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林海眼裡一痛,無奈的笑了笑:「玉兒,總要抱他回去,這裡太涼。」
黛玉緩緩鬆開手:「父親不曾抱過他,不知他如今重的很,還是喚旁人來罷。」
林海沒有說話,俯身將他抱起,入手,並沒有想的那般重,甚至隱約覺得有些硌手。
「風雨不停,你莫要走了,待轎子來了再回去。」
黛玉點點頭:「是,父親。」
林海大步往外走,外面有幾個小廝撐著傘候著,還有丫鬟給林鐸又裹了一件披風。
屋裡還留了兩個丫鬟,扶起了黛玉,小聲道:「姑娘,這裡風涼,去裡面歇歇可好?」
丫鬟們知道黛玉的身子弱,這裡沒有衣物披風,她這樣半濕著,再受了風可不得了。
黛玉點頭,由著她們扶著往裡頭去,裡頭也沒有設塌,只是擺了兩張圈椅,並一張高几。
黛玉坐下后,丫鬟又去了倒了熱水來,堪堪能入口的溫度,黛玉喝了兩口,才覺得不那麼僵了。
也未等多久,風輕就來了,帶了厚披風,手裡還提著一個食盒,這個食盒裡頭有玄機,能放熱水罈子進去,溫著上頭的東西。
風輕喚了一聲姑娘,就上前打開食盒,拿出裡面的薑湯汁子。
「姑娘,快趁熱喝了罷。」
黛玉沖她笑笑,自己端著碗,幾口喝盡了,風輕給她披上披風,摸到她的衣裳半濕,溫聲道:「姑娘,這兒不好更衣,您忍一忍,回了院子里,泡個葯浴。」
「好。」黛玉起身跟她出去。
「派個人去阿鐸那裡守著,大夫怎麼說的,立刻去回我。」
黛玉知道自己的身子,現在去守阿鐸也無濟於事。
「是。」風輕撐開傘,擋住了黛玉,外頭小轎子竟然抬到了內門。
「姑娘,是老爺吩咐的。」
「恩。」黛玉神色一暖。
「風雨這樣大,父親方才帶阿鐸回去,想必也難免沾了雨水,你再打發人,熬薑湯去給父親送去,阿鐸身邊的暮鼓晨鐘也要送一些。」
「是,姑娘。」風輕沖旁邊候著的一個小丫鬟點了點頭。
小丫鬟披著雨遮,又打了一把傘,匆匆而去。
林鐸住在前面的知否苑,院子頗大,只是離著林海的主院有些遠,倒離著夫子的院子更近些。
雨太大,烏雲不散,屋子裡已經燃了燈,大夫冒雨而來,用溫水暖了手,才診脈。
片刻,大夫面色平常的道:「力竭而已,數日又未曾飲食,待醒來也不能多用,先用兩日的湯水米粥罷。」
「不用開藥么?」林海問道。
「小公子還小,用不得葯,也用不得參湯,先用雞湯熬久一些,給他喂上兩日。」
旁邊林庚聽著,雞湯啊,大爺還在守孝,本用不得這個,不過他看林海立刻沖他點了個頭,就明白老爺眼裡,大爺的身子要緊。
他趕緊去吩咐廚房了,幸好府里雖然守孝,但老爺不必守啊,所以還備了幾隻雞。
「只是小公子今晚難免起熱,先給他溫水擦身,後用酒擦拭掌心,旁的地兒不可擦拭。我只管留個退熱的方子,若退不下來,再用藥罷。」
大夫又看了一眼林鐸的手腕:「外用的活血化瘀的葯,想必林大人手裡有更好的,我便不留了。」
林海點頭,又親自送大夫出去。
正看到兩個小和尚坐在廊下,拿著瓜皮帽子裝雨水。
他招了招手:「過來。」
兩人捧著瓜皮過來,仰起頭:「林施主,林鐸不死了嗎?」
「不死了。」
林海摸了摸他倆的光頭:「所以,別再偷偷給他澆水了。」
暮鼓,晨鐘點點頭。
「回去換衣服。」林海道。
他們就住在林鐸這裡的東廂房,兩個人幾步就躍了過去,傘都不曾拿的。
林海無奈的指了兩個小廝去給他們撐傘,省得他們出來又淋濕了。
四個小丫鬟提著食盒而來:「老爺,姑娘讓送薑湯來。」
「姑娘可回去了?用了薑湯沒有?今晚讓人好好守著姑娘,若是起了熱,立刻來報。」
小丫鬟趕緊行禮:「是,老爺。」
興許是葯浴的作用,黛玉夜裡並沒有起熱,院子上下可算鬆了口氣。
她起來自然先問林鐸,風輕早就讓人去問了,一邊給她更衣,一邊道:「大爺昨兒夜裡起了熱,但已經退下去了,這會子興許是倦了,又睡過去了。」
「姑娘,我聽說,老爺昨兒夜裡,守了大爺一晚上呢。」雲淡在旁笑道。
黛玉聽了也笑了笑:「父親這次輸得徹底。」
風輕,雲淡跟著笑笑,卻不敢說老爺跟大爺的是非。
「用了早膳就去看看阿鐸。對了,暮鼓晨鐘如何了?可問過?」
「問過了,他們晚上也守著大爺呢。」風輕說道。
那就是無事了。
黛玉點點頭,待收拾妥當,就去用早膳,她其實沒有什麼胃口,不過勉強用了一碗清粥。
漱完口,黛玉看著外面還未停歇的大雨,突然道:「那些種下的人,如何了?」
