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賈珠抱著寶玉坐在道邊上,那裡有幾塊零散的石頭,他仍然要求寶玉不可以看向屍體的方向。寶玉的好奇心再重,都不會在這個時候去看屍體,因為他也害怕。
賈珠的身邊跟著四個人,兩個被他派出去搜查蹤跡,一個被他派下山去報官,他的身邊就只跟著一個人。
那人牢牢地守在賈珠的身邊,輕聲說道:「太子殿下知道了,怕是要不高興。」
他們本來應該牢牢守在他身邊才對。
這些侍衛在賈珠的身邊已經很久了,他記得現在說話的人的名字,他叫江九,性格穩重老辣,做事沉穩,不知不覺已經成為賈珠身邊這隊侍衛的頭頭。
賈珠:「現在我們坐的地方,可以縱觀四面八方,要是有人來襲,總能看得一清二楚。如果是自上頭有人埋伏射擊,那他們全留下也沒用,該死還是要死的。」
江九知道賈珠說的話沒錯,可是危機感還是讓他坐不住。
他摸著隨身的佩刀:「賈大人,不如早些下山?」
賈珠盯著范茂的屍體,答非所問,「江九,你說,范茂死在這裡,就在我的面前,會有人說,是我下的手嗎?」他的聲音裡帶著笑意,可江九的臉色卻變得難看起來。
「賈大人,莫要說笑。你是如何在我們這些人的看顧下殺了他的呢?」
「大哥哥,人不是你殺的!」
寶玉儘管沒有看到范茂的屍體,可他能聽到賈珠和江九的對話,他的聲音立刻變得大了起來,轉頭看著賈珠,小臉脹紅起來,「這不可能,這是污衊!」
賈珠輕笑起來,「是的,我擁有你,還有,江九他們的證詞。但你們都是我的人。」
江九的聲音變得陰沉了些,「賈大人,你在暗示些什麼?」
賈珠搖頭,喃喃說道:「我只是有些好奇,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
過了不多時,去山上的人就回來了。
他們很小心,沒有靠近事發地點,尤其是那看起來乃是滑落地帶的地盤——小心謹慎地搜羅過周圍的一切,沒有發現第二人的蹤跡。
沒有腳印。
賈珠頷首,神情卻更加若有所思起來。
而下山去的人,最先帶來的是寺廟中的和尚,他在看到屍體時,臉色就變得非常蒼白。哪怕這是一處有名的寺廟,然出現了命案,達官貴人總是會避嫌。
畢竟,有的是可以選擇的地方。
賈珠嘆了口氣,「如果這能讓你更好過的話,方才我的人去檢查了一下,在不破壞現場的前提下,他摔下來的地方,應該沒有第二人的蹤跡。他有可能是不小心摔下來,意外摔死的。」
和尚的身後跟著看守山道的小沙彌,他也佐證,今日這山上,除了范茂和賈珠一行人外,就再沒有其他人上山了。
賈珠能感覺到,和尚看過來的眼神里摻雜著什麼,他權當不知,平靜地說道:「報官了嗎?」
和尚語氣艱澀地說道:「施主身邊的那個護衛在通知了我們后,就一路去了大殿,然後又搶出了寺門。」
賈珠頷首,看來他的家裡人也收到消息,並且,侍衛根本不顧任何人的阻攔,就立刻動身趕往京城了。
賈珠能理解寺中人的擔憂。
在消息傳出去之前,他們肯定是想內部安排一下,最起碼,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過賈珠剛才說的話,的確是讓和尚的表情放鬆了些。
他嘆了口氣,走到屍體旁邊,剛要蹲下來,卻被江九冷冷打斷,「雖然大概率是意外,可你現在還不能觸碰屍體。在你來之前,沒有任何人碰過他。最好也保持這個狀態,直到仵作過來。」
和尚被江九的話哽住,卻也沒生氣。
這位大和尚朝著江九雙手合十,就掀開衣服下擺,在范茂的屍體邊上坐下來,閉著眼睛念著金剛經。
過了
一會兒,那個情緒平復下來的小沙彌也跟著走了過來,坐在大和尚的身後,跟著他一起念起了金剛經,超度這個可憐的死者。
寶玉好奇地看了他幾眼,但這樣的好奇心有限,畢竟不遠處就是一具屍體,對於還不滿十歲的他來說,還是有些太過了。
