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賈珠去上值的時候,周遭同僚的神情都不太對。經過一天的時間,他們或多或少都知道了范茂死亡的消息,再不濟,從他今天沒來上值,也能看得出來他出事了。
有些異樣的眼光打量得很明顯。
賈珠沒有將這些放在心上,不過午後,徐柳青來找過他一次。
兩人站在廊下說話。
徐柳青:「我知道這件事和你沒關係。」
賈珠沒有看他,反倒是注意到了外面的喧鬧,「因為我不會留下這麼明顯的後患?」
徐柳青愣了一下,笑著說道:「這也是原因之一,如果是你對他動手的話,也太明顯了些。再加上,范茂得罪的人也不少……」
「……我記得,不管是順天府,還是傳出來的消息,都說這是一件意外吧?」
徐柳青嘆氣著搖頭,「這就是我來找你的原因。我從劉平那裡得到一個消息,范茂這一次休沐時去城外,是被人約了過去的。」
劉平是范茂關係不錯的朋友,從他嘴裡得到的消息,倒是比較可靠。
賈珠忍不住皺眉,「可我記得,那間寺廟的小沙彌曾說過,范茂是在我們上山前的半個時辰進去的,在此之外的時間,根本沒有其他人出沒。」
而且,賈珠會上山,也是隨意的舉動。
他是非常隨性地走到那裡,所以才想著上山的,這期間定然沒有其他人的操控。
徐柳青聳肩,「這我不知為何,但劉平說,他也不知道約他去的人是誰。」
賈珠舔了舔牙齒,不小心扯到腫痛的地方,發出了嘶嘶的聲響。
徐柳青下意識看過來,就見賈珠捂著嘴,面色有點古怪。
「你怎麼了?」
徐柳青不由得問道。
賈珠搖了搖頭,他忘記了昨日允礽咬破的舌尖,剛才撞到牙齒,反倒是勾起了片刻的刺痛。
他強行壓下昨日稍顯淫/邪的記憶,平靜地說道:「不管范茂倒是意外,還是他殺,近些時候,你還是莫要和我走得太近了。」
徐柳青的臉色微動,搖頭說道:「你要我為了這些風言風語遠離你?」他大笑著拍了拍賈珠的肩膀,這個憨厚的男人難得笑得這麼肆意,「賈珠,那你可太小瞧我了。」
徐柳青根本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賈珠無奈,他只是不想將這個已經算作是朋友的男人扯進來。
不過這一整天,順天府的人都沒來翰林院打擾他,而到了下午,那些奇怪的視線已經收斂了不少。儘管人們有著種種懷疑,可是當官府什麼都沒做時,這一切又變作了平靜下的暗流。
沒誰會傻瓜到當著面說出不該說的話。
到了晚上,秦少尚邀請賈珠外出,徐柳青也在邀請名單上。
他們幾個人,再加上賈珠之前的老熟人湊在一起吃了個席,賈珠的朋友根本沒將那些無稽之談放在心上,更有人嘲弄著說道:「以賈珠這身板,被人推下來還差不多,怎可能是他動的手?」
賈珠平靜地轉動著杯中酒,微笑著說道:」你是想和我練練手嗎?「
面對著青年暗含威脅的笑意,對面那人僵硬了身體,尷尬地搔了搔頭,「哈哈,那就算了。」
雖然賈珠的身體不好,可是他之前練習的武藝可不會跟著他的身體衰弱而消失不見,好歹還是有點根底在的。
這件事不過是他們酒席上的一點交談,很快就淹沒在更多的言論下。
等到了散席時,他們分別下樓。
正撞上另外一夥也要離開酒樓的人。
他們之中似乎有來客喝醉了酒,正掛在了下人身上。他迷迷糊糊的視線抓到了賈珠的身影,原本迷醉的眼神變得清醒了一些,推開了身邊攙扶著自己的人,踉蹌著腳步走到了賈珠的跟前。
那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讓剛才席面上只吃了茶水的賈珠微微皺
眉。
他已經認出來對面的人是誰,劉平大概是為了哀悼自己的朋友,這才會在這個時候喝得爛醉。
賈珠不想和醉鬼發生衝突,朝著他點了點頭,就繞著他走,可惜他的動作雖快,但醉鬼也不慢,劉平一把扯住了賈珠的胳膊,醉醺醺地說道:「他是被你害死的。」
那聲音雖然含糊,卻不是聽不清楚。
