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自打上次小樓許下承諾后,每次明月樓上新之前都會先往花滿樓這兒送一份,讓他品嘗后寫寫哪裡可以改進。於是除了採買、洒掃、對賬等等明月樓的瑣事,沈明月還多了一項日常必做的事——盯著街道口盼望小廝帶來花滿樓的回信。
大抵所有於某一道有所精的人都會有些自傲,沈明月也不例外,她相信自己的手藝便是比起皇宮裡的御廚也不例外,明月樓絡繹不絕的客人便是證明。便是朱、楊二位師傅也曾感慨過,若是早些認識沈掌柜,說不定會拜她為師。
沈明月敢保證明月樓的菜品味道出眾,於是也不從怕別人品鑒。故而儘管往花滿樓那兒送的多,但其實得到的還是以誇讚為主,改進不多。不過不得不說,部分菜色經過花滿樓的改進后,味道確實不錯,也得到食客們的一致好評。
這天又是飯點,小樓的繁花仍舊盛放,小廝端著盤子安靜走來,迅速指揮僕從布菜。
「怎麼今日不見沈掌柜送來食盒?」聽到小廝的聲音,花滿樓從古琴前起身,從屏風後面緩步而出,問道。
不怪花滿樓有此一問。誠然創新不是日日能想出來的,誠然花滿樓也未曾在明月樓訂餐,但最近一連幾日沈明月興緻大發,鑽進后廚鑽研了不少新東西,日日都送了食盒過來,今日卻沒有,乍一下他還有些不太習慣。
小廝聽到他的疑問,手下忙活不見停,嘴上立馬笑著解釋:「公子有所不知,這明月樓除了好酒好菜,還有特別的地方,便是也同朝廷命官一樣有休沐日,每逢節日便休息。今日是乞巧節,明月樓應當暫停營業呢。」
花滿樓挑眉:「節日正是人多的時候,這樣豈不是少些營收?」
到底是江南首富之子,便是未曾插手過家中事務,花滿樓也從小耳濡目染,每逢節日家家戶戶出門遊玩便是兄長們最忙的時候,也是散銀收益最多的時候,難得商人不重利,倒是對沈明月多了一份認知。
「按沈掌柜的話來說,賺錢是為了更好的生活,若是連享受生活都沒有閑暇,那麼辛辛苦苦賺錢又有何用呢?」小廝笑眯眯回復,這麼連日的接觸下來,他早就同明月樓的阿風熟絡起來,兩人年紀相仿又都是跳脫性子,這點小事阿風也不瞞他,當然也沒必要瞞他。
花滿樓搖頭失笑:「既如此,午飯後你也去歇著吧,晚膳我在外面用。」
午飯後只稍作小憩,花滿樓便出了門。
出門只是因為聽了小廝的話有些意動,此刻不過申時,街上卻已經開始人群熙攘,充滿了濃郁的過節氣氛。
其實花滿樓不太喜歡這樣熱鬧的場景,作為一個瞎子,出門在外他靠的便是一雙耳朵,嘈雜的環境令他聽聲辯位要多費些功夫。但只是不太喜歡,也說不上煩厭,畢竟這人間煙火,帶來的是不一樣的感受。
周邊的叫賣聲此起彼伏,節日氛圍下,便是平日里再勤儉節約的人也願意掏錢買一份零嘴,邊逛邊吃。
路過一家賣巧酥的小攤,花滿樓想了想,也掏錢買了一份。
待走到明月樓時,已是天色將晚。
往日里座無虛席的明月樓此刻卻顯得冷清,二樓三樓都只點了幾盞照明的燈,一樓也只是讓人可正常行走的亮度,絲毫沒有頭先那樣的輝煌。
相熟的食客自是知道明月樓的規矩,不會在節日登門;頭次上門的人看著這樣的燈火也生出猶豫,有些乾脆便走了,有些前去詢問的便被表達歉意后耐心地解釋,也生不出怨懟。
除了后廚的師傅都已成家立業,餘下的幾人都孤身一人。
李安歌是主動上門問招不招賬房,小茶和阿風則是沈明月撿來的小孩,四人平日吃住都在明月樓,沈明月卻不想過分拘束他們的天性——若非沒了家,她們這個年紀該是最愛玩的時候,實在沒必要整日耗在明月樓里。因此這休沐的規矩,從沈明月撿來幾人的時候定下,幾年過去也就保留了下來。
沈明月將備好的禮物遞給朱師傅,催他趕緊回家陪老婆孩子,一轉身就見李安歌仍在算賬,阿風小茶百無聊賴地下著棋。
「朱師傅只是回來拿東西,倒是你們幾個,馬上天就要黑了,清河坊的燈亮起來正是節日氛圍最濃厚的時候,怎麼還不見收拾出去玩呢。」沈明月道。
「我還有一點賬沒清完,讓小茶同阿風先去吧。」李安歌手下算盤不停。
「不著急,再等會兒安歌姐。」小茶滿不在意。
