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崔檀令叫她們出去,自個兒窩在八寶琉璃榻上,表情凝重地打開了那個荷包。

裡邊兒只有一張輕飄飄的紙條。

崔檀令展開那張紙條,上邊兒的字跡如行雲流水,是她阿兄的字跡沒錯。

只是……

『尚可』。

這算是個什麼評價?

而且……崔檀令默默展了展紙條,總覺著阿兄在寫這兩個字兒的時候心緒不太好,瞧,這後邊兒拖了好長一塊。

按照阿兄平時的脾性,定然不會這麼做的。

想必是今日談事談得太忙了些。

崔檀令發了會兒呆,將那張小紙條給收了起來,尚可,尚可……

阿兄本身眼光就高,平日裡衣食住行比她一個女郎還要講究。

得了阿兄這樣的評價,那……

那人應該,還能入眼吧?

如此安慰了自己一通,崔檀令心中還是有些惴惴。

「綠枝。」

她揚聲喊道。

綠枝很快推門進來,見著崔檀令坐在榻上,她便笑了:「娘子可是餓了?」

崔檀令搖頭,又點頭:「你去昌平院那兒瞧瞧,那端江魚可還給我留著呢嗎?」

這是要給盧夫人台階下的意思了。

綠枝臉上笑意頓了頓,隨即點頭應下:「是,奴婢這就去。」

·

得了消息的盧夫人臉上的郁色一掃而空,宗婦的威嚴與該有的端莊在此時都要暫退在愛女之情後邊兒:「兕奴就是愛嬌,那端江魚她愛吃,我還能讓旁人拿了去?你快回去叫她一塊兒過來。」

說完又吩咐身邊的嬤嬤女使去知會小廚房多準備些崔檀令愛吃的菜。

綠枝面色恭敬地退出了昌平院,心中頗覺複雜,盧夫人,乃至主君、大郎、二郎都是極疼愛娘子的。

可為什麼原本和樂慈愛的家人,又能狠心到用關乎娘子一生幸福的婚事來謀划?

綠枝長嘆了一口氣,小步快速往卧雲院去了。

她是娘子的女使,無論娘子今後去往何處,她都是要跟在娘子身邊照顧她保護她的。既改變不了什麼,便盡她所能叫娘子過得高興些。

那端江魚熱乎乎地燉出來最好吃,她得快些回去,娘子心情鬱卒,吃些鮮美的魚羹或許會好上一些。

·

盧夫人再見著女兒時,既想她,又有些愧疚,一時之間竟移開了眼光。

「阿娘。」

女兒香馥馥的身子挨著她,盧夫人美艷端莊的臉上徐徐落下一行淚來。

崔檀令抿了抿唇,用錦帕拭去了盧夫人臉上的淚痕,笑道:「阿娘莫不是真心疼那些端江魚,不肯分與女兒吃?

這孩子總是這樣,愛用一些玩笑話來逗人開懷。

可是受了委屈,該被哄的,明明是她。

盧夫人拍了拍女兒的手,又憐惜地摸了摸她光滑無瑕的面龐,這樣美麗若昭陽的女郎,她的身家前途也應如旭日昭華一般光明燦爛。

可是他們為了崔氏,讓她的後半生蒙上了一層陰翳。

是好是壞,誰都說不清楚。

世家與新君之間的矛盾之深,那日的會談中已經展現出了冰山一角。

兕奴要做新君的皇后,卻是世家出身的女郎,兩方勢力角逐,她該如何自處?

「兕奴,你同阿娘說一句真心話。這門親事……你真的想應下嗎?」盧夫人握住她的手,兕奴的手一如既往地柔軟細膩,不帶一點兒脂粉香氣,卻別有一種沁人心脾的幽幽暗香,「趁著那伙叛軍還未真正進城換新朝……兕奴,兕奴,若是你不想……」

盧夫人說著說著便激動了起來,往日威嚴端華的宗婦氣度也因為愛女之心被拋諸腦後。

她攥緊了自己的手。

目光殷切中又含著些許悲意。

若是她不嫁,這事兒卻又在幾個世家乃至未來的新君面前過了一遭,即便是能成功毀約不嫁,今後又能遇上什麼如意郎君?