過了一會,或者說,比較長一段時間,賈珠最先看到的是自己的父親,然後是張夫人和王夫人,除了他們這幾個大人外,他們不會讓孩子們過來,包括元春。而跟在他們身後的家丁,以及看似寺廟中的武僧,將這個現場包圍了起來。
賈政在看到那具屍體時,臉色更加蒼白起來。
他越過屍體,走向賈珠和寶玉,語氣有些冰冷,卻帶著難得的溫柔,「你們兩個,都沒事?」
賈珠站起身來,沉靜地說道:「沒有,他就只是……摔下來。」
他掃了眼寶玉。
「大概會有幾天的噩夢。」
寶玉抗議地說道:「大哥哥,不要小看我。」
賈政快速掃了眼賈珠,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沒錯。寶玉雖然看起來沒什麼,可他的身體不自覺地靠近賈珠,還帶著難以察覺的顫抖。
很顯然,小孩是害怕的。
賈政長長出了口氣,「發生了什麼?」
賈珠感覺得到,在場所有人,包括母親,他們的視線都不自覺地看了過來。
「我帶著寶玉,和江九他們走到這裡時,聽到一聲奇怪的聲響,那聽起來有些沉悶。江九以為是一次襲擊,帶著他們的下屬撲倒了我們。但直到聽到重物墜/落聲,我們才反應過來,那其實是有東西摔下來。」賈珠的臉色有些白,可說話的聲音不緊不慢,「然後江九帶人去檢查,發現人已經死了。」
江九補充了一句,「不是當場死亡。我過去時,他還有一口氣,眼底滿是驚慌。然後就死了。」他相信,那男人體內的斷骨扎入了他的身體臟器,這才加速了他的死亡。
但這是一件好事。
這種傷勢幾乎沒有挽回的餘地,多存活片刻就是令人絕望的折磨。
他們等來了官府,儘管這花費了他們不少時間,但總算盼來了衙門的人手,以及仵作。而他們做的第一件事不只是檢查屍體,同時也帶人去排查了山崖上的蹤跡。正如侍衛所說,除了范茂的腳步外,最起碼山崖前,再沒有其他人的腳印了。
這看起來就像是他自己在爬山的途中,不小心滑落下來。
這就讓緊張的氣氛鬆弛了些。
如果這只是一樁意外——當然,范茂是個可憐的倒霉蛋——但也好過這是一場謀殺。
在場的人,就只有賈珠這一行人,而倒霉透頂的是,除了他們之外就沒有其他的目擊證人。上到賈珠,下到江九等人,在官府看來都是一夥的。他們的證詞可以採取,但不能全信,更別說寶玉不滿十歲。
如果這是一場合夥作案,他們甚至應該懷疑將所有人都懷疑上。
但同樣的,也正是因為寶玉在,將賈珠的嫌疑大大降低了。
畢竟賈寶玉不過是個小孩,而且是個能看得出恐懼害怕的孩子。
他對這樣的事別說是適應,在被問起來都帶著難以克制的驚慌,經驗老到的人在問過幾次后,就該知道不可能和寶玉有關。
自然,賈珠也不太可能在帶著寶玉的情況下去進行一場謀殺。
仵作的驗屍還沒好,可在問過了周遭的人,從賈珠到寶玉,從江九到大和尚,從小沙彌到後來趕來的賈家一行人與武僧等,最終官府得出來的結論讓大家都輕鬆了許多,他們更傾向於這是一場意外。
這無疑讓賈政等人鬆了口氣。
他們心知這一場事件多麼尷尬,正好沒有任何人證,如果先入為主認為賈珠他們有殺人嫌疑,那後續可就麻煩了。
在等他們都一一問完后,賈政作為賈府的人去前往交涉,過了好一會,他冷著臉色走回來
,「回府,如果有任何需要,他們會派人去府上請人的。」
王夫人鬆了口氣,立刻走到賈珠的身邊摟緊他。
賈珠勉強笑了笑,「母親,更害怕的人,應該是寶玉。」
「我相信你將寶玉保護得很好,什麼都沒讓他看到。」王夫人低聲地說道,「但代價也是,你什麼都看到了,對嗎?」
賈珠閉著眼,輕輕吐氣,「這沒什麼。」
這的確沒什麼。
賈珠在夢中曾看過無數次殺人的場景,他看過太子的癲狂,以及血海滔天,他應該已經習慣了。但的確,第一次在現實中看到這一幕,賈珠還是會有一點難受。
儘管只有一點點。
他忍著胸口的噁心,輕聲說道:「我看我們還是早些回去,不然,寶玉可都要睡著了。」他勉強地開了一句不算有趣的玩笑,然後看著寶玉抱緊了賈政的小腿。
賈政微張了嘴巴,過了會,又閉上,彎腰將寶玉給抱了起來,硬邦邦說道:「走吧。」
