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夢墟歸源集（三）

以靈身處夢墟歸源境中，六合皆虛空無盡，唯有混沌。

她不知過了多久，時間的流動不再清晰。

除了虛無，未見任何異象，她閉目凝神，安然處之，全無雜念。

忽然，有水滴落入湖面之音，清澈悅耳。

睜眼前，腳下現出大地，皆為漢白玉石。

「安以靈」一道清裊女音傳來。

「你是誰?」以靈問道。

「此境之靈」

「請開啟傳承」

「過夢墟大陣，可得『太一歸源道』」

「請賜教!」

「你已入陣，先有三問，一問:何為道?」

「本源，無始無終，無窮無盡，無形無相，天地萬物皆有此演化，乃太一無極」

「二問:世間何故紛爭?」

「創世之初萬物一體，后陰陽二氣分割，時而交匯，時而碰撞，演化無窮，特性各異，紛爭融合乃大道運作之機」

「三問:可與師門忠心無二?」

「無二」

「夢墟大陣，啟」

腳下白玉大地忽然化作百丈幽藍烈焰，以靈瞬身騰空，衝天而起，上方二十八星宿聚成天網，雷火罡風降下，以靈施展仙風踏月，迅捷輕盈地閃避，心想:還好未有異獸，否則難以招架。

忽見虛空中蒼龍盤旋，以靈不解，夢墟大陣乃幻術，怎會有如此強勁陣法?莫不是皆為虛像，見蒼龍欺身，劍氣護體迎其而上，一擊之下竟被反震回十餘丈，金身大震，見黑龍再次襲來，她不敢託大，祭出舍心錐應敵。而朱紅玄雀在身後攜帶火風振翅，將她一擊拍飛…

以靈暗道，夢墟大陣怎會有如此勢能?

「此陣非你可敵，放棄傳承，即可出陣」境靈道。

「不棄傳承!」

以靈全力勉強閃躲，大地幽藍烈焰中，巨大靈龜探出頭頸，如海蛟升空，白虎展翼踏雲奔來，咆哮聲如萬道驚雷。

以靈心念，世間根本無人可操縱此陣法，可若說是幻象，天雷地火四獸皆為實體，找不出絲毫破綻。

以靈被蒼龍尾甩中，五臟俱震，見天雷降下來不及躲閃，連忙施展天源三重盾擋下。

她應敵到了極限，根本無暇思考對策，心想今日難道便要身死於陣中么?白虎一爪劃過她肩膀，鮮血灑在天空，靈龜猛地咬住她腳踝，她劇痛中被拖曳著墜入到大地火海內，熊熊烈焰中響起千萬英靈咆哮嘶吼，如同遠古諸神之戰場…

以靈全身被鐵鎖束縛住，被周圍烈焰炙烤的無法睜眼和呼吸，衣衫燃燼，罡風鑽入體內，五臟六腑劇裂，凝神靜氣，欲施展出體術而不得。

「你修為淺薄，放棄傳承，否則即刻身毀魂滅」

「不棄!」

天空雷火匯聚成一道電蟒，已萬鈞之勢降落，以靈運盡真元承受著天雷，無法言喻的痛楚，彷彿萬針扎入骨髓，又如巨大戰錘不斷砸下，周身每一寸肌膚都被碾碎，她絕望的閉眼，金身轟然炸裂，疼苦卻未消失，反而更甚。

