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用過晚宴后,單雄信邀約眾人到後院喝酒敘舊。彼時夜色已深,一輪明月高懸,清輝虛映,蟬鳴陣陣,讓人徒生悵惘和悲涼。後院湖畔有一座小亭,單雄信備下了酒,叔寶、咬金和羅成夫妻一起圍坐在桌旁。眾人齊聚,自然少不了要談瓦崗的情況。飲了一會兒酒,單雄信嘆了口氣道:「你們大概還不知道,金堤、瓦崗已於日前先後陷落,李密居然不戰而降唐,金墉已經徹底地被破了。」眾人心裡都驀地一陣黯然,那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居然就這樣被毀掉了,實在是不值!原本以為李密再無道,應該還可多堅持些時日,沒想到這麼快便投降了。一念及此,叔寶嘆道:「唉,真沒想到如我們所講,大魏就斷送在李密手上。」咬金憤恨難平,自覺當初有眼無珠,看錯了李密,很是對不起這幫弟兄,咬牙道:「都怪我。」單冰冰一時不明其意,道:「程大哥,怎麼能怪你呢?城池陷落,也是我們走了以後的事情啊!」「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如果當初不是找李密回來做皇帝,我們兄弟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就不會……」咬金說不下去,長嘆了一聲,驀然想起一事,道,「哎,對了,李密跑了,那伯當呢?」單雄信皺眉道:「這個我也不知道,破城的時候只有降將簡樸,我想伯當肯定跟李密一起逃走了。」咬金點點頭,放下了心來:「嗯,走了也好,被抓就沒命了。」羅成微微仰頭看著夜空,也嘆氣道:「唉,想不到大家風雲一時,到現在,竟是這般收場。」眾人聽羅成這樣一說,心裡多多少少都有些不甘。難道昔日的瓦崗五虎將竟要流落在外,庸庸碌碌過完一生嗎?咬金突然問道:「但是我們當初這樣做……是不是對的?」眾人都抬起頭望他,皆是心情複雜。咬金在亭內慢慢踱步道,「如果我們不走,瓦崗可能不會淪落到今天這種地步。」叔寶勸道:「咬金,凡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也許我們留下來,也改變不了什麼。」單冰冰附和道:「是啊,程大哥,你也別想太多了。」單雄信看了看大伙兒,露出了一絲微笑:「還好,現在我們大家都平安無事,又聚在一起,我們以後可以重新干一番大事了。」「二哥。」叔寶面帶苦澀,「別人可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而我怕是力有餘而心不足。」「為什麼這麼說?」叔寶黯然搖頭道:「我已心灰意冷,不想再踏入紛爭。等母親病好以後,我帶她回曆城過日子算了。」眾人都大為驚訝,單雄信關切道:「叔寶,你為何如此灰心?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叔寶嘆息道:「二哥,蓉蓉曾經對我說過,一個太平盛世是需要不斷有人流血犧牲才能夠得到的。可是我無法迴避我所看到的,不斷有人為權力而挑起戰爭,可是到底有誰真正為百姓想過的?!」叔寶義憤填膺,一雙直插入鬢的劍眉因激憤而微微揚起,「與其這樣的話,我不如做回一個普通百姓,哪怕跟他們死於戰亂,我也認了!」眾人神情皆微微一黯,是啊,如今這世道,群雄割據,紛爭不亂,利益當頭,爾虞我詐,又有哪一個是真正的為了天下太平呢?在叔寶等人住在駙馬府的日子裡,王世充很是殷勤。不僅搜集了名貴藥材來給寧氏補身子,又著人畫了李蓉蓉的畫像,四處派人尋訪她的下落,只請叔寶等人安心住在洛陽,靜候佳音。