想下山,可是還有好一段路呢。
這可是在半山腰。
他們下山時,夜幕已經黑了。
賈珠原本想騎馬,可家裡不管是誰都不願意他獨自一人騎馬,他只能跟著賈政擠著一個馬車。寶玉也不怕賈政的冷氣了,一頭埋在了賈政的懷裡睡著了。
過了好一會,可能是在馬車的滾動中,連賈珠也昏昏欲睡時,他才聽到賈政含糊不清地問道:「害怕嗎?」
賈珠:「……那是個意外。所以,只是有些驚訝。」
他閉著眼說。
這聽起來,就近乎是賈政的一個慰問了。
他們父子的關係從來都不好。
連賈政也能感覺到其中的彆扭,這就讓關心成為了一件比較難為的事情。
正當這尷尬讓賈珠在懷疑自己能不能繼續裝睡下去時,一聲尖銳的哭泣聲猛地傳來,馬車內的兩個成年人猛地看向賈政懷裡的寶玉,只見睡夢中的孩子哭鬧著蹬腿,含含糊糊地說著一些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的胡話。
賈政忙抱住他,哄著他,花了很大的力氣,才讓嚇到了的寶玉放鬆下來。
這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回到賈府的路上,寶玉驚醒了兩次,然後說什麼都不肯睡覺,悶悶不樂地從賈政的懷裡爬到了賈珠的懷裡窩著。
面對寶玉毀掉了自己一件衣裳這個事實,賈政難得連一句批評的話都沒說,只賈珠看得出來,父親不斷掃向他們兩人的視線裡帶著一種奇怪的暗沉。
賈府閽室的門房不知為何家中主子回來都帶著一種驚甫未定的感覺,而他們在回來后,將各院裡頭的小姐哥們全都送了回去,除了賈珠寶玉外。
元春冷著臉,與王夫人爭執,「母親,我都快出嫁了,難道這種事情,您還要瞞著我們不說嗎?如果是大事,早晚都要知道的。」
王夫人厲聲說道:「我說了,回去,元春,不要……」
「她說得沒錯。」賈政的聲音驀然響起,聲音難得帶著疲倦,「她的歲數足夠大了,讓她過來吧。到時候,元春或許會知道,該怎麼和家中姐妹解釋這件事。」
賈政用眼神暗示王夫人,她絕不會希望自己來做這件事。
王夫人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讓步了。
於是,榮慶堂內,包括賈赦在內,坐得滿滿當當的。
賈母似乎為這場別開生面的聚會感到驚惑,她近來的身體不太好,但已經在逐漸好轉。賈珠感到一種朦朧的歉意,如果不是這一場意外,賈母或許還可以繼續休養下去。
在賈赦可以發問之前,賈政就用堅定的語氣將今日發生的事情說了出來。
起初,賈母還有些擔憂,尤其是在知道現場是怎麼回事後,但在聽完了整個過程,她放鬆了下來。
「確定沒有其他人的蹤跡?」
「在場所有人都聽到了。」
王夫人憤怒地說道,「他們竟敢將珠兒當做犯人審問!」
賈珠倦怠地勸道;「母親,他們沒將我當做犯人,他們甚至沒把我帶回官府衙門。」他不得不說,順天府已經足夠禮待他。
連問話的人都刻意拿捏了語氣,如果換做是其他人,可不能這麼順利回來。
賈母的視線敏銳地落在他們身上,沉聲問道:「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嗎?」
賈珠想了想,承認道;「死去的人,叫范茂。我和他不太對付,前些天,在翰林院還起過一次矛盾。」
賈母的臉色登時有些難看,她在看向其他人,「這就是為何你們會緊張的原因,你們懷疑你們的孩子,賈珠,犯下了這個罪名?」她捏著拐杖,用力地頓了頓。
那聲音聽起來有些發篤。
在賈母厲聲責問下,最先回答的人居然是寶玉。
寶玉尖叫著說道:「不是大哥哥,大哥哥從上山開始一直都抱著我。一直,一直!他怎麼可能會去殺了那個,那個人……」
他說話中斷,乃是因為他突然想起在上山的時候,賈珠曾和他說過一個討厭的壞人,這個人聽起來,就和大哥哥剛剛說起的范茂一模一樣,那個時候,大哥哥說的就是范茂嗎?