盧夫人便是想到了這一點,才覺得進退兩難。

一時間她對著崔起縝又怨又氣,決心今晚也不叫他進自己的屋子!

崔檀令面色看不出什麼異常來,甚至還有心思笑:「阿娘,你別惱阿耶阿兄他們了。這門親事,我是願意應下的。」

頓了頓,她主動握緊了盧夫人的手,阿娘的指甲用嬌艷的鳳仙花汁染出昳麗之色,與她的手握在一起,倒顯得她的手像是缺了幾分氣血,白得有些晃眼。

阿耶阿娘經常因著她小時候身子不好而憂慮擔心,那些驚雷雨夜的陪伴、午後親自教導她習字的時光,都是做不得假的。

阿耶從前也與她說過,世間的事兒公平得很,你來我往,一來一還。

她承了崔氏十多年的呵護珍愛,應下這樁婚事便是她對崔氏最好的報答。

聽著往日天真不知愁的女兒喃喃說了這麼多話,盧夫人更覺心酸難耐,摟著她心肝兒寶貝兒地直叫喚,哭得很是動情。

崔檀令有些無奈地垂著眼,看著自己身上那件藤蘿紫的素雪細葉雲紗裙都快被盧夫人的眼淚給泡透了,這才有些不滿:「阿娘,這是我的新裙子。」

「你這孩子。」盧夫人被她這麼一打岔,勉強止了淚,看著女兒的衣衫的確被淚水浸了一大塊兒,又有些愧疚,「木香,右耳房裡放著的那幾口箱籠里是不是擱著給兕奴的新衣裳?你去取來瞧瞧。」

母女倆說私密話,女使們自然識趣地退下。

此時聽得主母傳喚,木香連忙應了聲,領著兩個年輕些的二等女使去尋東西了。

木香做事兒的效率很快,盧夫人看著那幾件流光溢彩的衣裳,滿意地微微頷首:「兕奴,你去挑挑,喜歡哪一件?」

崔檀令細白的手指在那些織工精緻的裙衫上掠過,聽著這話,佯裝不高興地回頭:「阿娘小氣!我就不能全要嗎?」

侍候在屋子裡的女使俱都輕輕笑了起來。

盧夫人對著小女兒是又愛又憐,聽她這般說話,自然清楚這是女兒怕她還傷心,故意逗她玩兒呢。

「阿娘的好東西都是咱們兕奴的,你隨便挑就是。」盧夫人笑了,又吩咐另一個得力心腹木秋去拿三千兩銀票,給自己的女兒打一副寶石頭面。

看著盧夫人越說越起勁兒,恨不得連屋子都給她換個新的,崔檀令連忙握住她手,撒嬌道:「阿娘送的已經夠多了,也得留些機會叫阿耶他們表現表現不是?」

盧夫人聽了這話只冷哼一聲,但到底不忍拂了女兒的好意,只如她小時候那般捏了捏女兒的面頰,感嘆道:「咱們兕奴,可真是個善心的人兒。」

隨即她又開始憂慮起來,既然女兒應下了同那個農門獵戶出身的……叛軍頭子的婚事,那今後女兒便是正正經經的中宮皇后。

從前是世家強盛,皇室式微,女兒若嫁了天子,盧夫人半點也不擔心。

可是換了那連破落戶都算不上的農家獵戶……若是他貪色好美人,胡亂收了幾十上百的美人進宮,擾了她們兕奴的清靜可怎麼辦?

之前只說了幾個世家三年內不往那泥腿子身邊兒送人,可若是那泥腿子自個兒心思活絡,想要從民間採選美人可怎麼好?

