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醫院(13)
在白燼述說完這句話后,還在不斷尖嘯的孫主任明顯出現了一秒的停頓。
他似乎一下子不知道要說什麼好了。
還在看直播的投資者們也麻了,明明是深夜兩三點,卻猛地冒出來一堆彈幕:
【?啊?】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東西嗎?】
【等等為什麼是弟弟不是妹妹啊!你是不是暴露了什麼奇怪的屬性啊!】
【我是盲人,請問這裡是情感專區還是基金會探索彙報直播廳?】
【你是盲人我回答了你也看不見啊。】
【孫主任:捏媽的神經病啊。】
【神他.媽德國骨科也是骨科。】
【這裡是拆那直播分區,德國骨科滾出拆那!】
【孫主任:我無語了,你呢?】
【我也無語了。】
【演的吧?】
【演的怎麼了?人生如戲,中間忘了,退網!直接退網!】
「孫老師,」屏幕之上,孫主任遲遲不停止尖嘯,長發青年不知道從哪抽出來一條手帕,隔著布料捏住了那雙指甲尖銳乾瘦可怖的手,忍無可忍道,「上了年紀平時就要多注意身體。」
孫主任被他抓住手動彈不得,卡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白燼述對自己的戰鬥力有數,面對這種忽然異化的醫生,他不以體術見長,不可能直接制住孫主任反殺;也不能奪門而出逃命,規則被觸發之後,逃走是最沒用的應對方式。
說自己不屬於普外科的陳飛被醫生手撕出了開放性創口,否認自己有精神病的劉莓心被誘發了分離性障礙和癲癇。
所以只要他不否認自己的骨科病情,就大概率不會有什麼事。如果他應對失誤,最差的結果應該也就是忽然骨折。
他對長發青年的運氣有信心,大概不會倒霉碰上肋骨骨折腿部骨折這些影響活動的傷勢,也還能周旋周旋。
況且長發青年對自己也有信心,他是個天生喜歡追逐著危險,在懸崖邊緣行走的任性生物,不然也不會主動進入這裡以身犯險。
正如現在,他嘴上客氣,神態關懷,手上動作倒是恰恰相反。
孫主任的手腕被長發青年隔著一條手帕避之不及似的從左腕上扯了下來:「今晚值班的何姐應該有護手霜和指甲剪,孫老師要是不介意可以借一下。」
目前還是怪物形態的孫主任茫然一秒。
「我意思是,作為醫生……」長發青年語氣一言難盡,「還是注意一下個人衛生吧。」
他說過,他有潔癖。
怪物可以恐怖,但不能噁心。
比起僅僅只是拉長了脖子的何姐,他更受不了這個異變之後指甲又長又尖,渾身皮膚髮青,不斷滲透出灰色黏液的孫主任。
感覺看一眼就會得很嚴重的衛生疾病.jpg
尤其這玩意剛剛差點把整張臉都貼過來,天知道他花費了多大力氣才忍住沒有奪門離開。
如果不是推理出來的信息與理智在遏制他,告訴他孫主任沒有恢復正常最好不要離開這個辦公室,他剛剛在這雙手搭在自己肩上的時候就要忍不住轉身就走了。
「手是男人的第二張臉,」長發青年別過頭深嘆一口氣,「雖然您這個年紀已經沒有了求偶的需要,但還是得要臉。」
【……】
【朋友們……】
【好強的攻擊性……】
【我覺得他在罵人但我沒有證據……】
彈幕陷入一片沉默。
【雖然這麼說很奇怪,但這好像是斯卡奧進入未知空間以來第一次對什麼東西表現出這麼強的攻擊性。】
【所以他真的是被嚇到了吧。】
【請問你說的嚇到了指的是對著未知空間內的未知怪物說上了年紀得要臉嗎?】
【……前面的,我更傾向於他是被噁心到了。】
【雖然感覺很怪,但一想到這麼做的人是剛剛說自己德國骨科的斯卡奧又好像很合理。】
【這恆河裡……】
【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不知道說什麼好的顯然不止彈幕,孫主任也不知道這話怎麼接。
在他說完這句話后,辦公室就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啊對,」長發青年後知后覺把那條手帕團成一團,環顧周圍一圈:「勞駕,辦公室有垃圾桶嗎?」
他實在不能接受把這個東西放回口袋裡。
孫主任:……
「垃圾桶在辦公桌下面。」他緊緊盯著白燼述的手腕,緩緩開口。
聲音依舊是尖細的,但相比幾分鐘前,多出了一絲遺憾。
尚未恢復人形的孫主任看起來並沒有任何想要發難的跡象。
白燼述把那條沾了不知道什麼未知液體的手帕丟掉,在心裡緩緩吐出一口氣,他賭對了。
或者說,是長發青年賭對了。
剛剛在與孫主任對話的這幾分鐘內,他進入了一種很奇妙的狀態。
這種奇妙的狀態不是來源於面前的孫主任,而是來源於他自身。
自從進入這個未知空間后,他雖然變成了長發青年的外形,但卻一直是在「扮演」他,用自己拍戲時對於人物的理解去模擬那些情感的產生。