叔寶沒想到王世充日理萬機,竟然還為自己的這些事情操心,又是訝然又是感動,再加上單雄信在一旁勸說,便放下心來,答應在此多留幾日。李密和王伯當到達長安,請求歸降朝廷。李建成以李密不守降書信諾為由,害怕他生出禍心,堅持處斬李密。李世民卻為兩人求情,說自古不斬降臣,如果殺了李密,不但難服天下,而且別的反王也會因此有所顧忌,不肯歸降。又稱讚兩人才華橫溢,希望能夠賜予官職,使二人為大唐效力。李密又當場表明心意,誠心誠意歸降大唐,絕無二心。李淵看在以前和李密同朝為官的份上,便赦免了兩人。又聽取了李世民的建議,將兩人收為己用,封李密為邢國公,正欲封王伯當官職時,卻遭到王伯當拒絕。王伯當自言已盟誓追隨李密,答應從此不再他投。李淵感念他一片忠心,便應允了他的要求。誰知李淵雖封了李密邢國公的官職,卻並未賦予他實權,對於李密要去帶兵攻打別地的請求更是一口回絕。李密從九五之尊淪為階下之臣,心裡本就十分憋屈,又加上李淵對自己的不信任,便整日無所事事,借酒澆愁,懷念往日。王伯當把李密的情狀看在眼裡,又是失望又是痛心。一日李密又喝得酩酊大醉,對王伯當痛罵李淵:「我要帶兵打四川,他都不許,他怕我反了不成?啊?對,我是想趁機佔地為王、東山再起,那怎麼樣?我只不過要拿回我應得的東西!」王伯當眼裡透著悲傷,只是看著李密輕聲勸道:「主公,你別喝了,你醉了。」不料李密猛地一拍桌子,瞪著雙眼勃然大怒:「你叫我什麼?你叫我什麼?啊?我不是主公!我是皇上!」李密一腳將凳子踢翻,指著王伯當嘶聲大叫:「他李淵憑什麼封我?!他敢!我看他是怕我呀,想軟禁我!我李密發誓,我一定離開這個鬼地方!這種寄人籬下的滋味,我嘗夠了,嘗夠了,嘗夠了!」王伯當一直低著頭,沉默不語。倒是李密對著王伯當大叫大嚷了一通,跌跌撞撞地開門跑了出去。李密迷迷糊糊地在宮中亂闖,也不知來到了什麼地方,惘然四顧間,透過薄薄的紗窗中,隱隱看見房內一個妙齡女子正在更衣,身形高挑窈窕,很是誘人。李密只覺喉頭一股火焰飛躥,頓時頭暈目眩,口乾舌燥,借著酒勁,便趁人不注意,奔到了門邊。闖入宮殿的一瞬間,他似乎看見宮殿門上的牌匾上鐫著「月宮閣」三字,卻並未細想,猛地就推門闖了進去。更衣的女子聽到動靜回過身來,見一個陌生男子擅自闖入,不禁花容失色,大叫道:「你是誰啊?你進來幹嗎?」李密搖搖晃晃地勉力支撐著身子,胡言亂語道:「我是皇上!」說罷哈哈大笑起來。女子見李密瘋瘋癲癲,更是驚慌,害怕得差點流下淚來,顫聲道:「你……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調戲本公主!」李密充耳不聞,滿嘴噴著酒氣道:「小姑娘,讓朕好好地親親你!」說罷張開雙臂,扔掉酒壺就直撲上來,將女子按倒在雕花床上。女子尖聲大叫,一面死命捶著李密一面掙扎,誰知「救命」二字還未叫出,就被李密緊緊捂住了口鼻,登時胸腔窒悶,渾身軟弱無力。「別喊,讓朕好好地親親你。」李密含糊不清的說著,伸頭去吻女子的脖頸,一隻手更加用力地捂緊了女子的口鼻。女子拼力叫喊,卻只發出了「嗚嗚嗯嗯」的聲音,掙扎了片刻,緊緊拽著李密衣袖的手突然無力地垂了下來,人也沒有了動靜。李密惶然地直起身子,卻見女子雙眼緊閉,臉無血色,伸手去探了一下鼻息,不禁唬得周身一震。那女子不知何時,竟已被自己給捂死了。李密這一驚可真是非同小可,酒意登時醒了大半,自知闖了大禍,爬起身來慌慌張張地就往外頭跑。一路奔回自己的宮殿,剛一進門就掩上門絕望道:「伯當,我殺人啦,我殺人啦!」王伯當從李密離開后就一直是這個姿勢未動,此時神色木然地望著桌面,仿若沒有聽見李密的話。李密走到桌邊,雙手齊齊拍案大叫道:「伯當,我殺人啦!」他頹然地滑倒在椅子上,掩面痛哭道:「我不是故意的……」王伯當這才開口,聲音輕的恍如夢遊一般:「怎麼回事?」