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黑夜中的來客

幾個敞口的搪瓷鋼杯碰在一起，rǔ白sè的酒汁濺了出來。

「為我的兩位小客人，乾杯！」

亞當老爹說完，就大口地把酒吞咽下去，喉結一動一動的，連那花白的鬍子也顫抖不已。

袁倫晃了晃杯中那清醇的rǔ液，羊nǎi酒和白酒的味道差不多，辛辣之中，卻又多了一絲甘甜，沁人心脾，半杯下肚，他已經覺得微微醺醉了。

和袁倫的拘謹比起來，強森就顯得豪放不羈了，一大杯羊nǎi酒被他像喝水一樣倒進了肚子。

「爽快，爽快！強森大爺好久沒這樣喝過酒了！」

強森一擦嘴角，把溢出的nǎi酒滴甩在地上，滿足地拍著肚子說道。

「哈——我的客人們，羊nǎi酒的味道不錯吧，這可是『高原加油站』的特產！」

亞當拿起木桌上的一根煮熟的玉米棒子，自顧吃了起來。

「嗯，好喝，好喝！」強森不禁想起了那段流浪的rì子，半獸人的力氣要比人類大些，一般的僱主總是喜歡雇他們做工，這樣可以省下不少工錢。也因為如此，強森偶爾能攢下幾個聯邦幣，只不過都被他拿去酒館大快朵頤了。嚯，酒館的那些東西，根本不配稱之為『酒』，最多是加了料的清水罷了。

「亞當老爹，你怎麼會出現在——我是說，恰好救了我們呢？」袁倫還算清醒，因此便借著酒興，把一直埋藏在心裡的疑問丟了出來。

「喔喲喲，年輕人，你們運氣真好……嗝……老夫那是出去採藥。人老了，各種病症就像黏在你身後的牛皮糖一樣，總是在不經意間貼過來，要是再不敷點草藥，我這把老骨頭就要散架咯！」

老婦人——哦，亞當已經為他們做了介紹，這位是他的妻子，夏伊達婆婆——

從廚房走出來，責怪地拍著亞當的背部，隨即遞上一杯小麥茶為他解酒。

「噢，知道了，知道了，我少喝點還不行嘛！」亞當也察覺到了妻子的不滿，打著呵欠說道。

「是這樣么，那真是謝謝了！」

「不，別謝，年輕人，我救你們可不是毫無代價的。」亞當話音一轉，忽地露出一個怪異的笑容。

「一頓晚餐，還有兩排子彈的價錢，刨去回來的油費，我就收你們一百個聯邦幣好了。」

「一百個聯邦幣！？」

袁倫吃了一驚，別說他現在一分沒有，就算是還留著積攢的那筆錢，他也不敢這麼花銷呀！

「怎麼，你們想賴賬？」亞當露出一副『吃定你們』的樣子，翹起鬍子瞪著兩人。

「老頭，你怎麼不去搶啊！」強森忽然覺得腦子充血，差點就氣得站了起來。

袁倫抓住了強森的手臂，不管怎麼說，老人畢竟救了他們的xìng命，還給他們吃了一頓大餐——一杯羊nǎi酒，一根玉米棒子，還有幾扎煮熟的野菜——在這個年代，已經是非常豐盛的食物了。

「實在抱歉，正如我之前所說的，我們真的沒錢！」

袁倫嘆了口氣，真誠地說道。

「不不不，老夫不打算收你們的錢。」亞當老爹哈哈一笑。「看到屋子後面的水車了么？老夫的加油站就是靠它提供能源，嗯，當然也包括你身上那副盔甲需要的『電力』。簡而言之，最近那個水車出了點問題，加油站的能源也暫時中斷了。」

亞當的眼角一撇，袁倫和強森隨他的目光看去，房屋右側的角落裡，安放著兩輛連接著長長的銅覽電線的自行車，車的旁邊，還有一個帶有液晶顯示屏的汽缸。

「你是說，人力發電么？」袁倫明白了亞當老爹的意思。

「喔喲喲，年輕人，你比那個肌肉腦袋要聰明些！」

亞當又為自己倒了杯麥茶，放在嘴邊吹了吹，霧氣很快從杯中升騰出來。

「怎麼樣？只要為老夫幹上十天活，我不僅放你們走，還給你的盔甲充滿電！」亞當笑著說道。

袁倫想了想，這裡離喀拉庫勒湖大概三天腳程，如果沒有了盔甲的幫助，他可沒有從污染獸口中逃出來的把握。

據他所知，在這個平行時空里，地球的科技走上了一條奇特的路線，人類保留了絕大多數電子技術，卻也丟失了同樣份額的工業能力。

污染獸的存在，使人類的生存範圍受到了極大約束，鍊鋼廠、伐木場、機械廠、油井甚至是農田，大量的土地被迫放棄。科學家們只能龜縮在安全區，不斷地編寫著複雜的程序指令——他們管這叫做爬格子，少的時候是幾萬行，多的時候甚至有幾千萬行——等程序被彙集成了萬能晶元，再賣到市場上去，換回幾頓果腹的食物。