「不敢瞞姑娘,今兒一早,已經挖了四個人出來,驚嚇過度,又淋了雨,已經病了,移出去了,不過大總管給請了大夫。」
黛玉點頭:「還有一個呢?」
「還有一個,紅豆未曾發芽。」風輕儘可能讓聲音聽起來沒有什麼不一樣的。
「是陳嬤嬤?」
「是。」
黛玉沒有說話。
雲淡又道:「姑娘,陶嬤嬤今兒一早就來了,我知姑娘要去看大爺,便自作主張打發了她,還請姑娘恕罪。」
「恩,自然是阿鐸要緊。」黛玉沒有要怪罪的意思。
「姑娘,我瞧著,她拿了個大匣子,許是賬本這些東西。」
「這麼急?可見是嚇到骨子裡去了。」風輕道。
「可不是,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呦,你這話用的可好,哪裡學的?」風輕打趣雲淡。
黛玉不太好的臉色緩了緩,跟著笑了:「你們也不是一個字不識,若喜歡,拿幾本書去讀,也是可的。」
「謝姑娘,蒙姑娘恩,我們也不算睜眼瞎,已經知足了。」雲淡笑道。
風輕亦是如此說。
兩人一邊扶起黛玉,往林鐸院里而去。
恰巧林鐸醒了,正自己坐在床上端著稀粥在用。
看見黛玉,有些迷糊的笑了笑:「阿姊。」
然後又想起了昨夜,有些擔心的問:「阿姊昨夜有沒有起熱?可用了早膳了?」
黛玉坐到他床榻旁邊的小凳子上,先應道:「我無事。」
又細細看他神色,有些蒼白病態,不過眸子晶亮,精氣神還好,便稍稍放心。
待他兩口喝了粥,旁邊的丫鬟端走空碗,黛玉才又拉住他的手,看了看手腕。
果然已經是青紫色了。
「可用了葯?」
「用了。這葯甚好,冰冰涼涼的,我還往額頭抹了點,醒神。」林鐸笑道。
「不許胡鬧,你是要起來讀書還是習武?醒神做什麼?要多睡些才好。」
黛玉輕輕揉了揉他的手腕,又給他放進被子里。
「可吃飽了?我陪你說會話,消消食,你就接著睡。」
「好。」林鐸撥弄了一下床帳上的香囊:「阿姊,你特意又多加了兩味葯,可是安的什麼心呢?」
「我能安什麼心?讓你睡的好些呀。」黛玉微笑。
「我想跟阿姊一起睡。」林鐸難得有點小兒樣子,拉了拉黛玉的衣袖。
不等黛玉拒絕,他又自己嘆了口氣:「我也就是說說,阿姊大了,我不可造次,可是又覺得無趣,這長大了哪有小時候好。」
「小的時候你又整天嚷嚷的要長大,我可記得呢。」
「那時候傻唄。」林鐸笑了。
看著黛玉面露心疼,他又趕緊道:「長大了也有長大了的好,恨不得再長的快些,便能照顧阿姊,給阿姊撐腰。」
「母親那時不過是隨口一說,你就記在心裡了。」黛玉說完,又想起了母親臨終所言,阿鐸又該記得多麼清晰?乃至刻骨銘心。
那幾句話就像一根刺,扎在他倆的心頭。
「阿鐸,過目不忘過耳不漏的不只是你,我亦如此。但話那麼多,若樣樣都往心裡去,心裡該多擠?」
林鐸吃驚的看著她:「阿姊,你居然知道這個道理?太好了,我還想如何給你扭過來呢!」
說著沒忍住,笑了起來。
黛玉按了按他的手腕,看他疼的嗷嗷的,也笑了:「閉嘴吧!再睡會!小孩子就要多睡,才能長的大。」
「阿姊不走?」
「不走。」
得了允諾,林鐸打了個哈欠,慢慢滑進了被子里。
黛玉給他蓋好被子,他有些悶,可也不敢踢開,老老實實沖黛玉笑了笑,就閉上眼睡了過去。
黛玉守了兩刻鐘不止,坐的有些僵硬了,才起身,給他把床幔輕輕放了下來。
轉身便看到風輕站在屏風處,對她使了個眼色。
黛玉心中有了數,緩步而出,只見外間主座上,林海正在飲茶。
「父親。」黛玉行了一禮。
「過來坐。」
「是。」
黛玉答應著,但沒有坐,而是行了個大禮:「昨日之事,請父親責罰。」
林海把她扶了起來,輕輕按到下首的椅子上。
「你我父女,定要生疏至此嗎?」林海話里濃濃的惆悵跟傷感。
黛玉捏緊手裡的帕子:「玉兒自來孺慕父親,父親也甚是慈愛,只是玉兒不明白,父親與阿鐸,父子之間,定要如此么?」
都已經不是生疏了,而是到了生死兩難的地步了。
「是玉兒失禮。」黛玉起身,又要行禮。
林海阻住她,面色掙扎:「玉兒覺得,是為父錯了么?」
黛玉搖頭:「子不可言尊。」
「罷了。」林海苦笑。
「以後,我不會罰他了。」
「你,回去歇著吧。」林海起身,打算離開。
黛玉掙扎了一下,也起身道:「父親!」
林海回頭,對她露出笑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