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小朋友
楚修深吸一口氣,端起了營業式的笑容。
他向來不喜歡和這種地位過高的大佬打交道,因為他們掌握的資源太過恐怖,捏死楚修和捏死螞蟻一樣簡單,前世treau就有同事攀附上京都的頂級權貴,自以為青雲平步,最後惹怒大佬被雪藏多年,調酒師的職位都混不下去了,只能灰溜溜的滾去其他城市。
楚修不喜歡這種仍人支配的感覺。
他的客人都經過精心篩選,既不會太過卑微付不起小費,也不會太過高貴而高攀不起。
伊西斯顯然屬於他高攀不起的類型。
然而伊西斯已經看見他了,這位外表溫文的商人正對著楚修頷首:「您好,我有一場重要的聚會想在貴酒吧的雅室舉行,能否帶我參觀一下?」
重要的聚會,貴酒吧,雅室,這個男人說話也文縐縐的,和酒吧燈紅酒綠的氣氛一點也不搭調。
楚修側身:「當然。」自我介紹:「我是treau,酒吧新來的調酒師,我很高興為您服務。」
伊西斯頷首。
楚修將手中的酒液推給他:「嘗一嘗嗎?首席調酒師特調。」
他指的是kevin。
伊西斯搖頭:「抱歉……」
他話音未落,楚修臉色一變,他后腰猛然傳來一股衝力,幾個喝醉了的公子哥嘻哈撞上來,楚修一個不穩,那杯香檳便潑了出去,盡數澆在了伊西斯價格不菲的西裝上。
「閣下,我並非有意的。」他急急抽出紙巾,這件銀灰色的西裝看著就價值不菲,楚修稍微過了一眼布料和剪裁,就知道價格在十萬往上,他俯下身為伊西斯擦拭:「您要換一件西裝嗎?我會陪……」
『賠付』兩個字卡在喉嚨里,前世他的客人非富即貴,如果發生了摩擦,調酒師出面當個和事佬,花點錢包圓就是,畢竟只要客人還在,總能成百上千倍的賺回來,但這一世的楚修,他的經濟狀況不允許他這樣說。
鬧事的公子哥們被其他工作人員攔住了,kevin微微打量,是惹不起的熟客,便不敢再攔,起身擠入伊西斯和楚修之間,笑道:「抱歉客人,這是我們新來的調酒師,還是個學生,手不太穩,請您不要怪罪。」
楚修被擠到一邊,乖巧地垂下睫毛,他垂著手臂低著頭,完美演繹著無辜的學生,看著有些無措。
「沒關係。」伊西斯用紙巾拭了拭酒液:「我去後台換身衣服。」
這種高檔酒吧都有更衣室應對各種情況,也準備了換洗衣服,kevin將楚修拉到後面:「好的,我為您引路。」
「不用了。」伊西斯笑了笑,文雅又親和:「就讓他來吧,我沒生氣。」
潑髒了客人昂貴的衣服,這種情況無論如何都要扣工資,但如果客人既往不咎,那情況就不一樣了。
kevin連忙又把楚修扯出來:「好的,好的,那treau,你好好招待老闆。」
楚修點頭,上前引路:「您這邊請。」
他走在前面,比伊西斯前半個身位,能感覺到伊西斯的視線掃在他身上,似乎在思考什麼。
楚修現在還沒二次發育,身高只有一米七,比伊西斯矮半個頭,從伊西斯的角度,只能看見青年毛茸茸的栗色發頂。
伊西斯問:「treau,你還是個學生?」
「呃,是的。」楚修胡編亂造:「剛剛上大學。」
伊西斯打量他:「在酒吧做假期工嗎?」
用慣了好東西的人總能一眼分辨出不那麼好的東西,穿慣了十萬西服的人也能看出楚修的窘迫,他的西裝並不合身,背部有隆起的摺痕。
「是的。」楚修不動聲色賣慘:「我家境貧寒,還有負債,我需要這份工作。」
全身上下只剩下兩百塊錢了,負債兩百多萬,還不夠家境貧寒嗎?