可無論如何,寶玉,這個小小的孩子在短暫的停歇後,大聲說道:「大哥哥從未做過這樣的事。如果你們懷疑大哥哥,那我從此就不再和你們一起了!」
他從王夫人的懷裡跳下來,匆匆地走到賈珠的跟前,非常用力地捏著賈珠的手指。
那隻小手,緊緊抓住了賈珠的手指。
這對於一個小孩來說,已經是付出了全部。
賈珠仍然感覺到一些疲倦,可那些骨髓里翻湧出來的寒意,很快被寶玉的維護給溫暖起來。他輕聲說道:「寶玉,這可讓我真高興。」
賈珠真心實意的感謝,讓小寶玉整張臉都燒紅起來。
他有些害羞,有些結巴地說道:「大哥哥,我會一直站在你這邊的。」
賈母欣慰地看著賈珠和寶玉的對話,而後掃向其他人的眼神,又帶著難以掩飾的失望,「你們連自己的孩子,晚輩都無法信任?」
王夫人疊聲說道:「母親,我們絕不是這樣想的。」
「那為何要驚慌!」賈母的聲音更加發沉,「珠兒是第一見證人,是證人,不是犯人。全都給我抬起頭來,這般瑟縮是作甚?與自己無關的事,就莫要給自己攬罪上身,聽到了嗎!」
賈赦饒有趣地看著其他人說話,過了好一會,才插口說道,「那個范茂的來頭可不小,范家和忠順王府的關係可是不錯。他家要是不肯忍,這要如何?」
賈母的眼中露出寒芒,「那就看他敢不敢登門了。」
…
賈珠不得不說,有時候賈母的強硬態度,才是引領賈府最合適的人。
但那些荒唐的事情此刻都離他遠去,他將自己徹底地浸泡在熱水裡,好似這樣,就能把那些多餘的疲勞給排擠出去。
他實在是太累了。
今日抱著寶玉爬山,後來又遇到范茂意外墜亡的事,再加上後續的等待和盤問,以及回來路上若隱若現的懷疑,都讓賈珠有些身心俱疲。
他靠在木桶邊上,感覺皮肉有些繃緊。
他嘆息了一聲,試圖在水下捏一捏那有些難受的地方。
就在他費力的時候,一道聲音在賈珠的腦海里響起。
【范茂不是意外身亡。】
賈珠所有的動作都在同一時間僵住,「你說什麼?」
他喃喃出聲。
這不能怪賈珠吃驚。
他有過種種的猜測,包括為何范茂偏偏在這個時候,死在他的跟前,可是那些懷疑,伴隨著他的侍衛以及官府的人篩查過兩遍后,得出的確是意外。
既然如此,賈珠自然就只能將那些懷疑壓了下來。
不管他曾有過什麼
想法,伴隨著這個結論塵埃落定,都成為了虛妄。
再則,這對賈珠來說也確是一件好事。
如果范茂被判定是他殺,那不管賈珠有再多的證人,可那小沙彌說得好,當天可是除了賈珠他們與范茂外,再無上山的人。
他們身上的嫌疑可會變得無比的大。
「你在和誰說話?」
可在系統回答賈珠之前,一道略顯古怪的嗓音響起。
賈珠嚇得坐正了身體,這嘩啦的聲音,將那個站在窗前的人也嚇了一跳。允礽有些不滿地彈了彈自己的衣服,抱怨地說道:「阿珠,你作甚這麼大的反應?我都差點要被你澆濕了。」
賈珠瞠目結舌看著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太子,「……你為何,皇上知道你偷跑出來的消息嗎?」
允礽嗤之以鼻,嘲弄地說道:「你今天遭了這樣的事,在見到我時,想起來的第一件事,是問我會不會被人發現?」
賈珠乾巴巴地說道:「那個人是你的父親。」