盧夫人眉頭一皺,這可是件大事。

·

崔起縝回來時,難得看見妻子與女兒都在。

思及自己所做下的決定,崔起縝不後悔,卻有些愧疚。

他視若掌珠的兕奴,若是可以,他定也不願用她的婚事來做筏子。

「阿耶。」崔檀令主動叫了人,目光盈盈,如往常一般嬌憨可人,「你怎麼不進來?」

崔起縝的視線掠過冷若冰霜的盧夫人,抿了抿唇。

崔檀令笑了笑,促狹道:「阿娘,你便允了阿耶進來同咱們一塊兒用晚膳吧。」

盧夫人隨手撿了塊玫瑰酥餅堵住了女兒的嘴,冷颼颼地往長身玉立的崔起縝身上丟了好幾個眼刀子:「崔大人何等人物,哪裡需要我同意?還不是想進便進,想走便走?」

崔起縝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得有一爽朗男聲響起。

「阿娘可別將火兒發到我與阿兄身上!咱們可是一直盼著回來與阿娘和兕奴一塊兒吃飯的!」

說話的是崔騁烈,他大大咧咧地過了垂花門,經過面無表情的崔起縝身邊兒時,還有些得意:「阿耶,我這不孝子就先進去了,啊。」

崔起縝蹙眉。

略落後了兩步的崔騁序十分從容地緊跟二弟的步伐,快要進屋之時還不忘同崔起縝恭敬道:「兒已安排廚房另安排了一桌膳食,阿耶若餓了便可自去東側院用。」

這是什麼事兒?妻子兒女可以歡聚一堂,共用晚膳,他這個一家之主反而要孤零零地別院而食?

實在是豈有此理!

崔起縝一拂衣袖,面色平靜地徑直進了屋。

泰然坐在桌前,他蹙眉:「快坐過來,擺膳吧。」

崔騁序:……

盧夫人好險端住了自己的宗婦氣度,懶得搭理他,只同自己幾個兒女噓寒問暖。

「這是大郎愛吃的東安子雞。」

崔騁序微笑謝過。

「這是二郎愛吃的麻皮乳豬。」

崔騁烈笑呵呵地接過,順便得意地瞥了他阿耶一眼。

崔起縝面無表情,握著長箸的手卻緊了緊。

「這是咱們兕奴最愛吃的端江魚羹。」盧夫人面帶慈愛地親手給她盛了一小碗,見女兒喝了,臉上神情愈發和緩。

崔起縝覺得這是個好時機。

他伸出手:「勞煩夫人……」他也想喝一碗魚羹。

盧夫人立刻做橫眉瞪眼狀:「那麼大年紀了還要同女兒搶東西吃?傳出去也不怕墮了你崔氏主君的名號!」

他不是最看重清河崔氏的門楣嗎?盧夫人就偏要用這個來刺他。

崔起縝面色終於變了變。

崔檀令不想看到耶娘吵架,主動伸手給阿耶盛了一小碗魚羹。

被小女兒孝敬的崔起縝臉上帶起一個笑,還沒來得及誇讚幾句,便聽得盧夫人道:「兕奴你自個兒快些吃便是,你阿耶年紀大了,吃這麼些好東西也補不進去,浪費。來,再喝一碗。」

崔檀令瞧瞧看了眼面如鍋底的阿耶,笑了。

·

用過膳之後,崔檀令抽空與崔起縝說了幾句話。

崔起縝原本以為女兒怨他,沒想到她一開口,倒是叫他怔愣良久。

「阿耶。」像是銜枝牡丹一般美麗的女兒雙眼亮晶晶地盯著他,便是再冷硬的心,也要敗在這雙琉璃一般剔透的眼眸中。

崔起縝對著女兒時神色總是很和緩,見著她似乎是有事要說,還鼓勵般地微微頷首:「可是有事兒?」

崔檀令支支吾吾:「那人,生得如何?」

那人?哪人?

見崔起縝不說話,崔檀令有些急了,也顧不得會被二兄打趣了,直接道:「就是,就是陸峮啊!」

陸峮,這個名字,倒是不像尋常山野村漢。

崔檀令承認自己剛開始聽到這個名字時有些慶幸。

若她今後的夫婿是陸狗蛋、陸鐵牛、陸狗剩、陸鐵鎚這樣的名字……

那她就是死,也不願與他一起將名字列在宗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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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魚貴女嫁給泥腿子后躺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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