可是在剛剛決定進入這裡再到試探醫生,再到最後犯潔癖的這段時間,他的思維完全與斯卡奧同頻了。
他開始想長發青年所想,做長發青年所做。
如果用一些通俗的可視化語言來形容,在剛剛這段時間內,他和斯卡奧的同步率提高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就像是在那些分不清虛實的夢境中一樣,他就是這個角色,這個角色就是他,他用一段不屬於自己的思維構建了一場場完美犯罪,把一個只存在於文字與熒幕上的瘋子帶到人間。
如果說夢境期間他只是從思維上變成了長發青年,那麼進入未知空間后,他逐漸發現,自己變成長發青年的已經不只是思維了。
這點在他使用拋硬幣的方式來佐證自己的錦鯉執念時,體現的淋漓盡致。
貧民窟和賭場出現在斯卡奧的童年,而不是他的童年裡。在第一部的拍攝過程中沒有相關的情節,所以他也不可能學習過這類技能。
但他就是下意識地想到了這些技巧,並真的把它們付諸了實踐。
那麼,他一個從未接觸過這些的人是怎麼做到用皮膚感受正反,熟練在視覺死角翻轉硬幣,和運用肌肉記憶使硬幣旋轉的?
只有一種解釋——
在那段時間中,他確實成為了長發青年。
聽起來好像很匪夷所思,但在這裡,他對於斯卡奧這個身份的認同度越高,同步率就越高,他就越會以對方的思維行事,完成自己不能完成但對方可以的事情。
而一旦有某些事情觸發到了斯卡奧的點,那麼他就像是真的存在一樣,會主動出現,將同步率瘋狂上調至長發青年的思緒佔據主動。
而在他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同步率就開始自動下降了,白燼述緩緩吐出一口氣。
所以這才是固定屬性【有時候,我會變為另一個人。】中「有時候」的含義嗎?
白燼述面色如常丟掉手帕,重新坐到孫主任面前。
屬於長發青年的潔癖在剛才讓他一直有種控制不住想要奪門而出的衝動,還好這會同步率降了下來,才讓白燼述能安穩坐在這裡。
任性的潔癖患者受不了似的縮回了意識深處,所以現在,是讓他來驗證這些規則的時刻了。
「孫老師,」伸手不打笑臉人,白燼述對著孫主任笑了笑,「您能換個形態交流嗎?我有點怕。」
假的。
他根本不知道什麼叫怕。
只不過作為一個生活在現代社會且對恐怖片獵奇片沒有興趣的男性青年,孫主任這份尊榮對於他來說還是太超前了。
——有點辣眼睛。
孫主任:?
他見過的患者多了,但像面前這個這麼膽大的還是第一個。
他說他有點怕?
「或者說不換也行,」那個幾分鐘前還乖巧羞澀的醫學生眨眨眼,從善如流地換了一個話題,「您不變回來是覺得很遺憾,不捨得放棄這個機會嗎?」
「遺憾……?」孫主任尖細的嗓音惡狠狠地從重複著最後這一個詞,「我為什麼會遺憾?」
「因為……讓我鑽了語言上的空子?」白燼述托著下巴,無視了對方流著涎水的尖牙與巨口,勾出一個挑釁的笑。
孫主任緩慢地磨了磨后槽牙,喉嚨中發出詭異的低嗚聲。
他沒想到居然還人敢這樣對已經完成變異的他這樣說話。
「那就是了。」白燼述勾了勾嘴角,換成一個非常長發青年式的含蓄笑容,「語言是人類從猿猴進化為智人的關鍵標誌,您會說話,不要像個野獸一樣。」
他的推測沒有錯,承認患病果然是規則之一。
身為「患者」,一定要有病。
未知空間內的分配並不公平,分配到不同科室之後面臨的難度也不一樣。
腫瘤科和精神科是最好裝的兩個科室。
腫瘤最簡單,如果真的面臨這種情況,只需要一口咬死自己長了腫瘤就可以完成應對,難度最低,所以分到腫瘤科的兩個隊員被分散到了兩層。
精神科次之,在一個精神病院內證明自己不是精神病很難,但在一群精神病中裝瘋賣傻,假裝自己有神經病卻很簡單。不知道未知空間是否有按性別分類的意思,被分到這個科室的恰巧是兩個女孩子。
劉莓心吃虧就虧在了她第一個進入這個辦公室,在直面過詭異眼睛的情況下中了慣性思維的陷阱,驚恐之下匆匆否定了自己的病情。
相比前面兩個科室,偽裝自己在骨科和普外科就要難的多,畢竟這兩個都需要有真的傷口來佐證病情。
陳飛受傷之後被直接腰斬,骨科要是被判定為需要製造傷口,估計受的傷也不會輕。
但目前來看像他這樣鑽了文字遊戲的空子也可以在骨科的判定範圍內過關,可見重點根本不是在確確實實要患病上面。
重點是在承認他們患者的身份上,只要他們能夠讓醫生承認他們患者的身份,他們就不是這個醫院中的異類,不會受到時停空間內異化醫生的攻擊。
與之相對的,住院部的規定是在暗示「身份」這個關鍵詞,醫院裡能出現的只有醫生護士和患者,病號服是在加深「患者」身份,家屬不能探望是在排除無關人員,這兩條是線索而不是規則,所以它們驗證並不通過。
就像那個護士趕走探病的患者家屬一樣,這個未知空間內不屬於這三方中的任一方,會得到的結局只有強行合群或直接清除。
所以會不會還有一個關鍵詞是清除?