允礽翻了個白眼,往前走了幾步,聲音懶散地說道:「不必擔心。我今晚本該,最起碼,在明面上,是在大皇子府上歇息的。」
至於他落跑出來的消息,大皇子會不會知道那可不好說,但皇帝肯定是不會知道的。
康煦帝雖然神通廣大,可他到底不是全知全能的神。
在太子逐漸長大的當下,他總有些瞞人的手段。
「……大皇子要是知道,不會告發你?」
賈珠狐疑地說道。
允礽已經走到了賈珠跟前,也便是木桶邊上,銳利的視線在賈珠的身上徘徊,不放過任何一點可疑的蹤跡,嘴邊漫不經心地說道:「這是最不需要擔心的事情,他欠我的。」
賈珠眨了眨眼,他怎麼不知道太子和大皇子之間的關係,已經發展到了欠債不欠債上了?
而這個時候,震驚中的賈珠總算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太子殿下對他的打量。
那眼神稱得上邪惡。
賈珠都要懷疑,允礽是不是試圖將他剖開?
這視線看起來可當真可怕、
賈珠不自覺地往水面藏了藏,有些尷尬地說道:「保成,我一點傷勢都沒受,好嗎?你別這麼盯著我,我真的沒事。」
范茂掉下來的時候,離他都十來步,這樣的距離連濺起的灰塵都未必會落在他的身上,更別說有可能會傷害到他了。
這根本算不上什麼大不了的。
允礽低吼一聲,「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他靠前,兩隻手撐住木桶的邊緣,居高臨下地注視著賈珠。
「光是范茂死亡這件事,孤都有最少一十八種方式讓他和你扯上關係,想要害你更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你說沒什麼大不了?」
賈珠知道,允礽會來,肯定是侍衛和他報告了這件事。
太子的關心是意料之中的事,可賈珠還是有種奇怪的疲憊,好似剛才浸泡在熱水中被帶去的冷意仍然存在,就藏在賈珠的骨髓里。讓他花了好一會,才開始回答太子的話。
「最起碼,殿下沒懷疑我殺了他。」
允礽發出更加不滿的哼哼聲,開始解起自己的腰帶,無視了賈珠突然變得驚恐的眼神開口,「你殺了他?你只要動動你的小指頭和我抱怨一聲,我都有無數種辦法能讓他死得無聲無息,和你一點關係都扯不上,你何必自己動手?」
賈珠:「……」
他又是驚恐又是懷疑地注視著允礽明顯要跨進來的動作,更加令人可怖的是,他話里透露出來的意思。
賈珠艱難地說道:「保成,正常人不會這麼說。」
允礽這時候已經脫得只剩下裡衣,正狐疑地挑眉,「正常人怎麼說?」
「只要一句我相信你就夠了。」
而不是……那些聽起來透著曖/昧血腥的話。
賈珠從來不曾……不,他
知道自己對太子總是有一些誘/惑力,也能感覺得到,若他想做什麼,太子怕也是會聽從……可當這樣的話真的從太子的嘴巴里說出來,卻叫賈珠剋制不住那種奇怪的顫慄。
太子願意為了他殺人,只要他一句話,只要他一個念頭,他就可以掌控太子,讓他輕鬆為自己做些什麼。
曾經在大皇子嘴裡說出來的話,突然又被太子以另外的味道描繪而出,不知為什麼,後者帶給他的冷意,卻比前者還要強烈得多。
