到黑澤搖愛的臉頰突然泛紅。
「我聽麗奈她們說,最近在流行塗指甲油......」
黑澤搖愛在書包里搗鼓了一陣,拿出了一個好似裝滿星光的瓶子,是宛如紫藤花般的顏色,美不勝收。
「所以我、我想讓你幫我塗......」
她的臉頰越來越紅。
在柏源仙樹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黑澤搖愛單手抱膝坐在椅子上,脫掉彎曲著那隻腳上的鞋子。
只聽「喀咚」一聲,樂福鞋掉在地上。
黑澤搖愛的食指伸進黑絲過膝襪里,慢慢往下蛻,直到露出白皙的腳踝和粉白的腳指頭。
雪白的長腿和腳丫,映入柏源仙樹的眼帘。
她抬起頭看柏源仙樹,和他那雙驚愕的眼睛對上視線時,頓時羞紅了臉。
似乎意識到自己才是主導的那個,黑澤搖愛淺吸了口氣,忽然故作高雅。
她的手肘倚在桌面上,側臉靠著手背,對著柏源仙樹露出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
「不脫的話根本塗不了吧,這是常識。」
「啊......嗯。」
在柏源仙樹驚愕的視線中,黑澤搖愛高高抬起左腿,輕輕地放在他的大腿上。
「幫我塗。」
她的語調與往日不同,既成熟又性感,那雙眼眸里,滿是對柏源仙樹的玩味挑釁。
柏源仙樹感覺到大腿上正傳來不屬於自己的溫度,它宛如早春的光,透過單薄的布料落進身體,暖洋洋的。
「這種事情我能做?」柏源仙樹的視線從那隻白皙的腳上挪開,直視著她。
順滑,馥郁的黑髮,披垂在她的身體上
黑澤搖愛美的像司掌藝術的繆思女神,光是看見這副光景,就讓人心跳加速。
被他凝視著的眼神搖曳著,好像是再也撐不住了,黑澤搖愛的臉再一次變得通紅。
「讓你塗就塗!哪來那麼多話!」
她的腳狠狠地在柏源仙樹的大腿上使力,少女沒注意被腿撩起的裙擺微微往後退,大腿肚的皮膚捊著誘人的光。
察覺到這一點,柏源仙樹的臉也變燙了,不知為何,她身上紫羅蘭花的香味,突然變得濃郁。
「我塗就是了,趕緊給我。」
柏源仙樹接過指甲油,打開瓶蓋,突然聞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這是什麼?」黑澤搖愛眉頭一皺,似乎對這種味道很不喜歡。
「你給我的東西,你竟然問我?」
「我沒用過。」
柏源仙樹又將蓋子擰上:「不好聞那就......」
「都打開了!你倒是給我塗上去啊!」
黑澤搖愛踩在他大腿上的五根小腳趾,像新生的鳥雛,進行著靈巧討食的姿態。
柏源仙樹無奈地再次打開指甲油,看著她粉白的指甲說:「其實我覺得你現在的腳趾甲已經很好看了,真的要塗上去?」
他稍許抱著私心,因為他不喜歡指甲油,少女的指甲粉白是最好看的。
聽見他這句話,黑澤搖愛忽然將下巴抵在膝蓋上,迷濛的眼眸盯著他說:「你不喜歡指甲油?」
「不是應該要問你喜不喜歡嗎?」
「.......我、我當然知道!」黑澤搖愛的臉漲的通紅,急不可耐地將腳從他腿上收回來,「我應該不喜歡指甲油。」
柏源仙樹拿著瓶子一臉埋汰地看著她:「......那你還讓我塗。」
「我改心意了!」
黑澤搖愛拿起之前脫掉的過膝襪穿上,那動作和絲襪摩擦雙腿肌膚的聲音,讓柏源仙樹都頭皮發熱。
她二話不說,拿過指甲油放進書包里,頭也不回地離開。
身邊少女和指甲油的氣味仍未散去,柏源仙樹總覺得自己還有一點飄飄然——
黑澤搖愛的腿和腳,真的美極了......
忽然,一道清脆的金屬棒球擊中棒球的聲響傳來,也將柏源仙樹心中的那股燥熱擊潰。
獃獃地坐了好一會兒,心裡好像被一層淡淡的灰色烏雲籠罩。
——自己竟然沉浸在剛才的體驗里。
那個當年乳臭未乾,囂張跋扈的女孩,不經意間,兩人之間已經構建起奇妙的關係。
真的成為了從0到1的關係。
意識到這一點的柏源仙樹,就像是做工粗劣的人偶般呆坐,倏然望向窗外的花園。
那裡的花朵,每一朵都像是靜謐的火焰,閃閃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