萬能晶元與超鈦合金的結合，不僅僅被用在了戰鬥方面。電磁爐、空調、冰櫃，甚至數碼產品，只要你能想象到的東西，全部可以通過超鈦合金擬化出來。

而這一切，都要依靠電力。

當然，這些只是貴族們享受的奢侈待遇，作為平民，他們的生活方式早已退化到了十九世紀水平。

正因為如此，電力成為了僅次於超鈦原礦的第二大戰略資源，如若能為盔甲重新注入電力，或許是一筆非常不錯的交易。

亞當老爹打了個呵欠，等待著他的回答。

「成交！」袁倫點頭道。

「喔喲喲，明智的選擇！」亞當似是早就知道了他的選擇，樂呵呵地笑道。

「喂，亞當老頭，你今天到處亂晃，該不會是抓苦力去了吧？」強森還是有些不忿，鼓著腮子嘟囔起來。

「那個……哈哈，年輕人，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亞當揉著後腦的白髮，竭力遮掩內心的尷尬。

這時，小屋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機器的轟鳴，還有車管排氣的奇怪聲響。

「吭哧——吭哧——」

「誰啊？」亞當老爹還沒醒過酒來，搖搖晃晃地走路過去打開了房門。

「嘟嘟——」

回答他的是一聲喇叭的鳴叫，在寂靜的黑夜中顯得十分刺耳。

夏伊達婆婆提著油燈，給亞當照亮了門口的空地。

來人是一名穿著銀sè盔甲的十字騎士，座下騎著一匹機械打造的高頭駿馬，馬的腹側伸出一根管子，不斷排放著黑sè的煙氣。

詭異的是，這位騎士竟爬坐在馬背上，呼呼大睡。

「嗬……呼……唔……」十字騎士揉著惺忪的睡眼，抬頭一看，屋內的光線有些刺眼。

他打了個呵欠，費力地伸起懶腰。

「到目的地了嗎？真是毫無趣味的一天吶。」

十字騎士拍掉身上的灰塵，翻身下馬。

「啊……抱歉，我叫特瑞·鮑爾，請問這裡是『高山加油站』么？我想買點汽油。」

「咳咳……」亞當老爹只穿了薄衫開門，被冷風一吹，頓時一陣咳嗽，夏伊達婆婆看在眼裡，連忙回屋取了件皮襖給他。

「噢，小夥子，你的運氣不太好。加油站的電力系統這幾天恰好出了故障，煉油設備都罷工啦。」

「嗯？是這樣嗎？」

從聲音判斷，十字騎士大概是個青年，他聽了亞當的話，懊惱地拍了拍機械馬的脖子，安慰道：「老羅比，我們真不走運，你的晚餐只好推遲了！」

「嗤——嗤——噗——」

機械馬甩了甩頭，鼻孔不滿地噴出兩通白氣，忽然跪坐在地上，竟是再也不肯挪動了。

「『鋼甲蜥蜴』第三代變裝強化版，7.0L排量，負載兩支56mm輕型騎兵炮和一套3600磅火箭助推器，聯盟上階騎士的標配。喔喲喲，小夥子，你的戰馬很不錯嘛！」亞當如數家珍地指出了機械馬的來歷，呵呵笑道。

