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夢墟歸源集（二）

「星辰亦隕落，山海皆可平，唯太一亘古，無始亦無終」

容貌清雅的男子立於冰川之巔仰望，髮髻高梳，羽白長袍迎風飄舞，聲音滄桑宏厚。

夢墟宮門徒百餘眾，掌門雲心真人座下十位嫡傳，除首徒已故，仍有九人，此次僅命清寧與念塵來此，二人靜候在其身後，垂首聽之。

「以靈，行之」

「弟子在！」

「可知來此為何?」

「隨師尊歷練，鎮壓極北異獸」李行之答。

「我二人護法，以防妖祟偷襲」以靈作答。

三日前，雲心與兩人言，觀得極北封印有缺，必有妖邪為之，意圖引出異獸，命二人來此協助，無需驚擾其他同門。

「非也，異獸乃為師故意放出」雲心轉身，望向最小的兩位愛徒「一來掩人耳目，二來杜絕閑雜，此地乃夢墟宮根基所在，吾門源起之處，歸源閣」

「那紫金山上空的是?」李行之詫異，紫金之巔滄溟雲海，虛空中每隔數年，便隱現出浩瀚仙宮，為本門最高禁地。

「那是初代祖師所設幻象」雲心答道「真正的傳承之地，皆由歷代掌門，秘密攜兩位弟子前來，一位繼承，一位護法」

以靈未語，李行之躬身:「以靈師姐資質無雙，可承本門之密，行之必盡護法之責！」

「行之不爭不躁，為師甚是欣然」雲心目光閃爍，繼續問:「可知為何不選另外七人?他們入門更早，修為皆在你二人之上」

「師尊自然是…」以靈神色狡黠道「偏疼我們」

雲心微笑點頭:「偏疼也是有的，老東西總是喜愛最小的孩子」

「您不老！」以靈眨眨眼「師尊還英俊的很呢！」

雲心朗聲大笑，他如今七百載壽元，依舊風姿綽約，忽地笑意散去，神色凜然道:「但更重要的是，如今可信賴之人，也唯有你們了！」

李行之一怔，疑惑問:「師尊何故有此擔憂?」

雲心稍顯落寞，沉聲道:「五十年前，你大師兄丹墨子率三十名精銳門徒，秘密探尋胤殤古族行跡，途經寂寥海后失蹤，我趕到后…」他止住話語，不願再提當年慘象。

以靈輕語:「師尊勿哀，您已親自出手將元兇誅滅，師兄大仇得報」

「你們不知內情，那裡皆是蹊蹺」雲心望向二人「當年擔心你們安危，並未多言此事，我殺的敵人道行微末，絕非你大師兄對手，真正元兇乃是同門！」

「同門?」李行之不由駭然。

以靈低下頭思索，她早已隱隱察覺，此事之後，夢墟宮內氣氛愈加怪異。

「那次行動縝密，除核心弟子外無人知曉，以你大師兄當年心智修為，及隨行陣容，即便為師全力出手，也未必能佔上風，但他們慘死前，連秘法傳訊的機會都沒有，必是未做絲毫提防瞬遭毒手，以至悉數被誅，形神俱滅，若非至親同門暗算，絕無可能！」雲心極力壓抑著怒氣，音色依然平穩「元兇五十年來始終在我座下，卻隱藏極深，胤殤古族早在那時便已滲透了夢墟宮，若非此事，我竟毫無察覺！」

李行之心中不安，問道「可否肅清夢墟宮?」

「千年危機將至，未到終局他們不會露出狐尾，肅清只會提前內亂」雲心搖頭「除你二人外，那七人皆有嫌疑，或許都已變節，為師無能，竟窘迫至此！」

「怎會呢」以靈上前「師尊當世第一，就算他們都是叛徒，也非您的對手，

況且還有我們」

「正是，師尊勿憂」李行之道。

雲心欣慰看向以靈「你悟性絕佳，百年後可道法大成，但如今修為尚淺，莫要牽扯其中，你承本門之密后，首要之重便是保證傳承延續！」

轉向李行之，透出絲擔憂「行之，你心性溫良，但如今非常之際，切莫再盲生憐憫，以免被奸人利用，今後只顧護好你九師姐！」

「謹遵師命！」二人躬身作禮。

「甚好！」雲心凜然正色，目光犀利，揮動飄曳袖袍，前方顯出恢宏玉宇，海市蜃樓般縹緲。

「以靈隨我入歸源閣，行之在此護法，此間非同小可，若見旁人，目之所及，皆殺！」

…

「快啊！再快些！」蓮生坐在踏冰馬背，抓緊策馬疾馳的霍長青，慌亂大喊:「說了回去你偏要來！」

「哈哈哈！住口！」霍長青狂笑間斥道:「若非本將軍，你這死和尚怎能見到如此異獸！」

「誰要看啊！我們要死啦！還笑！」蓮生扭頭驚恐盯著後方，冰雪中數條巨型灰色蠕蟲，時而鑽入積雪，時而猛地躍出張開血盆大口，如彼岸花開，其內布滿森然鋸齒，離二人越來越近「貧僧還沒后啊！」

