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要死的第九天

朕要死的第九天

暗一將刺客交給屬下鎖拿,向群臣走來。

今日之事已畢,按照陛下安排,還需清算禍首,安撫臣工……

「陛下!!!」一聲真情實意的吶喊。

暗一的腳步受阻。

只見年過六旬的司農卿動作敏捷如二十青年,一把掀開身上案幾,情真意切地抱住暗一的腿哭訴:「臣一時失查,竟讓陛下為奸人所趁,老臣五內俱焚,恨不能以身替之!」

「幸而陛下吉人天相,否則臣……臣真的無顏去見先帝!!」

「陛下嗚嗚……」

暗一面無表情:「讓讓,梁大人,袖子里的薑片掉出來了。」

司農卿:「!!!」

他的哭聲一頓,鬆開掩面的手,從指縫中四下檢視地面,場景略有些滑稽。

什麼都沒找見,又聽暗一道:「梁大人,你睜大眼睛,好好看看我是誰?」

梁諫:「…………暗、暗一統領?」

「…………」

「我就說,陛下的腿好像沒有那麼粗壯有力。」

群臣:「…………」

難怪這老烏龜乃是三朝老臣,就連大將軍都拿他無可奈何。

——這等臉皮,不服不行。

既然方才擒拿刺客的是暗一,眾人鬆了口氣的同時,有心思活絡的已經想到今日之事乃是陛下的引蛇出洞之計,便問:「暗一統領,不知陛下……」

暗一的目光掃過,帶著尚未收起的凶戾與審視。

說話之人看看身邊不知不覺少了一些的同僚,再看看被暗衛用刀架著脖子的衛尉卿。

「…………」

——衛尉掌管宮門宿衛、京城諸門禁衛及武器、儀仗庫藏,位列九卿,位高權重,現如今卻像條喪家之犬般跪倒在地,雙目無神,口中頹然道「不可能、不可……」

還未出口的「陛下如今身在何處」頓時咽回了肚子里,恨不得給舌頭打一個結。

陛下雖然不能吊打刺客,但還是好猛好猛啊!