讓他毛骨悚然,卻又能感覺得到話語的情感。
如此複雜。
允礽花了一點時間,決定只除去自己的上衣,最終他就這樣坦然地擠進了木桶里,讓原本水量適合的熱水涌了出來。
嘩啦啦的水聲,外面肯定是能聽到的,可是賈珠沒感覺到任何半點打擾……或者說,眼前這個赤/裸著上半身的允礽,才是叫他困擾的重點。
允礽抬眸看了眼賈珠,而後嗤笑了聲,「阿珠,別與我說,剛才我說的那麼句話,都討得了你的歡心?在那麼多孤可以為你做的事情里,這不過是最微不足道的一點。」
不過是為賈珠殺人,不過是一條命,在允礽的嘴巴里就好像輕飄飄的線條,隨便扯斷,就能丟在地上。
賈珠知道他應該因為殿下輕賤生命而生氣,但可能因為那個人是范茂,也可能因為此刻他太累,他僅僅只是挪動了一下,讓開一點空間讓允礽擠過來。
在熱水面下,他們兩人的身體親密無間地緊貼在一起。
賈珠嘆息著說道:「這,不太得體。」
允礽倒是分不清楚賈珠說的是他們兩人現在的行為,還是在輕輕嘲弄著他剛才的殺人發言,可他還有更為要緊的事情要抓著不放。
「阿珠,你剛才在和誰說話?」
皮膚緊繃,微妙的緊張,那細膩的皮膚變作堅硬的抵抗。
一個無法訴說的秘密?
賈珠在心裡唾罵自己。
他不應該因為獨處一人時,就這麼放肆。
雖然太子在這個時候來偷偷爬牆,也不是賈珠可以控制的問題,可到底這還是他不小心說出口,才會引來太子的懷疑。
畢竟空無一人的房間內,賈珠冷不丁說出這麼一句話,的確瞧著是有些嚇人。
賈珠舔了舔唇,「我在和自己說話。」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沒錯。
系統存在於賈珠的身體內,和系統說話,當然也是和賈珠自己說話。
他趁著太子能說出反駁的話之前,連忙說道:「因為我懷疑,范茂的死亡,可能不是意外。」
「不是意外?」
允礽挑眉。
「可你剛才分明的是『你說什麼』,這是一句明顯只能對別人說的話。」
「所以我說,我在和自己說話。」
「你聽到了心裡有人這麼和你說,所以才這麼脫口而出?」
「是、」賈珠艱澀,但堅定地說道,「我聽到心裡有個聲音在說,范茂不是意外,而是他殺。」
「證據呢?」
允礽若有所思地看著賈珠。
有趣。
他能感覺到,賈珠說的話,都是真的。
可是,在真實中,又摻雜著一些看不透的意味。
這點異樣,和剛才他在窗外聽到那句話時,是一模一樣的。
阿珠沒有騙他。
可也沒有完全說實話。
「時間。」賈珠吐了口氣,「這個時間真的太奇怪,就在我們剛走到那裡,停在那裡休息時,范茂就從上面摔下來。就好像,要讓他正好在那個時間,死在我們的面前。其次,是聲音,范茂摔下來前,我們先聽到的是一聲響,然後才是他摔落的重物墜/落聲。那一聲響到現在還無從解釋。」
「那聲響聽起來像是什麼聲音?」
賈珠猶豫了一會,「有點發悶?聽起來有些奇怪,我
不確定,那時候江九將我們都壓在了下面。」
侍衛的動作太快了。
允礽微蹙眉頭,他再聰明,眼下能得到的只有侍衛的回稟,以及他在來之前,從順天府那裡得到的消息。
順天府的記錄里,倒是有關於一些碎石。
石頭砸在范茂的身體上,將他給推下去了?