「回到未央城，賞你兩個婢女！」霍長青猛甩馬韁，踏冰馬加速奔騰。

「此言當真?」蓮生雙目一亮「將軍莫要欺我！」

「哈哈哈！好個花和尚！本將軍向來食言，你就等著吧！」霍長青大笑回頭，望著兇猛異獸高呼:「來呀！畜生們！」

天空中，三眼大鵬展翅翱翔，身覆赤紅翎羽，俯瞰下，風雪瀰漫的冰原上，兩人一馬正向北飛馳，身後數條粗壯蠕蟲緊隨，大鵬振翅俯衝而下，如利箭流星，尖爪嵌入一條蠕蟲肢體抓起，從二人頭頂掠過遠去。

「好大的鷹！」蓮生指著天空驚呼，隨即疑惑問道:「將軍剛才說向來什麼？」

「再大也是吃蟲子的鳥！」霍長青迎著驟風抬首「極北深處果真曠世奇境！不枉此行！駕！」

……

歸源閣內，熒光清明仙霧繚繞，九十九層玉階之上，金色八卦台懸空而佇，如座靜謐的天穹浮島。

八卦台中央，七道光芒以北斗排列，璀璨耀眼。

雲心負手而立，以靈隨其身後，難抑心中震撼。

「師尊…」以靈注視著光芒「這是七尊密器！」

「不錯」雲心點頭，指著前方「可知它們名字?」

「聞名遐邇呢」以靈宛然一笑「只是不知其各自功用，相必皆為誅戮妖邪的利器！」

「其實，並非傳言中那麼驚天動地」雲心坦然，指捻法決，前方光芒淡去，露出七道形態各異的法器。

雲心指著其中湛藍菱狀物道:「此為雷火煉，神木魄所制，可集天雷玄火，至罡至陽」

又指向一小塊冰藍晶石:「此為珈藍冥，於九幽玄海靈石，堅不可摧，護金身萬載不朽」

隨後依次作解:

蒼鸞骨玉，一命雙生。

十二粒砂，碎裂山巒。

龍息海角，可馭異獸。

星沉歸引，陣法至極。

太乙夢演圖，萬象其中，每隔百年可開啟一次天機，入夢墟歸源境，觀天地之初始，亘古之造化，為本門最高傳承。

雲心簡略講完，看著以靈趣味盎然地盯著密器，手掌不安分抬起想要觸摸，又訕訕放下，不由目露慈愛，淺笑著輕撫她頭頂道:「一百二十歲了，還像個小姑娘，稍後進入太乙夢演圖中，要竭力領悟！」

「其中有何玄妙?望師尊指點機鋒」以靈恭敬問道。

「造化至極，無法言傳，但境中諸多考驗，心魔亂象皆顯，心性不純不堅者，難以走出，必要謹慎」雲心鄭重提醒。

「有師尊在，以靈不怕!」

「此圖每百年僅可入一人，且入過境者不可再入，為師能做的，唯有在此等候你歸來」

「若是…」以靈擔憂地低下頭，輕聲道:「徒兒未能走出呢？」

雲心水墨般的瞳孔，沉靜而堅毅地注視著她「為師信你，必能見證終極安然而歸，彼時，我將恭迎夢墟宮第七代傳承者，清寧真人！」

……

霍長青望著眼前冰川山脈，高聳入天穹，兩側綿延無盡，摸著峭壁上的冰雪，輕聲自語:

「大荒經有云，極北壁壘，飛鷲不可越，人至終嘆息…原來真有這座嘆息牆」

突然他抽出長刀，猛力朝山壁砍去，火星迸起，消融與風雪。

「這就是盡頭，將軍看到了」蓮生在身後說道。

「不是！」霍長青抬頭，彷彿望穿無際雲層之上「冰山之後才是！」

「唉～你也試了，這山脈毫無間隙，又長到無窮無盡，怎麼過去？」蓮生不屑搖頭。

此前霍長青沿山脈策馬，企圖繞過，踏冰馬連日未食糧草，已力竭倒地，而山脈綿延不絕，依舊望不到盡頭。

「爬過去！」霍長青雙目布滿血絲，長刀插入雪地，身體貼在山壁上攀登，山壁冰雪覆蓋，極少有著手落腳之處，未爬到兩丈便墜落在地。

「將軍來此，恐怕不是為了看世間盡頭的景色吧，雖不知究竟為何，但人力終有窮盡時，聽貧僧一言，回去吧」蓮生勸說。

「不回！」霍長青站起身繼續嘗試。

「你看看它們！」蓮生指著天空，一隻赤紅大鵬在雲間盤旋「它剛吃完巨蟲不餓，等些時候，就該吃咱們了，這東西三隻眼睛，眼珠和貧僧腦袋一樣大，到時往哪藏呀？趁現在撤了吧，相傳這東西還有伴鳥，正好你我一人喂一隻」