李密趴在桌上哭道:「我剛才,路過月宮閣,看見一個女人,我就進去了……我不是故意殺她的……我只不過是大力了一點點,她怎麼就會死了呢?哎喲……」「月宮閣?」王伯當倒吸了一口涼氣,「不是昭陽公主的官邸嗎?」李密驀然止了哭聲,瞪大雙眼不敢置通道:「難道,我殺的是昭陽公主?怎麼可能呢?這怎麼可能呢?」李密錘桌大哭,突然回想起來,怔道:「對了,剛才她說過,『李密,你竟敢對本宮不敬』……」李密驚恐地抬起頭望著王伯當:「伯當,我殺的真是昭陽公主啊,伯當!你說怎麼辦啊……」王伯當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氣,氣血上涌,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酒水四濺,胸中的失望乃至絕望轟地爆炸開來,只覺得胸悶欲裂,痛不可擋。他猛地掀開抓住他的李密,指著跌倒在地的李密痛喝:「你太讓我失望了,竟干出如此下流勾當!枉我尊你為一代明主!」王伯當只覺胸中氣血翻騰,眼睛一閉,伸手扶住了門框。李密爬起來緊緊抓住王伯當的袖子,就如抓住了最後一棵救命稻草一樣,滿臉哀求道:「伯當,我求求你,你一定要救救我!他們都不要我了,伯當!你一定要救我啊,伯當!你不要撇下我……」王伯當滿心如針扎一般刺痛,大喝一聲,猛地揮袖推開李密。李密跌倒在地,又不管不顧地爬上去重新抓住王伯當:「伯當,伯當,他們很快就要派人來殺我。伯當,你要想想辦法救我知道嗎?」王伯當仰天長長地一聲嘆息,淚水順著臉頰流了下來。胸中的疼痛愈發清晰,疼的他忍不住順著門框蹲了下來,張口大喘著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王伯當到底造了什麼孽?本以為可以讓自己一展鴻圖的明主,原來竟是這般模樣么?是自己投錯了主?還是自己早就被蒙蔽,卻不願相信,以至於一遍遍地騙了自己,也負了兄弟?李密六神無主地望著王伯當,急聲問道:「你說,咱們該怎麼辦?可以想辦法啊!你說呀!」王伯當極力忍著胸口的疼痛,紅著雙眼抬頭道:「走,馬上走。」「走?」李密反應過來,連連道,「好,好,怎麼走?伯當,走,咱們走!」李密將王伯當扶起來,兩人匆匆逃離了皇宮。這昭陽公主本是李淵的堂妹,此番正欲指給淮南王的世子與之聯姻。出事之時,淮南王世子正在大殿之上相侯,李淵派去請公主的人卻遲遲不到。等了許久,伺候昭陽公主的丫鬟才來慌忙稟報,說昭陽公主已經死在房中,當時好像看見邢國公從公主屋裡出來。劉文靖又指出,據衛士所見,曾見邢國公與王伯當一起出宮,神色慌張。李淵聽罷大怒,認定是李密所為,否則不會做賊心虛,逃得如此匆忙!李建成逮住機會,神色激動地向李淵道:「父皇,兒臣早就說過李密他留不得,可父皇卻聽信二弟所言,留他性命。要是當初早殺了他,昭陽姑姑也不至於遭此毒手啊!」李世民聽聞消息以來滿心震驚,一直沉吟未語,此刻才凝重道:「現在事情還沒有弄清楚,怎麼可以亂下判斷呢?」「這事再
清楚不過了,一定是他!殺了姑姑又想逃跑!」李建成緊緊盯著李世民,絲毫不讓。李世民滿腹疑竇,轉身向李淵道:「父皇,兒臣請命,親自去捉拿李密。現在時日已晚,城門已關,諒他也走不了多遠!等抓到李密再審不遲。」李淵眉目間隱含怒氣,喝道:「快去,快去把他抓回來,他要是反抗,格殺勿論!」李世民得了令,馬上帶兵向李密二人逃跑的方向追了過去。過不多時,便發現了二人的蹤跡,士兵們緊追不捨,將二人逼至了長官山,面臨斷崖絕壁,終於無路可逃。眾兵將李密和王伯當層層圍在了斷崖邊,舉弓搭箭,只待一聲令下,便能叫二人死無葬身之地。一襲白衣的李世民手握長劍,從一干士兵中緩步而出,溫潤如玉的臉龐在凌晨的天色中顯得有些清冷。