徐柳青本來就攔著他,一聽這話,臉色就變了,他用力扯開劉平的胳膊,「你這是吃醉了,趕快走!」
劉平卻是不依不饒,「不,他是被,賈珠給害慘了,他是為了你,才去那裡的,」他打了個酒嗝,又咕噥著搖頭,「不是,不是你殺的,卻是你害的……」
一個醉鬼說出來的話顛三倒四,根本不能放在心上。
可賈珠那一瞬間卻好似抓住了什麼,原本避開的動作為之一變,一把抓住了劉平的胳膊,將他扯了過來,雙目緊盯著他,「你剛才說,范茂是因為我才要去那間寺廟的,他什麼時候知道我要過去的?」
賈珠記得,去寺廟的主意,一開始是父親提出來的。
是賈政要去,然後王夫人也有了興趣。
這才不知不覺,發展成了這拖家帶口的事情。
賈珠在休沐的前一日,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要參與其中。
「不是,知道你去,是有人,約他去……」劉平晃了晃自己的腦袋,似乎也清醒了一點,捂著自己的頭呻/吟,「我沒懷疑你殺了他。」
他粗魯地扯開自己的手,怒視著賈珠。
「可你的事,的確是害了他,有人約了他在那裡,要說你的事情,所以他才會赴約。」
賈珠冷冷地說道:「會吸引他赴約的事情,大概也是有關於我的負/面/消/息。他會這麼欣然赴約,而後出事,難道不該怪他自己?」
劉平的嘴唇蠕動了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身就要走。
賈珠沒有攔著他,只是聲音微微揚起,帶著居高臨下的矜傲,「他只是個跳樑小丑,如果不是出於無用的嫉妒,他就不會死。」
劉平本來就是個醉鬼。
而醉鬼,是最沒有掌握自己情緒的可能。
賈珠的諷刺和傲慢,讓他氣得幾乎沖昏了腦袋,猛地轉回來,一拳幾乎要打到賈珠的臉上。
他當然沒能成功。
一左一右被秦少尚和徐柳青給架起來了。
然劉平還在撲騰著,試圖打賈珠,他的語氣透著外強中乾,色厲內荏地喊叫道:「你懂什麼?賈珠,你懂什麼!你不過憑藉著爬到太子身邊這份諂媚的功夫,所以才能取得現在這個名次,走到今日。怎麼偏是你……不然靠著區區一個賈府,你憑什麼和我們斗?」
徐柳青的臉色有些難看。
劉平這種自持身份高貴就肆意侮辱的口吻,讓他想起了自己從前的遭遇。只他的涵養功夫到底是好,沒發作出來。
只他沒動,秦少尚卻是沒忍住。
他一拳揍在劉平的臉上,將他揍翻在地,流里流氣地說道:「家世,背景?怎麼,你是覺得自己多高貴,你的身家,和我比,又如何?廢物一個。」
秦少尚一邊說,一邊踹著他的腰腹。
動作不大,侮辱性卻很強。
「秦大哥。」賈珠在外人面前,還是很給秦少尚面子的,「不用如此。」
青年緩緩地走了過來,盯著地上的劉平,就好像是在看著一灘爛泥。他的面色沉穩,可劉平就是覺得他的眼睛里滿是傲慢,那種冷冰冰的俯視,帶著居高臨下的孤傲,讓劉平心中的火氣一下子就被挑起來。
賈珠卻是沒理會他這些無用的尊嚴,漫不經心地笑了笑,這對於一貫看重禮儀的他來說,可是有些失禮了。然他這麼笑起來時,便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氣勢,好似一瞬間,他從那個溫和優雅的賈珠,變作是……另外一個人。
那種威嚴和氣勢,是他
們從不曾在賈珠身上看到的,他殘酷又並冰冷地勾著唇角,「劉平,那自然是因為你們都是廢物呀。廢物如你們,出身門第這般不錯,卻偏偏什麼都做不到,什麼都輸給我。我總算是想起來了,范茂,范茂,當年一起入宮時,他正在其中。」
如果不是劉平給出來的刺激,賈珠甚至都要忘記這件事。
畢竟那已經存在於記憶里太久遠,他根本記不得曾經一起入宮的那些小孩到底有誰。可記不清,不代表完全沒有記憶,只需要一點刺激,他還是能想起來一些片段,比如……
小時候的范茂。