清除不屬於這個醫院的人?
「你可以走了。」看見他眼中逐漸浮現的明悟,孫主任緩緩從舌根中擠出這句話。
觸發時停空間的規則過去,時間開始流動,他又變回了那副隨和的中年醫生模樣,絲毫不能和幾分鐘前那個恐怖怪物聯繫在一起。
「孫老師,」白燼述得到了可以安全離開的答覆,卻沒有立馬起身離開,反而主動從凳子上站了起來,「您放心就這麼讓我出去嗎?」
今晚違反規則的可不止劉莓心一人。
像是沒有看見他逐漸危險的眼神似的,白燼述輕笑一聲,逐漸靠近了恢復成正常模樣的孫主任:「兩點多把我們叫出來,其實您也違反了規則吧?」
規則不應該只束縛患者,它同樣束縛著醫生。
既然有著十一點半后不能出門的規定在,那麼與規則相衝突的就一定是不合理的。
白天觸犯規則出現的是手撕陳飛的方醫生,那麼夜晚觸犯規則出現的那些眼神……
「醫院的白天屬於醫生,夜晚屬於患者,對嗎?」白燼述抬起眼,「您晚上把我們叫出來,已經是違反規定了吧,如果再沒有收穫的話,會怎麼樣呢?」
長發青年聲音越來越輕,最後已經低到幾乎快要聽不見,只有尾音帶著誘惑的意味,循循善誘似的,引導著對面順著他的話語往下思考。
「就這樣讓我走出去,我可會把如何安全離開這裡的方法告訴剩下的所有人呢。」
孫主任沉默了一瞬:「那你想怎麼樣?」
他確實不想錯失今晚這個機會。
規則束縛了他們,同樣也束縛著醫生,前一個精神科的病人在最後一步突然推門離開已經使自己錯失了一次機會,第二個骨科的病人又直接破解了安全離開的方法,要是他把消息帶出去,那剩下的患者無疑都能安全離開。
面前的奇怪患者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倒是反客為主,俯身握上他桌面電腦的滑鼠,語氣悠然:「我猜,您是因為知道今天下午發生了什麼,所以才趕來值夜班的吧。」
安靜的辦公室回蕩著孫主任突然急促的呼吸聲。
果然,陳飛的事情已經傳的整個醫院都知道了。
在這個未知空間中,不屬於這裡的闖入者死亡,一定對於醫生們來說有著一些他不知道的意義。
這些醫生護士在規則允許的範圍內時刻窺伺著展現出異常的患者,等待著他們行將差錯違反規則的那刻,那將是他們的盛宴開啟的時刻。
不然他們不會視夜班檢查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工作為「熱門活」。
長發青年神色溫和言笑晏晏:「不過孫老師不知道吧,除了今天下午那個患者之外,今天下午入院的這批患者中其實還有一個普外科的,現在就在外面。」
他瘦窄修長的手指在滑鼠滾輪上一劃,輕巧地點擊進了今天下午剛剛錄入的電子病歷中。
孫主任的視線越過他的肩頭,落到這份被點開的資料中。
「他在這個檔案中叫什麼不重要,」長發青年操縱著滑鼠點開住院檔案照片,遮住了進入未知空間后自動分配的患者姓名,「我不太喜歡他,這比較重要。」
他又不是什麼好人。
所以先下手為強,不難理解吧。
楊培的臉出現在了電腦屏幕上。
長發青年視線拂過這張照片,落到孫主任滿溢著審視與渴望的臉上,語氣輕柔,說的彷彿是情話似的:「所以您下一個檢查的患者會是他,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