他向滿臉驚惶地李密喝道:「李密,你已經走投無路了,還不隨我回去受審!」李密連連大叫道:「不,我不回去!殺了公主,我回去也是死路一條!」「果然是你殺了公主!」李世民心裡一冷,沉默片刻道,「看來,你是死罪難逃。伯當,我知道這件事與你無關,只要你及時醒悟,跟隨我一塊回去的話,我就擔保你沒事,不會像李密一樣受審。」王伯當此時已經平靜了下來,神色間頗有了些認命的意思,朗聲道:「我王伯當不願一生做背叛之人,背負叛徒之名。我已離棄瓦崗的兄弟,此為不義;如今你叫我背叛李密,此為不忠,我不願做一個不忠不義之人。世民,請你代我向皇上求情,放我主公,我王伯當願意替他受死。」李密頗為動容的望向王伯當,嘴唇翕動,眼圈瞬間一紅。李世民內心震動,面有不忍之色,道:「伯當,你忠心可嘉,可你知不知道,你這是愚忠!一人做事一人當,如果這個人接受你頂罪的話,那他根本就不值得你為他賣命!你聽我一言,回頭是岸!」王伯當竟淡淡笑了,自嘲道:「我現在回頭已經太遲了……秦王殿下所言甚是,可惜在下執迷不悟,醒之晚矣……」李世民深深地看向王伯當,面色一分分冷了下來,王伯當和李密也全神戒備地望著李世民,雙方久久地對峙。此時此刻,安靜的可怕,只能聽到眾兵慢慢拉緊弓弦的聲音。李世民握劍的手緊了緊,道:「現在不晚,伯當,請你三思。」就在此時,不知是誰大聲喊了聲:「放箭!放箭!」李世民大驚,喊道:「不要放箭!」卻已經來不及了。箭如雨下的瞬間,王伯當猛地拔出劍衝進了箭雨中,雙手揮舞,將李密護在了身後。然而,兩臂終不敵萬箭,支撐了片刻,李密和王伯當先後中箭,萬箭穿心,鮮血染紅了兩人的衣衫。李世民滿心遺憾和凄涼地看著王伯當慢慢倒在腳邊,扼腕嘆道:「可惜,枉你一世英雄,可到頭來還是白白丟了性命。」又大聲向眾兵命令道:「傳令!厚葬王伯當!帶李密屍首回去見父皇!」李淵見到李密屍首,恨李密無良,下令懸屍於城門口示眾,並列明了罪狀。恰巧徐茂公和史大奈雲遊至長安,見到李密屍首,不禁大驚下馬,向李密屍首跪倒大放悲聲。被守城將士聽見,便將兩人一同拘押帶至殿前審問。兩人跪在大殿中時,眼圈還是紅紅的。李淵怒從心生,喝道:「你們倆好大的膽子,竟敢對李密跪拜!」徐茂公面色沉痛道:「皇上,故主身亡,跪哭乃人之常情。」「他殺死了朕的昭陽公主,死有餘辜!」李淵余怒未消,大喝道,「來人哪,拉出去斬了!」「父皇!此二人萬萬殺不得!」李世民出列求情,急道,「徐茂公人稱賽諸葛,精通行軍布陣之道,是個難得的人才。而史大奈也是難得的將才。望父皇批准,讓二人加入兒臣旗下,繼續為大唐效力。父皇,現在國家正是用人之際,個人恩怨應該拋諸腦後,望父皇三思啊!」李淵心緒稍稍平了平,點頭道:「難得你有一片惜才之心啊!好吧,他們就歸你旗下,聽你調遣。」李世民登時大喜,連忙躬身謝恩。徐茂公二人又謝過了李淵和李世民,感念李世民四明山的恩德仁義,發誓誓死效力。李密和王伯當的死訊傳到洛陽,叔寶等人既驚且悲,遙設靈壇祭奠,卻獨獨祭拜王伯當一人。叔寶等人在洛陽已經停留了十幾天,寧氏的病情微微好轉,李蓉蓉仍無下落。王世充三番五次想封眾人官職,皆被婉言拒絕。這日晚上,單冰冰倚窗獨立,眼神迷離,已經呆站了好久。羅成見狀,輕手輕腳地湊過去,見單冰冰仍怔怔不動,絲毫沒注意到自己,便突然伸手拍了她肩膀一下,笑問道:「發什麼呆?」單冰冰驀然回過神來,轉頭看了一下羅成,又轉回了頭去,道:「我在想剛才二哥說的那些話,他以前從來沒說過這些話,怎麼聽都是凄涼喪氣的。」原來剛才單雄信祭拜了王伯當,心情大為低落,向單冰冰吐露了很多心事。以往單雄信做七省綠林會幫主的時候,最不缺的就是兄弟,而今,眾兄弟卻四散分離,走的走,死的死,就算叔寶等人現在仍在身邊,可總有一天也要離開洛陽,離開他。