賈珠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傲慢的姿態卻愈發令人生畏,「他是個輸家,從一開始就輸了。劉平,還是趁早收斂這無用的憤怒,從我面前滾。
「你既知道我的身後站著誰,那就無需我再提點你一次,對嗎?」
這一瞬,他又重新變得溫柔了起來。
看著瑟縮爬起來的男人,帶著淡淡的溫和。
彷彿恐嚇,驚嚇,話語里的殘酷,全都是假的。
劉平一下子變成了啞巴,驚慌失措地看了眼賈珠,就匆忙忙地跑走下樓了。他甚至忘記了自己那一堆站在邊上的朋友。他們幾個面面相覷,連忙追趕著劉平的身影跑走了。
過了好一會,賈珠才冷靜地說道:「你們幾個能收斂一下打量的目光嗎?」
「不能。」秦少尚驚嘆地說道,「剛才那一瞬,我還以為……」
他差點以為太子親臨了。
從賈珠的臉上看到那傲慢的姿態時,再加上那犀利的諷刺,秦少尚差點連眼睛都瞪掉下來了。
那實在是太像了。
無怪乎會嚇得劉平逃跑,別說是最後那威脅的話,就光賈珠剛才表露出來的冷漠與殘酷,就已經足夠把他嚇破膽。
賈珠平靜地說道:「我只是突然覺得,有時候一些蠢人,的確不能太溫和。」
太子的手段,不能說不合適,可在此刻卻很好。
站在不遠處守著樓梯口的人回頭,「賈珠,你方才說,范茂當初跟著一起入宮,那是什麼事情?」
賈珠:「宋靜,多謝你,不過別守著。你這搞得好像這裡發生了什麼兇殺案。我是兇手,而你們是放風的。」頓了頓,他笑起來,「多謝。」
宋靜慢悠悠地走到他們身邊,他看起來是個瘦高的青年,「這沒什麼。」
剛才鬧出來的動靜,已經惹來了酒樓的注意,不過他們沒有多留,而是一起下了樓,回到了馬車上。為了聽八卦……咳,事情,他們幾個都擠在了一輛馬車上,這就讓車廂內顯得有些狹窄。
賈珠瞧著他們的求知的眼神,無奈地說道:「你們可還記得,我當初為何會入宮?」
「……呃,太子年幼時身體不好,皇上想要給他挑選玩伴?」徐柳青的記憶力不錯,一下子找到了最初的根源。
賈珠點了點頭,「范茂也是其中之一。」
宋靜的聲音變得有些興奮,「你的意思是,其實他是記恨著當初的落選,所以才會時時刻刻針對你?」
「只是猜測。」賈珠只是繼續說下去,「如果不是剛才劉平的話讓我想起來,我都忘了當初那些入宮的人……畢竟那時的年紀太小,我已經快忘了。」
他從當初就覺得范茂對他的針對莫名其妙,沒想到根源是在這。
秦少尚沒勁地靠坐在車廂上,無語地說道:「居然是為了這麼愚蠢的理由,他怎麼不看看自己哪裡配和你比?就算當初太子不選你,也絕對不會選擇他,不然我就要懷疑太子的眼神是不是出了問題。」
賈珠輕輕踹了秦少尚一腳,「你這嘴巴。」
秦少尚嘿嘿一笑,「你知道你剛才在酒樓上,和那個劉平說話時,特別像是那種仗勢欺人的壞蛋。」
尤其是最後那幾句話。
他總覺得,要是太子知道,怕是要高興得跳起來。
賈珠抿著嘴,有些惱怒地說道:「到底還是衝動了些。」
他還是年輕了些,不然剛才就能真的剋制住自己的脾氣,而不是說出那種……他回想起剛才自己的話,後知後覺的尷尬才翻湧了上來。
秦少尚帶著笑意按住了他,笑著說道:「沒有,我說真的,那樣真的很好。」他上下打量著賈珠,而後看向徐柳青。
「徐兄,你也覺得,賈珠要是發發脾氣,總比之前溫吞吃苦要好得多吧?」
徐柳青捂著嘴悶笑,「咳,是有些,要是賈珠從一開始,便是這般模樣,我打包票,別說什麼范茂劉平,那是一個都不敢往他身前靠。」
他這麼說著,卻有些輕輕嘆息。
然而正是因為賈珠不會,甚至於被他們調侃到面色微紅,有些羞惱地和他們辯解起來,眼底卻帶著輕快笑意的模樣……
有時,徐柳青不是不能理解太子對賈珠的喜愛。
人被腐化,是悄無聲息的。
他很難相信,賈珠是怎麼這麼多年一如既往,從未改變。
怕是堅定到一往直前。
這樣的秉性,可當真叫人欽佩。
又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