「金身已毀，放棄傳承，魂魄可離，否則將受無盡天雷獄火，直至消亡」

以靈再也難以忍受，想要大哭，想要放棄，卻憶起入境前，雲心的期許，望著她時堅信的目光…

「不負師恩…不棄傳承」

忽然，痛楚更勝此前百倍，魂魄被無盡地撕裂，以靈嘶啞凄厲地哭喊，不知過了多久，神智空白混亂，甚至記不得自己是誰，來此為何，記得隱隱記得傳承二字…

「放棄傳承，

一縷殘魂可存，否則徹底隕滅」

以靈已然沒有了意識，並有聲音作答

「最後一問，若無答覆，則為放棄傳承」

「…不…」她神魄迷亂，卻在此刻清晰了一瞬「不…不棄」

…

再次睜眼，周圍混沌一片，以靈躺在白玉大地上，金身及衣裝完好並無傷勢，顫顫巍巍地起身，心下驚懼，神態萎靡，止不住的戰慄。

「試煉通過」

「夢墟大陣…不愧幻術至極」以靈虛弱地讚歎

「此為，上古四象煞神陣，殘影存於夢墟」

「難怪如此」

「你對師門可為至誠?」境靈問。

「至誠!」以靈答。

「若有欺瞞不忠，則不被傳承接納」

「絕無二心!」

一道金色巨大的玲瓏光球現出，在虛空中旋轉。

「入此間，可受傳承，若被傳承護法拒絕，則強制震出夢墟歸源境」

以靈凝神注視著光球，緩緩走進…

…

裡面仍是混沌朦朧，她向前漫無目的地走著，虛空忽然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

「吾乃傳承護法，安以靈，你天資聰穎，心性過人，但不可受傳承」

「為何?」以靈驚訝不解。

「為何?」護法反問「你不知么？」

「我不知!」以靈焦急。

「呵呵呵…」護法冷笑「傳承乃吾門根基，你不配!」

「為何不配?!」以靈怒斥:「難道因我是女子?」

「你自己看罷!」

以靈稍有不安，注視著前方…

忽然，雲心道袍殘破，鮮血淋漓地出現在面前，悲憤欲絕地指向她

「安以靈！為師可曾有半分虧欠於你！夢墟宮毀於你手，吾恨不得食汝之肉!飲汝之血！」

以靈不禁駭然，連忙強鎮心神，心想這必是護法的幻象。

雲心又化作李行之，雙目失神如行屍走肉，聲音空洞:「師姐，為何要加害於我，為何…」

李行之跪地雙手成爪，十指狠狠嵌入臉上，瘋狂抓撓，血肉模糊…

「夠了！」以靈怒斥:「我師尊師弟安好，休要用幻術裝神弄鬼!辱沒他們尊容!」

「若你得傳承，便是此景!」

「胡言!」以靈怒極罵道:「你算什麼狗屁護法!分明見我是女子好欺!施下幻象辱我師尊同門算什麼!有本事現身與我較量!」

「再看看罷!」

以靈忽見已故母親的身影，她容貌絕美，頭戴珠玉步搖，華貴端莊地坐在安氏舊宅偏堂，身旁紫金袖珍鼎內青煙冉冉，正淺笑著綉一個精緻香囊。

屏風后，奔出一位手持淡粉色風箏的女童，歡笑著在母親身前跑來跑去，又拉住母親衣角搖著，期待地指向門外，母親摸著女童頭頂，微微搖頭，從桌上拿起一塊酥烙糕點遞給她，然後輕柔的將她抱住，憐愛的注視著，聲音溫婉柔和，緩緩講述起一個故事…

以靈望著母親和年幼的自己，也不自覺露出淺笑…

忽然她一怔，神色焦急起來，母親對年幼的自己，正緩緩講述著的，是那個她童年時常聽的故事，而如今卻極力想要忘卻的故事，她們胤殤古族的歷史…

以靈呼吸急促，眼神閃躲地搖頭「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安以靈!你乃胤殤古族!怎敢心存僥倖，妄圖來此受道門傳承?!」虛空中，護法厲聲呵斥。