單雄信唏噓感嘆了一回,落寞孤寂地離開了。單冰冰見到兄長的樣子,很是心疼,想到今後的分別,便愈發的不舍。羅成本想逗單冰冰玩一下,見她神情黯然,便鄭重了神色柔聲道:「我知道,你是擔心你二哥嘛!」「是啊,我只有這個哥哥,我實在不忍心把他一個人留在洛陽,孤孤單單的。」單冰冰望了羅成一眼,悵然地坐了下來。羅成跟著蹲了下來,拍著單冰冰的手笑道:「那,你留下來陪他好不好?」單冰冰一震,緊緊盯著羅成道:「那你呢?」「我?」羅成故意停頓一下,仰頭笑道,「自然是留下來。現在我已經決定,留下來跟隨洛陽王。這樣一來的話,單大哥他就不會很孤獨了。」單冰冰喜出望外:「真的?那秦大哥他們呢?是跟我們在一起還是要回曆城?」羅成沉吟良久,緩緩站起身道:「明天試一下,看能不能說服表哥和程大哥,大家一起留下來,當然是最好不過了。」單冰冰知羅成這樣做是為了遷就自己,心裡感動,重重地點了一下頭。當單冰冰把兩人決定留下的消息告知單雄信時,單雄信十分高興,第二日便在朝堂上為王世充正式引見了羅成。次日,羅成身穿銀亮盔甲、氣宇軒昂地走進大殿時,王世充又驚又喜,得知羅成誠心投靠,當即封羅成為一字齊肩王,賞將軍府。大喜過後,王世充又深表遺憾,未能招納叔寶和咬金。羅成便自請願意一試,請王世充准許自己與二人同住,方便遊說叔寶和咬金。當晚,羅成向叔寶和咬金說明了自己的意圖,咬金當即輕拍了一下桌子:「唉,說到底,他是想我們留下。」又拍著叔寶的肩膀很講義氣地道:「叔寶,我聽你的,只要你說走我就跟你一起走,你說留下,我就留下!」叔寶沉默了片刻,蹙眉道:「我也不是不想和大家共進退,只是王世充並非為了百姓,他只是一心為王,所以我怕投靠以後,會為了一些事情,做出違心之事。」羅成道:「我也有同感,只是我不想冰冰為了單大哥的事情而太過難過。」咬金瞭然地點了點頭,對羅成的處地深表理解。叔寶又道:「如今我所見到的,只有秦王李世民有平息戰亂之想,他是唯一可以託付的人。」咬金見叔寶說來說去還是沒表明觀點,急道:「哎,叔寶,現在到底怎樣?一句話到底走還是不走?」叔寶長嘆了一聲:「唉,我不想在洛陽呆太久了,以免增加二哥和表弟的壓力。等母親身體康復以後,我們即刻上路。」咬金猶豫道:「但是想想蓉蓉現在還沒找到,你不打探消息了?」叔寶呼吸一陣滯堵,怔怔地低垂著目光道:「天大地大,不能再無限期地等下去了,如果上天註定我們能相會的話,我們必能見面,不用強求。如果蓉蓉一心想躲著我的話,我再掘地三尺也是見不著她的。」咬金看到叔寶悵惘的樣子,跟著嘆了一聲:「唉,那個蓉蓉真是……你這麼想念她,她好像一點也不想念你一樣。」叔寶心中又是一痛,卻聽羅成安慰道:「表哥,你別灰心,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到她。」如此談了一番,羅成也知叔寶無意留在這裡了,便不再強求。王世充見羅成自己都拖了這麼久才投靠,早覺察出羅成並不是心甘情願留在洛陽,對於叔寶和咬金便更為擔心,怕羅成說服不成,失了這兩名大將。更要命的是,如果他們投靠了別人,影響了單雄信和羅成的動搖,那就更得不償失了。於是,王世充暗中派人監視叔寶和咬金的家人,不許她們離開洛陽。如果兩人有什麼舉動,寧肯殺了他們,也不能讓他們投靠了別人,將來成為自己的心腹大患。徐茂公和史大奈歸李世民旗下不久,李世民便又上奏李淵,請求封徐茂公為平亂軍師,史大奈為戰前都尉。李淵考慮到當今天下的形勢,正是用人之際,便准了李世民的請求,在朝堂上正式宣布了此事,緊接著就問徐茂公道:「徐軍師,如今天下群雄割據,戰禍連綿,民不聊生,朕欲儘快結束這戰亂之局,不知道軍師有什麼妙計啊?」徐茂公出列道:「陛下,天下稱王者如孟海公、竇建德、高談聖、朱燦、徐元朗、沈法興、劉武周,雖各自盤踞,但無論國力地勢皆是次等,不足為懼。