十字騎士詫異地看了老人一眼，想不到在這偏僻的鄉下地方，竟然還有人能認出他坐騎的名字。

「嗯，羅比是父親留給我的遺產，我們一直結伴旅行來著。」他靦腆地笑了笑。

「天sè也不早啦，怎麼樣，要在老夫這住宿嗎？溫暖的羊毛床鋪，還可以給你的『鋼甲蜥蜴』一捆乾燥的草堆，一個晚上只收30聯邦幣。」

十字騎士思考了一下，又看了看趴在地上的機械馬，無奈地嘆了口氣。

「盔甲，壓縮！」

一陣金屬摩擦的聲音從十字騎士的身上傳來，盔甲很快收縮成了一張小小的三角鐵牌，露出了他的面容。

青年有著一頭灰綠sè的蓬亂短髮，遮住了自己的耳朵，下巴尖尖的，還穿了一身樸素的混織麻衣，看起來就像個飽經風塵的旅人。

「進來吧。」亞當讓開一步，領著青年走進房內，袁倫和強森的目光都瞟到了他身上。

「你們好，我是特瑞·鮑爾，現在是位雇傭兵，晚上就打擾各位了！」

「你好，特瑞。不過我們也是借宿的。」袁倫朝他友善地笑笑。

「噢？雇傭兵？我還以為你是十字騎士呢。」亞當關上大門，這樣夜晚的山風就不會吹走屋內的熱量，走進來時卻恰好聽到特瑞的話。

「家父曾經是位十字騎士，這套盔甲是繼承自家父而來。」特瑞顯然不是第一次作這樣的解釋，說起話來十分熟絡。

「十字騎士是什麼東西？」強森對人類的知識還處於一知半解的狀態，不好意思地向袁倫問道。

比起強森，袁倫對這個世界的了解也好不到哪裡去，袁倫朝他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無能為力。

「喔喲喲，讓老夫給你們普及一下吧。」

亞當老爹聽到他們的對話，便捋著鬍子解釋道：「聯邦貴族的後代們，特別是那些沒有繼承權的子嗣，通常會選擇一個兄弟會來加入，以延續自己的貴族身份——這個你們知道吧？」

袁倫點頭。『兄弟會』是聯邦中的一個半官方組織，有點類似雇傭兵團，但他們只服務於聯邦貴族。

「所謂『十字騎士』，就是『十字兄弟會』屬下特有的戰鬥兵種，依據十字兄弟會的訓誡，他們宣誓保護上議院的議會貴族，至死不渝，我說的沒錯吧，小夥子！」

「您向我展示了您的博學。」特瑞朝他點頭說道，承認了亞當的話。

「原來如此。」袁倫和強森都表現出一副好學生的樣子，亞當老爹不愧是在軍隊服役過的人，比起他們可以說是見多識廣了。

「好啦，幾位年輕人，現在時間也不早了，就讓我這副老骨頭休息一下吧！」

亞當老爹為他們分配了房間——當然，袁倫和強森住的是偏側的雜物房，特瑞住的則是小屋裡的客房，畢竟他交了錢。

雜物房和羊圈只有一牆之隔，裡面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工具，濃重的潤滑油的氣味和山羊糞便的臭味混雜在一起，熏得強森抱怨連連。

「憑什麼我們要睡到這種地方，哼！」

「算了吧大塊頭，有個地方放下你那大屁股就不錯了。」

他們都是平民出身，什麼苦都吃過，只是和特瑞一比較，才激發了強森的怨氣。

袁倫蓋上毛毯，找了個牆角靠著睡下，一夜無事。

……

袁倫醒來的時候，太陽還沒有完全升起，天空上掛著一輪淡淡的早月，配合高原清晨特有的薄霧，讓窗外看起來朦朦朧朧的。

他活動了一下脖子，低質量的睡眠讓他有些酸痛，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袁倫總覺得心中隱隱不安，他迫切地想要出去確認一番。

走到客廳，到處都是一片靜悄悄的，不論是亞當夫婦、特瑞還是強森，都還未起床，他便自己拉開圍栓，朝坡上的懸崖走去。

「那裡的視野應該不錯。」

現在大約是清晨四五點鐘，山上的風還帶著陣陣寒意，走上差不多半小時，便抵達了山坡的頂端。

這裡的光線明亮了許多，袁倫站在山尖一塊凸出來的岩石上方，可以很清晰地眺望到瀑布的全景：水流不知疲倦地沖刷著暗生青苔的岩架，隆隆聲不絕於耳。水車骨碌碌地轉動，中軸的齒輪卻似乎滑脫在半空中，大概是亞當老爹提到的故障吧。

再看懸崖的另一側，仍舊白雪皚皚，荒蕪寂寥，死氣沉沉，看不到半點生機。

靜立的岩石，彷彿chūn天與冬天的分界線，將兩方世界徹底隔開。

「亞當老爹真是選了個好地方！」袁倫感嘆道。

什麼時候，自己才能脫離這殘酷的世界，回歸記憶中那個溫暖的家庭呢？

薄霧漸漸散去，遠方的藍sè小點也出現在了他的視野中。

「再堅持十天，等到了喀拉庫勒湖，一切就會好起來吧。」袁倫安慰自己道。

然而，懸崖下方突然冒起的裊裊黑煙，卻徹底擾亂了他的心情。

高原加油站，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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