「我不是!」以靈對著混沌喊道。

突然，母親懷中的年幼自己消失了，她焦急地四顧尋找，卻望見了，正注視著她的以靈。

「鹿雪?」她目露迷茫，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麼「我的女兒，快來阿娘這裡」

「你不是我阿娘!」以靈大喊「她早就死了!」

「我死了…我是死了」母親黯然道「可我殘魂還在，阿娘日日夜夜想你，卻被困在此處，反反覆復，你長大了，來這裡接阿娘對么?」

「你不是她!」以靈哀傷道「我來此受道門傳承，你快散去吧」

母親聞言，面目瞬間變得猙獰扭曲:「鹿雪!我們胤殤古族世代被道門欺辱！族人被屠戮殆盡！你怎可為了虛榮背棄我們！罪人！罪人!」

「胡言！」以靈心神大亂，聲嘶力竭斥道「我乃華族血脈!父親是被你所欺!我受道門正統傳承!」

「你不過是，道門的護院狗罷了!現在你真皮被剝下，你還算什麼？屆時，他們都會欺你!辱你!殺你!」

「吾乃清寧真人!世人皆敬我!聖上都供奉於我!」

「可笑，今後你不再是了!你將是他們眼裡的姦細!叛徒!賤人!」母親一步一步朝她走來，展開雙臂「來，到母親這裡，我們一起回到族裡」

「別過來!」以靈慌忙後退，雙眸布滿血絲，哭喊道:「都是因為你!否則我怎會如此!可知我遭受了怎樣的痛苦才來到的這裡?!都是因為你!你才是賤人!賤人!」

「啊哈哈哈…」母親凄厲狂笑，質問道:「你體內流淌著我的血，我是賤人，你是什麼？」

「我還給你!全還給你!」以靈形態癲狂，哭喊中真氣迸發，血脈爆裂磅礴紅霧瀰漫而出，她虛脫跪地啜泣「…我還給你」

母親冷笑凝望著她「血脈是流不盡的，隨阿娘歸族，那裡有我們的傳承」

「不!」以靈掛著淚水搖頭「我要受師門的傳承!」

「妖女大言不慚!」虛空中，護法暴躁大斥:「憑你也配?!骯髒的邪祟!」

「賤人!」母親指著她大罵「忘了當初阿娘送你入夢墟宮的真意了么？!當真要認賊作父?!」

「邪祟!」混沌中一道光圈展開，護法怒道:「快滾出吾門聖地！滾!」

「我不能走!」以靈嘶啞懇求「我並非為了貪圖傳承!如今夢墟宮將遭大劫，傳承不可斷!」

「你不再是吾門之人!無你無關!」護法呵道「快滾!」

「我不!」以靈嘶喊「師尊將傳承託付於我，我怎可這樣回去!」

「你師尊愚蠢無能!」護法道「他若知你身負妖血，一直欺瞞於他，必將你碎屍萬段!魂魄誅滅!」

「你這混賬有何資格辱我恩師!」以靈指向虛空怒吼:「他乃當世第一人!道法心胸皆舉世無雙!始終護我!愛我!信我!他就算知我身世，也絕不會為了區區血脈而傷害我!」

「區區血脈?」護法冷笑「那你為何始終隱瞞?還不是你慚愧!你自己也知道這骯髒血脈有多麼不堪!若非師門對你百年栽培，淳淳教化，你早已嗜血好殺，淫邪無度了!還有何不知足?妄想得這無上秘法傳承!妖祟!」

「賤人!」母親詭異猙獰地盯著她「看看他們的嘴臉!你竟還不知悔改?我胤殤古族乃這片大地原初主宰!血統高貴!被姦邪嫉妒聯手暗算才淪落至此!阿娘曾經的教誨你都忘了么！」

「你也是妖孽!」護法怒道「這就讓你魂飛魄散！封!」

虛空中，燃著幽紅獄火的鐵鎖將以靈母親牢牢縛住，獄火不斷灼燒鑽進她體內，發出凄厲慘嚎…

「解!」以靈見狀連忙手結法印，行破解之術，卻毫無用處，向虛空怒道:「放開她!沖我來!」

卻見獄火更甚，化作幽紅龍影纏繞，聽著母親撕心裂肺的慘叫，以靈忙施秘法，凝結一道冰霜刺向火龍，還未觸及便被烈焰消融，焦急跑到母親身前，顧不得雙手灼傷，慌亂掰弄著紅烙烙的鐵鎖，被火龍一聲咆哮震飛在地…

「賤人!誰要你救!」母親對以靈斥道:「你手上沾染了自己族人的血!還惺惺作態!」

「沒有!我尚未於胤殤古族交戰過!」以靈哭著搖頭，向虛空祈求道「你放了我阿娘!她生前從未害過人!你燒我吧！」

「終於承認自己是賤種了!」護法大斥「妖孽快滾吧！」

一道不可抵擋的強勁勢能攻向以靈，她全身經脈震顫的被擊飛，落到剛才開啟的光圈之中。

「放了我阿娘!」她墜落中大吼，看著光圈迅速收攏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