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賭德頌

第14章 賭德頌

荼蘼凝神沉思,這句話她聽得耳熟,是昨夜從白玉飛口中聽到過的。

「那你自是也聽過,飲酒不醉最為高,好色不亂乃英豪。不義之財君莫取,忍氣饒人禍自消這句了。」

黃金屋的目光在她身上凝滯許久,顯然並沒有看到他所期待的反應,繼而笑道,「是了,還有那最後一人所賦,酒色財氣四堵牆,人人都在裡邊藏。誰能跳出牆頭外,不是神仙也壽長。這些話,不過都是四詩亭中的談笑之言,聽著一樂也就罷了,誰又會當真呢。」

「你聽過的話可真多。」

「所以說,多讀書總沒有壞處的,書中自有黃金屋嘛。」

「因為讀的書多,所以你搖身一變,回來就成了高高在上的黃大人?」

「你不必一口一個大人的叫,聽著多生分。」黃金屋擺了擺手,「我雖是登科中第,卻並不在這江陵述職,算不得什麼大人。」

「江陵人人都傳黃金屋是衣錦還鄉,難道不是?」

「我回來,不過是想回來罷了。」黃金屋說著,已望向了門外的長街,街道雖已古舊,卻也不失繁鬧,江陵畢竟還是那個南來北往,東奔西走之人的必經之地,「永安巷,是個讓人舍不下的地方。」

「既不圖官,又何必考取功名?」

「說來也不過是歪打正著,本是有筆買賣需要出關一趟,便順路考了個功名玩玩,打發時間而已,實在不值一提。」

「額……只是順道,沒有準備,所以,這就是你只考了榜眼而不是狀元的理由?」

「榜眼不好么?」

荼蘼突然皺起眉來,沉聲問道,「你可知,江湖上天下第一幫是哪一個?」

「那還用問,就連三歲的孩童都知道,天下第一幫,當然是黑手。

人有五指,卻能一手遮天。

沒有人知道這個幫會總舵在哪裡,也沒有人知道這五個指頭究竟都是誰,就連他們堂下的殺手也都行蹤莫測。

他們沒有名字,沒有臉孔,只有代號。

一年十二個月,共設十二分堂。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黑手中可用的殺手總共三百六十五個人,不會變多,也不會變少。

他們行事只看手段,不問是非,他們隨時都準備取代別人,也隨時都準備被別人取代。

這些人里,只憑三月三,七月半兩個人的名號就足以令江湖人聞風喪膽。

江湖人對黑手的了解幾乎沒有,可他們卻全都知道,一旦招惹上了,就連大羅神仙都難救。」

「知道的還真不少。」荼蘼聞言輕笑,「那你可知,天下第二幫呢?」

「第二幫?從未聽過。」

黃金屋的聲音已經變得很輕,剛剛提及的黑手,已讓他這樣的人也開始顧忌三分。

「你當然不知道,也沒人知道,因為人們只會記住第一。」

「第二很好,過滿則虧。不爭朝夕意氣,只看萬年得失。」黃金屋長抒了一口氣,又回到了一如既往的淡然。

「可我卻向來只要最好的,糖我只吃最甜的那顆,酒也只喝最辣的那壇。」

「那是不是人也只做最不要臉的那一個呢?」

荼蘼聞言不但沒有生氣,還抿嘴笑了一笑,「我這個人雖不怎麼謙虛,可論起不要臉這一點比起黃大人來,倒還真的是自嘆弗如呢。」

「看來,也不止是讀書人罵起人來才好聽的。」

「那當然,為了能多痛快罵上你幾句,我近來倒是還真的看過了不少的書。」

「那你都看過什麼?」

「賭德頌。」

黃金屋會心一笑,世上藏書千千萬,可只有這一本,是他親筆所寫。

昔有竹林七賢之酒聖劉伶暢言《酒德頌》,居無室廬,暮天席地,醒而復醉,其樂陶陶,飲者三分德,以酒看浮生。

今有千金賭坊之掌柜黃金屋賦《賭德頌》,賭能招災,亦能免禍,盜亦有道,賭亦有德,賭徒七分運,執骰論永安。

一個是醉里乾坤大,壺中日月長,一個是賭里乾坤大,盅中日月長,此中境界,也絕非一般人能夠參破。

他抬眼看了看正在抹桌子的張子虛,又看了看躺在椅子上打盹兒的謝烏有,最後瞥了一眼緊閉著的後門。

「我還以為,你這酒館里,只要有拳頭就夠了。沒想到,就連掌柜的也不免要讀書。」

「是啊,讀書,是為了讓自己能心平氣和地跟傻缺說話,拳頭,是為了讓傻缺能心平氣和地跟你說話,這兩者當然缺一不可。」

「以戰止戈,雖戰可也。」

「聽你這意思,是瞧不上這法子了?」

「上兵伐謀,不戰而屈人之兵。我只是個讀書人,從不喜學那些拳腳的。」

「說的倒是好聽,你不用拳頭,卻直接上刀子。」

「銀鉤小刀,是手底下人的傢伙,我可從來不會髒了自己的手。」

「其實通常來說,我也不必用拳頭的。你知道的,我這個人最是講道理的,不論用的是拳頭還是嘴皮子,歸根究底還不都是為了和氣生財嘛。

「所以,那個凡事只要最好的人,不是你,那個拿了別人東西還死不承認的人,自然也不是你。你是聰明人,不用我說也必知唯有韜光養晦才是生財之道。」

「咳咳,交淺言深,君子所戒。黃大人所言高深莫測,我已有些聽不懂了。」

她說著,將那把故意露給他看的銀鉤小刀又藏回了袖中。

別人怎麼奪去的,怎麼若無其事地在她面前炫耀,她自然也能怎樣取回來,重新悄無聲息地炫耀一番,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可東西到了她的手中,她也自信絕不會再讓任何人取走。

「只可惜,我不是君子,你也不是。

我不過是千金賭坊的小掌柜,而你也只是這三更天酒館的小掌柜。

兩個做小本買賣不值一提的小人物,喝酒後偶爾做一做這發財的美夢,倒也無傷大雅。」

「是,今日所言不過都是戲說白日而已,畢竟銀子跟老婆一樣,誰都不會嫌多的。」

「不不不,此言差矣。

女人這種東西,是沒有男人會嫌多的。

可老婆這種東西,一個我都受不了。

男人中年三大喜,升官發財死老婆,這句話你總該聽過的。

老婆這種東西一旦沾惹上,她可是會纏著你一輩子的。

我還是寧可一輩子抱著我的骰盅子,晚上才會睡得比較踏實。」

「黃大人不愧是老實人,今兒個盡說些老實的話。」

「那是因為我知道,在花掌柜的面前,沒有幾人能說謊,一謊終須百謊圓,我又何必自討苦吃。」

「倒是個老實的聰明人,只不過,我還有一事不明。」

「但問無妨。」

「你既是讀書人,又為何要開賭坊?既然開了賭坊,又何必還要讀書?」

「因為我喜歡,我是所有文人里最有錢的那一個,又是所有生意人中最有才學的那一個。這兩種人,只要佔了其中一樣,你總不至於混得太差,若是兩樣全佔了,想混不好都會很難。」

「現在我總算知道,為什麼偏偏你能發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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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夜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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