賈珠的話,讓允礽開啟了新的思路,可他沒有那麼快下判斷,而是挑眉說道:「阿珠,那為何要在你的面前殺了范茂,為了陷害你?」
賈珠猶豫了一會,遲疑地說道:「假定之前的判斷是真的,比方說,范茂是真的被人所殺,這的確是會懷疑到我身上。可從現場來看,似乎是竭力像是意外的方向掩飾,那看起來不像是要陷害的模樣……」
「更像是一場……」允礽隨口說道,說到一半,他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坐正了起來,那嘩啦啦的水聲,帶動得賈珠也緊張了起來,「殿下,怎麼了?」
「阿珠,知道你和范茂矛盾的人,有多少?」
賈珠苦惱地說道:「整個翰林院怕是都知道,尤其是一同進入的庶吉士。范茂說話比較尖酸刻薄,很多人都對他有印象,所以連帶著我……」他苦笑著搖頭。
范茂是個喜歡引人注目的性格。
他家世不錯,相貌不錯,除去他那張嘴的說話方式,他還是有些討人喜歡的。
這樣一個眾人的焦點,他所針鋒相對的人,自然也會成為旁人的目光。更別說,賈珠自己本來也是個發光體,總會叫人移不開視線。
「範圍太廣了,不好確定。」
太子喃喃地說道。
賈珠微眯著眼,濕/漉/漉的手指摸上允礽的胸口,聲音帶著一點蠱惑,「保成,你想到了什麼?」
「動手的人或許是想要……」太子下意識的話還沒說完,就猛地看向賈珠,帶著一絲懊惱和驚喜,「阿珠,你是故意的!」
賈珠失落地說道:「看來沒成功。」
允礽咬牙,「差點就成功了。你居然,你居然用這種辦法和我套話!」無恥之尤!
賈珠有點羞恥,又有點理所當然,「可誰讓殿下似乎猜到了什麼,卻不肯和我說。」而且分明他才是經歷的那個人,為什麼偏偏殿下會比他更快發現端倪?
允礽嘲弄地說道:「因為孤已經拿到了順天府的消息,再加上,孤是絕世大惡人,而阿珠是天下第一心軟笨蛋,這才不可能猜到。」
賈珠眨了眨眼,從允礽的話里感覺到他的言外之意,不滿地說道:「殿下是打算什麼都不說嗎?」
「還不確定的事,不能和你說。」太子趾高氣揚地說道,「你不也是什麼都不肯說?」
賈珠被太子這麼說,一時間有些氣虛。
他清楚自己剛剛應該是瞞得住太子的……吧?
可有些時候,他們兩人想要欺瞞得住彼此,本來就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非常費勁。
正好比,現在允礽說完那些話,手指已經在水底下搗蛋。
賈珠分辨得出來,這是允礽想要分散他的注意力,但……不可否認,這很快成為次要的目的,因為允礽開始痴迷在細膩的皮膚上,以非一般的熱情希望在賈珠的大/腿內側留下鮮紅的指印。
賈珠:「……你不能因為這裡沒人能看到,就越來越肆無忌憚。」
剛才那一下捏得他有點痛。
允礽惱怒地看了眼賈珠,「你不都不肯讓我做?」
同時,他的手指捏著那東西又掐了掐。
賈珠猛地往後撞,如果不是木桶就這麼大點地方的話,賈珠可以一下子撞到門上去。他非常尷尬地咬著下唇,支支吾吾地想要捂住那裡,卻又覺得那個姿勢非常古怪,這導致賈珠的動作也很彆扭,「這不是能拿來玩的東西。」
他不知道允礽是怎麼能在做出那麼……淫/邪的事情的同時,卻還保持著那種矜貴傲慢
的姿態,這不公平,就好像只有他才沉溺在這種古怪的曖/昧里,這種不服輸的情緒,讓賈珠一個衝動,也跟著伸出手去。
不太一樣的是,太子還穿著褲子呢。
摸起來有點粗糙。
允礽瞪大了眼看著賈珠。
賈珠哪怕羞恥得想要找個洞鑽進去,卻還是倔強著點頭,「你可以這麼肆意,我不行?」
允礽看著賈珠,充滿著喜愛的趣味。
他低低說道:「阿珠,你沒忘記……是你一直不肯讓我做到最後一步的吧?」他恬不知恥地說著直白的話,盯著賈珠的眼神充滿著掠奪的氣息。
……他真的小他三歲嗎?