唯王世充坐擁河南,自滅大魏之後勢力大增,儼然一方霸主,是我大唐統一最大的障礙。」李淵嘆道:「朕也後悔在洛陽放虎歸山,還給王世充佔了東都,這都怪元吉做事太不周詳,留下今日之禍。軍師,有什麼好辦法可以補救嗎?」徐茂公肅然道:「臣以為,我軍應先發制人,集中兵力急渡黃河攻打王世充,佔據洛陽,並建洛陽為根據地,再對河南眾家反王逐個征討。另外山東劉武周野心勃勃,他常入侵山西,如果能兵分兩路,必給劉武周致命一擊。」李淵稍稍放寬了心,笑道:「徐軍師,果然言之有理啊!」又問劉文靖道:「劉大人,你覺得如何呢?」劉文靖笑道:「徐軍師說得句句有理,微臣十分佩服。」李淵見劉文靖也對徐茂公讚賞有加,心懷大慰,贊道:「世民的眼力果然不錯呀,為我招來軍師這樣的人才。」李世民嘴邊浮起了一個淡淡的笑容。李元吉方才被李淵指責做事不夠周詳,本就窩了一肚子火,此時連同著李建成,一起瞟向李世民,臉色十分難看。李淵又道:「好吧,既然眾愛卿都沒什麼異議,那就按照軍師所說的高策起奏!」李元吉臉色一變,正待上前說話,卻被李建成伸臂攔下了。李淵向兩人望來,道:「建成、元吉,你們二人返回太原招兵買馬,太原是朕的家鄉,招兵應該不那麼難,即日出發,不得有誤。世民,我派
你跟徐茂公、史大奈,前去潼關招兵買馬,盡量招得瓦崗舊部,如果當日五虎能歸我旗下,那我大唐一統天下指日可待!」李世民笑著接旨,即日便同徐茂公史大奈一起向潼關趕去。李世民仁義的名聲在外,潼關的招兵異常順利,投軍者絡繹不絕,每天皆排了長長的隊伍。李世民帶著徐茂公和史大奈視察情況,見到招兵處人山人海,很是高興,向百姓們朗聲道:「各位鄉親,你們來參加大唐的軍隊,為國家安定、百姓安居樂業效自己一份力量,我李世民在這謝謝大家了。」眾人見李世民親切隨和,絲毫沒有王爺的架子,紛紛鼓掌大聲歡呼。恰巧從金堤跑出來的賈甫順和樊虎正在此隊列中等候招兵,見到李世民身後的徐茂公和史大奈,當真是又驚又喜,當即大叫著跑了過來。史大奈此時也看到了兩人,歡喜地高喊著二人的名字迎了上去。徐茂公看著一臉迷惑的李世民笑道:「他們也來了,看來秦王真是人心所向啊!」史大奈迎上了樊賈二人,互道別情,格外興奮。史大奈又帶著二人走到李世民跟前會見了徐茂公。李世民見幾人說的高興,不禁笑道:「軍師,還不替我引見引見。」徐茂公這才反應過來,笑道:「咳,你看我一高興,什麼都顧不得了。來,我給你們介紹,這位就是大唐的秦王殿下,這兩位是我的結義兄弟,樊虎、賈甫順。」兩人一同向秦王抱拳,笑道:「久聞秦王大名。其實我們二兄弟早就商量好了,就算找不到徐軍師,也要投靠秦王殿下,大幹一番事業!」李世民不由眉開眼笑:「今天又有兩位英雄要加入我們大唐,真是可喜可賀!來,請進營,為二位接風。」兩人隨著李世民一同向營中走去,徐茂公特意走在後頭,問賈甫順道:「賈兄啊,你可知叔寶他們的下落?如果能找到他們,我們又可以歡聚一堂,共創大業了。」樊虎道:「軍師,聽說王猛在天馬陣亡,單二哥又做了王世充的女婿,不知道秦大哥會不會跟單二哥在一起。」「什麼?」徐茂公驀地停住了腳步,神色凝重地皺眉道,「單莊主做了王世充的女婿?」「是啊!」樊虎不解地望向徐茂公。徐茂公心下一沉,喃喃道:「這下麻煩了!」與李世民招兵情況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李建成、李元吉在太原的招兵,雖然掛著大唐的旗號,但每日招兵處卻是門可羅雀,十分清冷。負責招兵的士兵閑得發慌,竟然打起盹兒來。一個月之後,兩兄弟過來視察,卻聽聞前來投軍的竟連十個人都不到,不禁勃然大怒,大罵下屬。李元吉聽說李世民在潼關已經招了幾萬人了,怕再這樣下去,到時候不好向李淵交代。