到了更衣室的門口,伊西斯進去換了件麂皮的大衣,楚修引著他參觀後面的靜室:「您好,這便是whistle的后間雅座了,您感覺如何?」
這裡的包間都是為頂級客戶準備的,非常私密,門框底下貼心的設置了隔音條,配上厚重的實木門,在裡面開party外面都發現不了。
伊西斯頷首:「很不錯。」
這樣的配置,無論房間內雄蟲如何發難,都不會有絲毫聲音泄露出來。
楚修為他殷勤拉開門:「您要喝點什麼?」
「來一茶吧,品種隨意。」伊西斯坐下來,稍稍打量,房間的軟包沒問題,桌角做了圓弧處理,沒有尖銳的地方,即使動作劇烈也不容易撞傷。伊西斯的身體有問題,他的自愈能力遠不如普通雌蟲那麼好,對普通雌蟲而言的輕傷卻可能要了他的命,他不得不慎重一些。
楚修於是為他端了一壺綠茶,這茶味道清淡,不出彩但也不出錯,他熟練的執起茶壺,讓淡金色的茶水跌入杯中,然後便抱著茶盤站在一邊,一副乖巧侍應生的模樣。
伊西斯的視線在房中轉了一圈,最後落在了楚修身上。
對比起酒吧中的其他調酒師,這個年輕人顯得過分青澀,還有點拘謹,留著栗子色的乖軟頭髮,微微毛躁,看上去不曾好好打理過,他接過綠茶喝了一口,溫聲道:「你有多少負債?」
楚修心中一跳。
依他多年的經驗,這是包養的前奏,下一句一般就是:「多少錢,我出了,你人跟我。」
楚修面具下的眉頭微微皺起,稍微有點厭惡,心道:「果然,這些人無論外表如何,都是一個德行。」
楚修大一輟學,還沒來得及體驗校園生活,對著象牙塔里的人天生套著濾鏡,尤其對那些溫文爾雅,戴眼鏡,氣質禁慾的教授們有濾鏡。
加上干他這行的,見多了酒後發癲,無法剋制的狂亂姿態,紙醉金迷掰開來,全是一灘一灘令人作嘔的慾望,他便格外好感那些溫和剋制的,伊西斯也正是因為一張儒雅溫和的照片,才讓楚修天然生出了好感。
但這好感頃刻稀碎。
原來他長了這樣一副平和雍容的外表,也會想包養第一次見面的調酒師,這調酒師外表還是個學生仔。
然而楚修慣常將真實情緒掩在面具下,他語調平常,沒有絲毫不悅,甚至抱緊了胳膊,帶了一絲剛剛接觸社會的懵懂委屈:「……嗯,有兩百萬。」
伊西斯揉了揉眉心:「你還是個學生,怎麼會欠這麼多錢?」
楚修低頭,輕聲道:「父親賭博。」
他有點想笑,兩百萬確實是天文數字,然而前世他還是學生的時候,他的父親可遠遠不止欠了兩百萬。
伊西斯點頭:「雄父還是雌父?」
楚修茫然抬頭:「啊?」
啥玩意,這世界父親還分雌雄的?
伊西斯卻已經有了答案,家裡掏不出幼崽的學費,需要還沒二次覺醒的幼崽來酒吧打工,家中有人這麼荒唐卻還沒被趕出家門,只能是這孩子的雄父了。
畢竟雄蟲總是如此的荒唐。
伊西斯修長的手指覆上茶盞,茶水溫度適宜,壺柄轉向他這一放,沏茶的人顯然是個細緻耐心的孩子,小孩子本該是驕縱洒脫的,也不知道是吃了多少苦,才能練出這種伺候人的本事。
他盯著那壺碧綠的茶水,沉默半響,忽然抬眸看向楚修:「這樣,我替你還了吧。」
他有諸多財富,然而雄蟲已經醒了,這些都成了無關緊要的身外之物,早晚要劃歸雄蟲所有,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放著也無用,既然在酒吧里見到了個還算合眼緣的可憐孩子,倒不如幫上一把,總比拱手讓人,被雄蟲拿去揮霍的好。
楚修毫不意外,他心中冷笑:「果然。」
再華美的皮囊也掩蓋不住骯髒的內心,相比起來,他前世的那些公子哥到有點底線,起碼不會玩到在讀書的學生身上。
然而面上,他端著得體的微笑,接著裝出了訝異,驚喜,不可置信等等遞進的表情,讓他顯得像個真正的學生一樣無害,楚修驚喜的語調上揚:「真的嗎?這,這不可以的吧?」
伊西斯失笑搖頭:「沒關係。」
若是平常,他不會對萍水相逢的人這樣出手相助,群星有扶貧基金,數額不菲,他可以給青年推薦,讓他自行申請,然而現在伊西斯極為疲倦,連日不眠不休的工作掏空了他的身體,未卜的前途和醫院中的雄蟲又給了他巨大的精神壓力,伊西斯沒有那個精力仔細甄別了,他既然動了惻隱之心,又在這個檔口,不管青年說的是真是假,都無所謂了。
伊西斯招了招手:「拿你的光腦過來看看。」
楚修乖乖走過來,俯下身,將光腦遞了過去。
輕輕一碰,滴的一聲輕響,轉賬完成,楚修點開終端,他的餘額已經變成了2000217。
後面那個可憐的217就是他自己的錢。
楚修愣住了。
他前世也是見慣了富貴的,但金主要挑選包養對象,往往將債務當成扣押的籌碼,得寵物賣乖討巧,好好伺候,這個人卻一點報酬沒索要,直接轉了兩百萬?
不怕他攜款逃跑嗎?