沈明月一把蓋住賬本,不允許李安歌再算下去,拽著李安歌連著阿風小茶一塊兒往店外面推:「行了行了,每天都算賬還沒有厭倦嗎?每人從賬上支一兩銀子,快去玩吧。」
到底是孩子心性,雖然平日里工錢不曾虧待了他,但阿風還惦記著自己許下去京城闖蕩的豪言壯語,平日里也捨不得亂花,此刻聽到沈明月出手大方,立時便歡呼起來,又想到什麼,問道:「掌柜的不去嗎?」
「你們小孩兒去玩吧,我留下來看家。」沈明月笑道。
「掌柜的比我還小一歲呢。」李安歌裝作不滿道。
沈明月作勢打她,李安歌趕忙拉著小茶阿風跑了。
還未走進明月樓,花滿樓便圍觀了這樣一場戲。
真好啊,雖然看不見,但花滿樓也能憑藉聲音想象出那是怎樣的熱鬧。
目送著三人蹦跳離開,沈明月正待回去將李安歌剩下的賬算完,隨意一瞥便注意到不知在這兒站了多久的花滿樓。
「公子既然來了,何不進來坐坐?」沈明月莞爾。
「多謝沈掌柜美意,只是聽說明月樓節日休沐,我只是無事隨便逛逛,便不去叨擾了,」花滿樓將手中的巧酥遞給沈明月微笑道,「路上遇見小販便隨手買了一份,既是乞巧,當吃巧酥。」
「公子用過晚膳了嗎?」沈明月問道。
「還未曾。」花滿樓搖頭。
聽見他的答覆,沈明月正待接過巧酥繼續說些什麼,旁邊卻有慕名的新客登門,於是她顧不上花滿樓和他帶來的巧酥,趕忙迎上去解釋道:「抱歉,明月樓節日不開張,貴客請改日再來吧。」
來人是一對年輕夫妻,看著穿著不俗便知不是差錢的人。此刻聽見沈明月的解釋,年輕夫人的臉上失望之色毫不掩飾,卻仍試圖掙扎:「我們只是吃頓便飯,很快就好。」
「是啊,我們夫妻自平江府而來,便是慕了明月樓的名,掌柜的便通融一下。」年輕丈夫也勸說道。
「非常抱歉,主廚師傅們都休息去了。」固然他們說得誠懇,沈明月卻也只能滿含歉意地拒絕。
見妻子的願望即將落空,年輕丈夫安撫她后又是問道:「不知掌柜的可否借一步說話?」
雖然不知道年輕丈夫的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但沈明月還是作出請的姿勢,耐心聆聽。
「明月樓的鼎鼎大名便是遠在平江府都能聽說,我知道明月樓紅火不在意一日半日的蠅頭小利,也知道規矩定下不好再破,只是我妻子很早便對明月樓的酒菜心心念念,不然也不會趁著乞巧趕來臨安登門。不知道沈掌柜可否體恤一下我這做丈夫的圓妻子念想的心,為我夫妻二人單開一桌席面。」
沈明月推測這對夫妻也是經商之人,不然怎麼一番話說得這樣滴水不漏,既誇讚了明月樓,又誠懇陳情,最後更是補了一句:「不知五百兩銀子可夠?」
五百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便是明月樓再紅火,刨去用料成本,沒個一兩旬也是賺不回來的,而這位年輕丈夫開口便是五百兩,還絲毫不見猶豫,可見這對他們來說只是洒洒水。
沈明月懷疑這人來前特意打聽過自己的性格,不然怎會如此對她胃口。畢竟誇讚都是虛的,銀子卻是白花花真實存在的,世間很多事情,有時候未見得是努力不夠,或許大多只是錢沒到位。
見旁邊的妻子已經因為二人敘話時間過久而時不時地往這邊瞟,沈明月自是明白這對小夫妻正是濃情蜜意之時,既然錢給夠自然也樂意成人之美,於是她臉上笑意更濃,熱情地將夫妻二人迎進正廳坐下。
這邊剛安頓好,那邊卻見花滿樓仍捧著巧酥佇立原地。沈明月暗罵自己見錢眼開怠慢了花滿樓,趕忙小跑到他身邊,自來熟地伸進紙袋裡拿出一枚巧酥,微笑邀請:「既然公子也未曾進食晚膳,不如便一併留下來,雖然主廚師傅不在,但我的手藝應該也還算不錯。左右除了這對夫妻便無外人,我自己一人反倒無聊,若能得公子作陪更是榮幸。」
這些日子花滿樓早已經嘗過不少沈明月的手藝,哪裡不明白她說得應該不錯只是謙虛,不過本來他也無聊,便欣然應邀:「那在下便恭敬不如從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