苦苦思索,計上心來,便打著李世民的旗號來招兵,果然吸引了源源不斷的投軍者,不多時便招到了數萬新兵。儘管招兵人數多了起來,李建成二人卻不懂用人,由此便生出了很多是非曲折。那廂暫且不提,話說在山西太原,有一人名叫尉遲恭,字敬德。生的面如灶君,高大威武。一雙虎目,兩道粗眉,腮邊一排濃須。天生神力,善使鋼鞭,有萬夫不當之勇。獨個住在城外,以打鐵為生。尉遲恭的打鐵技術雖是上乘,可脾氣倔強,打造兵器時常常無視客人的要求,喜歡按照自己的主觀意願來打。不是加長了柄,就是給多加了鐵,每次都自作主張改得亂七八糟。偏偏還有一大堆理由,譬如兵器講究一寸長一寸強,譬如戰場上有殺傷力等等。客人不喜,要求退貨,他反罵客人沒有眼光,不是英雄好漢,不配用他的兵器。如今,這打鐵鋪里已經積了許多尉遲恭所打的兵器,都是被客人退回來又沒人要的,打鐵鋪老闆十分頭疼,為了避免落得上街討飯的下場,寧願倒貼十貫錢,請尉遲恭另謀高就。尉遲恭倒也爽快,大罵了老闆一頓沒有眼光后,道一聲告辭,什麼東西都沒帶就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尉遲恭腹中飢餓,便來到麵攤上吃面,與麵攤老闆聊了一會兒,順便吐吐沒有知音的苦水。麵攤老闆建議尉遲恭去參軍,說大唐秦王李世民正在太原招兵,他大仁大義,禮賢下士,若是尉遲恭去了,憑他的天生神力,肯定會立功封官。尉遲恭被說得心動了,當即拍案喝彩,便回打鐵鋪拿了自己打造的盔甲和雙鞭,懷著滿腔的熱忱,再次大搖大擺地走出了打鐵鋪,踏上了理想之路。這太原招兵處正是李建成李元吉打著李世民旗號招兵的地方,如今不同往日,已經十分熱鬧了。尉遲恭本懷著做將軍的夢想來到了此處,那負責招兵的士兵聽聞尉遲恭會打鐵,做了一番前無古人的邏輯推理,道是會打鐵便會燒火,二話不說便將尉遲恭撥到了伙房。尉遲恭憋了一肚子的窩囊氣,一面生火一面抱怨:「他***,真是大材小用!當將軍的料卻讓我生火?!早知道還不如不帶兵器和盔甲呢!」伙房的一個夥計聽到了尉遲恭的抱怨,喝道:「喂,嘀嘀咕咕幹什麼?生火就生火嘛!看你那個樣子黑頭黑腦的,像個炭一樣,還想學人做將軍?讓你入營當兵啊,算你走運了!快點做事啊!」尉遲恭一聽,登時火冒三丈,將手中的柴火一扔就霍地站了起來:「狗眼看人低!」那夥計也火了,指著尉遲恭喝問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句!」本還想再說兩句,卻被同伴喚去給將軍送飯,臨走前撂下話道:「你呀,回來再收拾你,看好火!我不回來,不準吃飯!」尉遲恭此番更是氣極,望著那夥計離開的背影罵道:「他***,沒想到當兵也要挨餓,要知道這樣,還不如在家做餅呢!」然而罵歸罵,到得中午,尉遲恭肚子餓了,哪還管得了那麼多?竟把全伙房七個人的飯食吃了個精光,然後心滿意足地伸了個懶腰。眾人送完飯回來,發現碗中一粒米都沒留下,不禁大怒,不僅要扣尉遲恭接下來幾天的糧食,還要上前來綁尉遲恭。尉遲恭見狀拍案而起,怒喝道:「你們什麼規矩啊?什麼破軍營啊?!老子不幹了!」說罷便衝上前去,揮動著一雙虎拳,瞬間將一干人等撂翻在地。那責罵尉遲恭的夥計嘗到了苦頭,嚇得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尉遲恭取了包袱,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尉遲恭一路走出,見到一根挑了「西府秦王」旗幟的旗杆,登時心中大怒,猛地伸腳朝那旗杆上一踹,旗杆劇烈顫動,旗幟飄揚著落了下來。