賈珠有時候總覺得,允礽像是個貪得無厭的壞傢伙。
他忍不住也學著允礽的動作輕輕捏了捏。
在那地方,不管是任何輕微的動作,都顯得像是雷霆般炸/開的敏/感。
賈珠能注意得到,允礽的耳根稍微紅了些。
這讓他有種莫名的安心感。
他抿著唇,遲疑了一會,才在這尷尬曖/昧的處境下,吞吞/吐吐地說道:「你的年紀太小……不,世俗通常認為可以做,不代表我不認為你很小,事實上,你可小我三歲呢。」
允礽氣惱地動了起來。
這猝不及防之下,賈珠悶哼了幾聲,水聲嘩啦啦。
「然後呢?」允礽冷淡地逼問,「除了這區區我小你幾歲的理由外,還有別的吧?」
允礽總是很不喜歡和賈珠的歲數差。
似乎小了這麼幾歲,允礽在賈珠的心中就成了什麼需要保護的脆弱東西,這真是可笑。
和允礽在一起,羞恥總是最多迸發出來的情緒。
然後是快樂,為難,喜悅,緊張……
交錯的花火迸射著,讓人難以應付。
他當然想要保護那樣的太子。
這對他們來說,實在是一種太過特殊的體驗,他從來不曾這麼喜歡過一個人,自然會不顧一切想要保護他,這樣的感情來的濃烈而自然,他從不曾覺得有任何的不快。
只不過太子未必樂意這種保護。
他總是不滿賈珠把自己當做小孩,尤其是在他倆,已經走到今日這步的時候。
賈珠猛地睜開了眼。
允礽在那個時候適時地吻了上來。
賈珠在那個時候,才意識到自己也還在……然後,允礽在那一刻咬痛了賈珠的舌頭。
真好,血的味道。
允礽小口小口吮吸著,在賈珠吃痛的悶哼聲中總算高興了些。
他從來都喜歡這些血氣的味道。
如果不是怕傷害到眼前這個人,他真想……
噢,不行,他是阿珠。
他沒讓賈珠知道的是——儘管他感覺阿珠還是猜出來了一些——他的確是很不高興。
但現在,這一切都可以稍微推遲些。
阿珠就在他懷裡。
浴室,木桶,這些濕/漉/漉,總歸是有點用的。
在這種坦誠相見之下,阿珠更容易被動搖。
允礽想起賈珠那該死的倔強,總是不肯陪著他……他總愛說一些年紀太小的胡言亂語,可偶爾也會說出剛才「還沒學會」這樣可憐又可愛的話,這讓他心中的不快又散去了些。
他幾乎要把阿珠的舌頭吞吃下去,直到賈珠受不了,拍打著他的肩膀,這才緩緩後退,看著賈珠微微紅腫的唇/瓣,他的聲音粗啞起來,「正事不可以辦,但總還能有些別的趣事吧?」
賈珠原本還在微微喘息的秀美臉龐看向他,一閃而過的驚慌就落在他的聲音里,「這不是剛剛才……」
噢。
該死,他的確能感覺到那活力的玩意。
真有活力!
賈珠咬牙切齒。
允礽不懷好意地朝著賈珠逼近,強硬的力氣就像是鐵壁壓著他,讓賈珠沒法滑溜溜地逃出
去。
他之前說過他恨木桶嗎?
如果沒說過,那記得他恨木桶。
賈珠在心裡痛苦的呻/吟,他的舌頭現在還腫痛著呢!
允礽無恥地笑起來,舔著自己的下唇說道:「沒關係,我知道你不能,可這樣不是正好嗎?」他的聲音裡帶著下流的誘/惑,那種濕噠噠的,黏糊糊的氣息,又重新回到了允礽的聲線里,「我們可以嘗試一點別的……阿珠從來沒試過的那種。」
大拇指靈活地挪了挪位置,最後愉快地停下。
瞧,這是個非常合適的地方。
這不是正正好,能堵住嗎?
忍耐……也是一種美味,不是嗎?
尚不知苦難降臨的賈珠聽著允礽的話,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危險的預兆提醒著他轉身就跑。
奈何另一具身體已經壓了過來,將所有的出路都堵住了。
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