……

好猛好猛的陛下如今正倚在花樓的紅綃軟枕上,還有閑心逗皇弟——

「姣姣,朕為你放的煙花好看么?」

「別擰著眉頭,笑一個,不就是一座宮殿么?朕回頭為你修個更好的——你想用金磚鋪地,還是用白玉砌牆?或者在天花板鑲嵌一千顆夜明珠?」

「皇兄!」雲筊壓低聲音,唯恐讓人聽見。

街邊的騷亂已經平息下來,爆炸發生不久,便有禁軍和差役上街安撫百姓,不僅阻止了踩踏事件,就連混在人群中的小偷小摸都被捉拿不少。

「怕是要讓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失望了。」雲槊笑道。

「什麼?」

雲筊嘴裡被塞了枚芙蓉李干,一轉眼,在人群中瞧見一個熟悉的人。

薛榮身著御史官袍,騎著高頭大馬,兩側跟隨手拿武器的差役,穿街過巷,威風凜凜。

「奉旨捉拿欽犯,閑人退避!」

「別擋我們大人的路……說,你有沒有看見什麼可疑人士?」

雲筊眼睜睜看著薛榮一路盤查,最終停在寫有「紅袖招」三字的綉匾下。

——正是他們所在的花樓。

老鴇被差役拿武器推搡出來,滿面慌亂,連連欠身。

「大人,大人明鑒!小民這裡是正經生意,不敢收留那些殺千刀的賊人!」

「你說了不算,我們大人說了才算!」差役道:「我問你,你這裡可有平日未曾見過的生客出入?」

「這可就多了……」

「這些生客俱是身強力壯的青年男子,一擲千金,點名就要樓上最頂端的天字型大小包廂?」

「這…………」

「要了包廂卻不點姑娘,只一群大男人聚在一起喝花酒,豈不是奇哉怪哉?」

「…………」

老鴇的神情徹底慌了,磕磕巴巴道:「有、有的……」

「大人,小民真的不知情,他們的事情和小民一絲關係也沒有啊!!」

薛榮一抬下巴:「搜!」

差役們如狼似虎地衝進花樓。

雲筊:「…………」

【昨日為什麼沒挖了他的眼睛!切了他的舌頭!把他的心肝肺片成片下酒?!】

雲槊:「…………」

倒也不必。

「咳咳,姣姣,薛茂卿這個巡街御史是朕封的……」

雲筊聽不進去旁的話——

假如讓人看到,當朝天子與親王宮變之日不在宮內,而是在花樓喝花酒……

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決不能讓皇兄的清譽受損!!】

腳步聲急促,震得木結構的樓梯晃動。

雲槊還興趣盎然地望著進門處,身上忽然一重,被人推倒在榻上,淡淡的桃花香縈繞。

「姣姣?!」

一具溫軟的軀體覆在他上方,因為緊張而略顯僵硬,修長的頸項紅霞一片。

黑髮迤邐,遮住對方臉上表情,冰冰涼涼,甚至有幾縷滑落進雲槊的衣領中。

雲筊抽出簪發的桃枝,順手抓過屏風上搭的舞裙披在雲槊身上,扯松自己的衣領,將一盞酒盡數潑在中衣上。

他在耳畔道:「委屈皇兄了,倘若被薛大人看見,就說是臣弟在此與人幽會。」

雲槊:「………………」

淡定了一晚上的皇帝陛下,今夜頭一次不淡定了。

「你……大膽!」他的話尚未出口,被一朵桃花堵住,略顯苦澀的花汁在唇縫揉開,將唇瓣染成緋色。

雲筊用拇指按住粗糲的桃枝,睫毛一顫,移開視線。

他抬手扯下軟榻頂部的紅綃帳,片片輕紗垂落,像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將兩人籠在其中。

「噗通、噗通——」雲槊聽見皇弟清晰的心跳聲。

「…………」

他怒火稍歇,心道,唉,算了,姣姣膽小,看把他嚇得……

但為什麼是朕穿女裝啊!!

差役們的腳步聲停在包廂外,與守著包廂的暗衛對上。

薛榮上下審視這群精悍的侍衛,怎麼看怎麼不像好人。

「拿下!」他抬起手,卻見暗衛中領頭的一個從腰間拿出一枚令牌,避過差役的視線微微一晃。

薛榮:「…………」

「……等等,本官似乎認得你。」他幾句話糊弄過差役,道:「你們在此等候,本官親自入內查看。」

暗衛讓出門口。

「吱呀——」

薛榮推開門,將內間的場景收之眼底。

香爐是鴛鴦戲水,錦屏是芙蓉並蒂,暖香醉人,紅綃帳里一雙重疊的人影若隱若現。

【好一幅『芙蓉帳暖度春宵』、『幾疊鴛衾紅浪皺』……】

靜止的紅綃帳忽然被一隻手掀起,下方的人影仰起頭,側臉從簾帷的縫隙望過來,露出一雙清晰、冷靜的眼睛。

薛榮:【有點熟悉。】

那目光在他頭頂一轉,冷靜中浮現出殺氣,更兼威儀。

【這熟悉的『你已經死了』的眼神……】

像被一道天雷劈中,薛榮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名字,他一連後退三步,把門合上。

「對不起,走錯了,你們繼續!」

「站住!」雲槊壓低嗓音。

他掀開紗簾,臉側猶有桃枝留下的印痕,神態卻是薛榮熟悉的威嚴冷峻。

薛榮:「…………」

【救命!別叫我!我什麼都沒看見!!】

話雖如此,餘光卻見粉瓣殷殷,散落在糾纏的衣襟、髮絲、與揉皺的錦衾間。

【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

眼見愛卿已經在構思自己的死法是凌遲還是車裂,雲槊:「…………」

朕也沒說要殺你吧?

怎麼和皇弟一樣,碰見點小事就大驚小怪?

他推開雲筊,替他把衣領拉好,拍掉肩上的桃瓣,而後施施然走下床榻,道:「茂卿來得正好,朕有事託付於茂卿。」

薛榮木然:「臣……領旨。」

【嗚——】

【明明是陛下叫我在平康坊巡街的……】

【為什麼?為什麼要讓我看到這一幕!!】

「很好。」雲槊假裝看不見愛卿頭頂滾動的本朝十大酷刑,道:「當務之急,是為姣姣找一身衣服。」

他用手扇扇酒氣:「姣姣體弱,一直穿著濕透的中衣,會著涼的。」

薛榮:「…………」

雲筊:「…………」

一炷香后。

打著巡街御史儀仗的馬車內,三人相對而坐。

雲筊垂眸看向流光溢彩的月華裙。

裙上刺繡繁麗,是十幾位頂級綉工耗時數月為花魁製作的新衣。

薛榮道:「殿下恕罪,花樓中只有女子衣衫,絕不是陛下授意臣如此做的!!」

【——才怪!】

雲槊:「…………」

【不過壽王殿下穿這一身果真傾國傾城,若是女子,不知要讓多少青年才俊折腰……】

雲槊:「你閉嘴,轉身,不許看車內,替朕防備街上的刺客!」

薛榮:「……是。」

【我又做錯了什麼?!!】

守在馬車外的差役看見薛大人的臉出現在窗后,問道:「大人,有何吩咐?」

「你走你的,」薛大人冷漠道:「抓捕的兩名疑犯太囂張,本官讓他們面壁思過一下。」

「…………」

【這個『壁』指的是您自己么?】

看到差役心聲,雲槊沒忍住,緊繃的臉色鬆懈了一瞬。

雲筊立刻察覺這一絲改變,身體前傾,問道:「皇兄消氣了嗎?」

雲槊:「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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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國之君他會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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