尉遲恭伸手接住,瞪著旗幟上的四個大字,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什麼秦王仁義賢明?全是浪得虛名!不懂得用我這樣的人才,騙我當兵,連吃飯都罰,我饒不了你!」狠狠地一把將旗幟擲在地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軍營。王世充見羅成勸說不成,心裡焦急煩惱,每隔兩三天便會托單雄信向叔寶和咬金送些禮物。叔寶知這是王世充籠絡自己的手段,但礙著單雄信的面子,只得無奈地收下。一日,單雄信把禮物送到了叔寶房中,叔寶道了謝,請單雄信坐下喝茶。單雄信知叔寶心思,坐下道:「其實你也不必謝我,都是大王的一片心意。」又問道:「叔寶,伯母近日的身體可好?」叔寶笑道:「多謝二哥這麼忙還惦記著,我娘的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所以呢,我們想抓緊時間趕快離開洛陽,所以還請二哥代我們向大王辭行。」單雄信苦笑了一下,雖知叔寶幾人早晚必走,但總想多留他們幾日,斟酌著話語道:「叔寶,以二哥的意思,伯母年邁,咬金的孩子還小,不如在洛陽多住一些日子,至於離開之事,以後再說,行嗎?」叔寶看到單雄信懇切的目光,心裡一軟,不知如何拒絕,就聽見咬金大叫著走進來道:「沒天理啊沒天理!」咬金見單雄信也在這,道:「二哥你在這就對了!我倒要問一下,究竟我和叔寶到這裡,是做貴客呢還是做囚犯的?」單雄信不明所以,和叔寶對視一眼,笑道:「這話怎麼說的?當然是我的貴客,怎麼是囚犯呢?」「貴客對吧?」咬金一指單雄信,瞪大了雙眼道,「那為什麼我上街有人跟蹤我,我連想出城都不行啊!」「什麼?!」叔寶雙眉聳動,臉色立變,疑惑地向單雄信望去。單雄信也是大惑不解,道:「這事我怎麼不知道?」咬金沒好氣地給自己倒茶喝,耷拉著眼皮道:「我也不知。」然而不過一瞬,叔寶和單雄信已經心裡明白,這定是王世充為防止他們逃出洛陽,派人在暗中監視。想明白之後,單雄信又驚又愧,雖然自己也希望叔寶等人留下,卻並不願用這種方法。單雄信在王世充府中等了一下午,終於把王世充給等了回來。王世充老早就聽說單雄信有事要找他,一進門便道:「什麼事啊?」單雄信語氣有些硬,眉目微含怒氣,「你是不是派人跟蹤監視叔寶等人?你這樣做怎麼叫我在兄弟面前抬起頭?」王世充淡淡命單雄信坐下,道:「賢婿啊,何必生氣?我只是派了幾個人保護他們,怎麼能說是監視呢?」單雄信聽王世充此時還不願對自己開誠布公,極力平靜著心神道:「父王,我知道您不願白白放過這些人才,一直想招募叔寶等人,可這種事情怎麼能強人所難呢?再加以監視只會適得其反哪!再說,叔寶回曆城只是想當一個普通老百姓,他並不是想投奔別國與我們為敵,您何苦這麼強迫留下他們呢?」王世充輕輕皺眉道:「那他回曆城和留在洛陽這也沒有多大區別。哎,你不是也挺希望他們幾個留在洛陽嗎?」單雄通道:「我一直想他們留下來,可這種事情我不願為此而跟他們傷了兄弟之情。」王世充嘆了一口氣:「唉,朕倒不求秦叔寶他們為我所用,只要在我發兵攻打唐朝之前,不讓他們離城半步。」單雄信再也忍不住地拍案而起:「你這樣不是要把他們軟禁起來嗎?!」王世充也加強了語氣:「他們在城裡來去自由嘛!我只是希望他們不要出城而已!」「那他們如果一定要出城呢?」「既然是這樣,朕又有什麼辦法?」王世充雙手一攤,對單雄信的態度很是不滿,問道,「哎,朕問你,一面是對君之忠、對妻之愛,一面是兄弟之義,如果讓你抉擇,你會怎麼選?」單雄信啞口無言,面色頗帶了些悲痛。處在這兩難的境地,選擇了任何一方都是對另一方的不忠不義,叫人端端地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