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牆鼠之鳴
隨意找來幾條毛巾,勉強止住了血后,李啟明回到了書桌前,重新研究起剛剛的那段視頻。
毫無疑問,這些天他所以為的「夢遊」根本不存在,造成他身上那些詭異傷口的另有其因。
某些李啟明所不能理解的詭異東西,正在將他的生活逐漸地推離日常的軌道。
大袞市鹽灣區中心街道13號房五樓出租屋的書桌前,李啟明一遍又一遍地回看起了錄像。但無論他看的多麼仔細,也始終找不出那個隱藏於無形之中的、襲擊自己的東西。
嘈雜的異響,扭曲的表情,然後……李啟明無數次地按下暫停鍵,卻只能徒勞地看著那處傷口一次又一次地憑空出現,連帶喚起了自己肩膀上的劇烈痛楚。
排除掉所謂的「夢遊」,現在擺在李啟明面前的只剩兩種可能性了。
其一,某種實體的、可能超出他認知範圍的怪物此刻正潛伏在自己的家中,正伺機襲擊自己。
如果是這樣的話,視頻中憑空出現的異常響聲便能得到解釋。然而,為什麼畫面中卻沒能拍下那個東西的影子呢?難道說它的移動速度甚至超出了攝像頭所能捕捉到的範圍?可是,這樣強大的怪物,為什麼沒能一擊得手,直接將他殺死呢?
而如果上述的疑問都得不到解釋的話,留給李啟明的就只剩下他最不想接受、也最不能理解的一種狀況了——
夢境正在吞噬他的現實。
雖然這種說法嚴絲合縫地解釋了所有他身上傷口的來歷,也能對應出影像里的詭異狀況,但問題在於,如果發生在李啟明身上的真是這種荒唐的事情,他根本沒辦法獨自解決。
怪物是可以被殺死的,出租房是可以換的,但是,夢?真的有人能保證自己永遠不做夢嗎?李啟明看著手中剛剛翻找出來的那罐三角形藥片,陷入了恍惚之中。
現在只能寄希望於,一切都是藥物所引發的異常狀況了。
他之前讀到過類似的案例,由於藥物引發的官能症,患者將自己自殘導致的身體傷害全部推諉給幻想出來的怪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無法自拔。如果自己現在看到的錄像、聽到的聲音也都是幻覺的話,說不定停葯就能解決問題。
雖然沒辦法再睡覺了,但是總比丟掉小命要好。如此下定決心后,李啟明心下一狠,就要把手裡的罐子丟出窗戶。
然而,身後的吱響聲阻止了他。
「吱吱——吱吱——吱吱——」憑空響起的熟悉聲音瞬間將李啟明的動作定格在了原地,那是一種他從沒在現實中聽過,卻帶著刻入骨髓的恐懼的聲響。
鼓起全身的勇氣,李啟明終於放下了手裡的藥罐,緩緩地扭過頭看向聲音的源頭。
牆。
被鮮血沾染、污濁不堪的那張睡床背後的,整潔的白牆。
不知過了多久,李啟明才想起了呼吸,他儘可能地不發出聲音,慢慢地爬上了床,將耳朵貼在了牆上。
空洞而黑暗的牆的另一邊,歡欣而熱烈的吱響聲此起彼伏地蠕動著。輕快的爬行聲和短促的叫聲交織在一起,變得越來越響、越來越高亢。
和李啟明夢中的一樣。霎時,一道虛幻的、蠕動著的灰色洪流在李啟明的腦海里穿行而過。
「啊!」如同觸電一般,李啟明從牆邊跌落,摔倒在了地板上。然而,隨著他變換了自己的位置,那噪雜蠕動的吱響也迅速地消散,隨即在地板的下方重新組織了起來。
彷彿整間屋子都已經變成了那吱響聲的巢穴。
李啟明慌亂地從地板上站起來,連滾帶爬地衝出了卧室,準備逃離出租屋。然而,除了牆內和地板下,門后、角落裡、甚至窗戶的縫隙間,所有李啟明目光所不及之處都傳來了深邃而紛亂的吱響聲。
「快點……得逃到開闊的地方去!」李啟明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已經瘋了,但他無論如何都不想繼續呆在這座房子里。顧不上穿好衣服,他用最快的速度衝到了出租屋的房門前,一把握住了開門的把手。
「吱吱。」
嗯?
「吱吱。」
李啟明本就蒼白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這一次的聲音格外的近。
等不及扭開把手,李啟明機械地四下張望起來,許久,才在那愈發急促的狂鳴里恐懼地望向自己的胸腔。
跑不掉了。
「啪!」一陣勁風撲面而來,巨大的衝擊力讓握著門把手的李啟明來不及反應,直接向後飛出了數米,結實地摔在了地板上。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李啟明本就開了個洞的肩膀再次遭到了重創,差點讓他疼昏了過去。
「確定是這?」毫無起伏的語氣。
「你什麼意思,錢三兒?」帶著不滿的稚嫩聲音:「不相信我的鼻子?」
「人呢?」揚起的灰塵後傳來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哦。」
「咦?還沒死?」稚嫩的聲音聽上去無比驚訝,「明明剛才就已經處於模因感染的末期了,居然到現在還沒崩潰嗎?」
李啟明因疼痛而模糊的視野里,一高一矮的兩個人影從門框的殘骸里緩緩走了進來。從地上被轟成殘渣的房門狀況來看,這兩個人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敲門的打算。
「手……」看到那四分五裂的房門,李啟明在模糊的疼痛里想到了自己在上一個瞬間還握著門把手的右手。毫無疑問地,那隻右手已經永遠屬於房門了,現在仍安靜地握在把手上,躺在如雪花般紛飛的灰塵和碎片里。
「快點。」高大的身影嘴上催促,動作和語氣卻仍然不緊不慢,優雅地抬腿避開了地上亂七八糟的殘骸和躺著的李啟明。聽到他的指令,小號的身影也有樣學樣,蹦蹦跳跳地從李啟明的旁邊跨了過去。
「哼,哼哼哼哼——」矮個的身影似乎心情相當不錯,一邊哼著不成調子的兒歌,一邊撲上去扯住了高個子的衣角,「喂,錢三兒,這次狩獵可全靠我吧?你到時候可別搶著邀功啊!」
「……」手腕處傳來的劇烈疼痛終於突破了李啟明昏沉的腦袋,如針刺一般狠狠地讓他清醒了過來。李啟明緩慢地試圖從地上爬起,卻發現身體完全不聽使喚。
「唉——什麼都沒有啊?」在李啟明與自己的身體搏鬥的時候,兩人的對話從裡屋傳了出來。
「在牆裡。」轟隆的一聲巨響。
「哦!還真是啊!」又一聲巨響,李啟明感覺整個屋子都震動了起來。緊接著,刺耳、凄厲的尖叫聲忽然齊刷刷地從每一個角落、每一處縫隙中響起。萬千嚙齒動物的混合哀鳴如同潮水一般沖向李啟明的耳膜,那尖銳的、無旋律的音調里彷彿包含著這個世界中所不存在的恐怖怨恨,讓李啟明感覺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劇烈地顫抖、消融。
「誒,小菜一碟呀。」感受到意識逐漸離自己遠去,李啟明拼盡最後的力量,努力地聽清房間里兩人的對話,「好了,那外面地板上的傢伙要怎麼處理?」
「切開。」略加停頓后,毫無感情的聲音又補充了一句,「絕對不能留下任何污染的可能性。」
在看清兩人走出房間之前,李啟明就徹底地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