「三隻眼，伴鳥…」霍長青聞言，眯起雙目望著大鵬，念叨著「山海異志有雲，三眼赤鵬，扶搖萬里，目極遙，喜鮮血，成雙對，居山巔，亡鳥若降，伴鳥不棄，攜其歸巢，護其羽身，日夜啼血，絕食而盡，至死不渝…」

「您一個武將，一會兒皇極經世錄，一會兒大荒經，還看山海異志，行軍打仗用的著么？」蓮生撓了撓光頭「不該多看看尚兵策或山河圖志么？」

「有辦法了…」霍長青痴痴望著三眼赤鵬，隨後目透哀傷，拔起地上長刀，走向疲憊跪地的踏冰馬，撫摸過馬鬃。

森然刀影在風雪中劃過一道完美圓弧，寒光瞬息即逝，哀鳴聲中血柱噴涌，雪白冰原上，鮮紅漸漸散開。

「嘿！你怎麼把馬斬了？！」蓮生大驚失色質問「你不走，把馬給我呀！這下好了，怎麼回去啊?！」

「沒有糧草，不斬，它也活不下去了」霍長青盯著鮮血，扭頭對蓮生大喊「你走吧！不想死就快跑！」

「你把我帶著這地方來的，一句話就趕我走?我走得了么我！」蓮生直接坐在地上，垂頭喪氣「我告訴你霍長青！有本事一刀把貧僧也宰了，不然馬肉就得分我一半！」

「哈哈哈哈哈…」霍長青仰頭狂笑，指向天空三眼赤鵬「死和尚！這馬是給它的！」

「你是想用血把它引下來…殺它?！」蓮生慌忙站起，感覺汗毛直豎「這不是找死么？」

「不錯！」霍長青抓起宿鐵弓和箭矢，神狀癲狂「到不了天盡頭，救不了妙君，我死便死了罷！」

「果然，凡人不是追逐名利，便是愛恨糾結，可悲可嘆啊」蓮生忽然面容沉靜，饒有趣味的盯著眼前痴狂男子。

「你個死和尚懂什麼?！」霍長青未看身後蓮生，望著三眼赤鵬在空中振翅，漸漸向地面接近，大聲道:「不想死就找地方藏起來！」

蓮生看了眼四周，攤手搖頭笑道:「藏哪?除非鑽進雪中，還是看將軍殺異獸有意思」

「那你，可看好了！」霍長青目不轉睛，身形極穩，展開四百斤宿鐵弓，對準如赤紅流星般俯衝而下的大鵬，弦入滿月。

三眼赤鵬剛接近踏冰馬屍身，伸出利爪正欲抓起。

五枚箭矢相繼射出，彷彿沒有間隙，連成一道箭矢組成的長矛，全部精準沒入赤鵬兩瞳間間的第三眼，直通顱內。

三眼赤鵬凄厲啼鳴墜地，又撲扇巨翅而起，在低空瘋狂翻滾。

「好一招五連珠箭！」蓮生拍手讚歎。

「你還懂這些?」霍長青斜眼瞥向他。

「貧僧除了不懂生孩子，其他都懂一點」蓮生說罷，見三眼赤鵬再次墜地徹底不再動作，笑道:「將軍成功了，這大鵬剛才的啼鳴足以引來伴鳥，我們藏身在它翼下抓緊，等伴鳥帶其歸巢，我們也到了山巔」

「你倒是不裝傻了」霍長青握緊刀柄，冷眼盯緊他「剛才若非你故意提醒，我並未想到三眼赤鵬的特性，你究竟什麼人?來此為何？」

「將軍為了救人，貧僧為了化解一場浩劫」蓮生神色自若。

「就憑你?」霍長青不屑「是有其他目的吧？」

「就憑我，若不信大可一刀揮來，貧僧絕無反擊之力」蓮生展開雙臂，面容坦蕩「若是念及同喝烈酒之誼，就饒在下一命，你我一同登頂」

「原來你也想上去，若是我此前不再堅持，當真折返，你該如何?」

「將軍不會的，若果真如此也無妨，貧僧來之前也未曾想遇到貴人，不還是來了」

「你有其他方法上去?」

「沒有，不過有些事總要做的，辦法可以慢慢想」

「你很有意思」霍長青不再多問，走向三眼赤鵬屍體，委身藏進巨翼下「若運氣不好，被伴鳥發覺殺了，也沒辦法」

「冥冥之中，皆是定數」蓮生一笑，笨拙地鑽進另一側翼下「可惜了這對至死不渝的大鵬」

「閉嘴！不許再出聲！」

「瞭然，瞭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