楚修的笑容有點僵硬,他從不陪客過夜,也不打算在此破禁,欠的錢可以調酒慢慢還,whistle的工資也不低,但伊西斯這一出手就是兩百萬的豪爽模樣,明顯是沖著過夜去的。
他臉上掛不住,又不能崩無辜學生的人設,只能硬著頭皮裝:「這,先生,數額太大了,我……能做點什麼回報您呢?」
只等著伊西斯說要陪玩,楚修就裝一副驚恐可憐的樣子,連聲道不行不行,如果伊西斯是個變態,別人越不願意他越興奮,還要霸王硬上弓,他就只能叫kevin來處理,然後換一家酒吧遠離是非之地了。
伊西斯反問:「回報我?」
他略略沉思,在這途中,楚修的身體越綳越緊,就等著伊西斯提出無理請求,然後斷然拒絕。
然而伊西斯看著楚修局促的樣子,忽然笑了。
他漂亮的眼睛在眼鏡后笑得眯起來,卻還是那麼的溫和,有點啞然失笑的意味,像是長輩聽見了小輩不著邊際的雄心壯志,父親搖著蒲扇聽孩子許諾賺大錢給家裡買跑車別墅,縱容又無奈。
他抬起手,忽然覆蓋上了楚修的發頂,很輕的揉了揉,將那頭栗子色的毛揉亂,甚至顫顫巍巍的翹起了一截呆毛。
伊西斯笑道:「小小年紀的這麼老成,非要回報我的話,你好好學習吧。」
他說完,他搖搖頭,推開包廂門走了出去。
「……」
楚修愣在原地,呆了很久,不可思議的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發頂。
那一撮呆毛還翹在頭頂,在主人的撫摸下微微晃蕩,最後一截彎折下來,像一個立著的小問號。
……什麼意思?
他準備了一疊拒絕的話,這個男人給了兩百萬,卻什麼也不要,只要他好好學習?
開什麼國際玩笑。
楚修早熟,從他穿上西裝開始調酒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天上從不掉餡餅,命運贈送的禮物早在暗處標好了價格,貴公子們一擲千金,是為了索要其他東西,但是這個男人,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楚修聽到他胸腔里的那顆心臟在劇烈的跳動,噗通,噗通,血液將超量的腎上腺素泵向四面八方,有什麼東西在破土而出。
他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激動,忽然不知所措,但是腎上腺素的驅使下,他一把拉開門,側身閃了出去,速度快的不可思議,彷彿再慢一秒,就會錯失什麼珍貴的東西。
伊西斯已經出了酒吧,正要解飛行器的鎖扣。
「等等!」
whistle的玻璃門猛的開合,那個栗子發色的年輕人從裡面衝出來,他微微喘著氣,有點迫不及待的樣子,然後衝到伊西斯面前,忽然剎住了車。
伊西斯總是帶著微笑,看楚修的樣子像看著寵愛的小輩,他絲毫沒有露出被打擾的不耐,在飛行器里偏頭看他:「還有什麼事情嗎。」
「……」
將人叫住的是楚修,但現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也是楚修,treau把控全場的話術好像驟然失效了,他像一個真正的毛頭小子那樣青澀,藏在面具下的耳朵莫名其妙的紅了。
「那個,嗯。」楚修微微磨嘰,抬頭道:「我能加一個您的聯繫方式嗎?」
他解釋:「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很感謝您,萬一以後有什麼事情我能幫忙也說不定。」
伊西斯又笑了。
少年仰著栗子色的腦袋,眼巴巴看著他,青澀無辜的樣子讓伊西斯想起他無憂無慮的少年時代,頭頂的呆毛還在空氣中迎風招展,可憐又可愛。
「當然。」伊西斯抬起光腦,和楚修微微一碰:「現在你有我的聯繫方式了。」
「噢。」楚修點頭,隨即他又有點懊悔,他在噢什麼噢,奧利奧嗎?長袖善舞的treau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善言辭了。
楚修抬了抬光腦:「或許我可以給你發信息?」
伊西斯是屹立於世界頂端的大佬,他這種人日理萬機,或許有十幾個賬號,其中一個專門用來加楚修這樣無關緊要的人,加上以後就被束之高閣,十幾天都難得查看一次。
但是伊西斯說:「可以。」
他說:「我非常願意幫助迷茫途中的小朋友,如果你在擇業等事情上有所疑惑,可以問我,當然……」
伊西斯頓了頓:「如果有問題,最好儘快找我,後面的話……」
後面的話,他就不一定還活著了。
但這種事沒必要告訴萍水相逢的小朋友,伊西斯便含糊掉了最後一句,楚修只當他後面要忙,也點點頭:「好的。」
伊西斯關上門,飛行器點火,隨後疾馳而去,他從窗口往後望,小朋友還站在whistle門口,頭上的呆毛一蹦一蹦,很是開心的樣子。
他再次啞然失笑。
正在開車的林秘書轉過頭:「老闆?您在笑什麼。」
「沒什麼,酒吧里遇見了一個還算有趣的小朋友。」伊西斯道。
林秘書點頭,不再糾結這個話題:「那您看過whistle酒吧的雅室了嗎,怎麼樣呢?」
「還不錯,可以定。」說到這個,伊西斯的臉色便冷了下來,他的眸子藏在金絲眼鏡后,看不真切。
「好的。」林秘書道:「那我就給楚修閣下發信息確認了。」
他三下兩下編輯好簡訊,旋即發送。
於此同時,楚修的光腦跳出一條未讀信息:
「楚修閣下安,我是伊西斯,很榮幸接到您的約會邀請,或許我們可以明天傍晚在whistle的雅室見面,您看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