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鬧鐘滋滋的震動聲將周橙從河神永無止境的問話中解脫，她頂著眼底青黑色的陰影艱難爬起來洗漱化妝。

手機靜悄悄沒有任何未讀信息。

出門前，上鋪的小A迷迷糊糊趴過來，問：「這麼早幹嘛去？」

周橙夢遊似的說：「守株待兔。」

「哦。」小A睜開一隻眼睛瞅了瞅她，睡意惺忪地擺擺手：「丘比特加油。」

聞言，周橙一點都不困了，彎起笑眼，踮腳握住她探出的指尖：「謝謝，孩子滿月酒一定邀請你。」

「……快滾。」

周末清晨的校園還沉睡在世界的夢裡，靜謐而安寧的美夢。

周橙推開宿舍大門，清冽的空氣混著濕潤的朝露沁入心脾，她在熹微的晨光中一眼看見台階下側身站立的男生。

他的肩背懶散地靠在電線杆上，暗綠色格子襯衫外套著件黑色飛行夾克，牛仔褲短軍靴，搭配上他因為睏倦微微低垂的眉眼，有一點酷還有點拽。

周橙腳步一頓，心口砰砰。

聽見聲響，宋韞掀眸看過來，緩緩站直，唇角抿成一條直線，一如既往地看起來不是很高興。

周橙和他對視兩秒，扯了扯包包鏈條，慢吞吞踩著台階走到他跟前，低垂著腦袋像個犯錯的中學生：「你特地過來聽我念檢討書么？」

宋韞鎖上手機屏，雙手插兜只看到她髮絲蓬鬆的後腦勺，聲音睏倦有氣無力：「你還會寫那種東西？」

周橙搖搖頭：「我淘寶下了個單，客服小姐姐寫挺好的，我給你念念吧？」

「……不用。」

周橙堅持：「小姐姐連夜寫的，怪辛苦呢……」

聲音在宋韞的死亡凝視中漸漸低下去，她深吸一口氣，坦白道：「對不起，我昨天說謊了，我確實不記得加過你微信了。」

宋韞平靜地哦了一聲。

周橙眼睛抬起來瞅他：「我們能不能倒回昨天，你兇巴巴地把二維碼亮出來甩在我面前的時候？」

「不能。」宋韞推開她的腦袋，抬腳往外走。

周橙嘆一口氣，誰能想到兜兜轉轉又回到原地，副本臨通關的時候被進度清零了呢。

她跟上去，抬手捂著嘴巴打了個哈欠：「那我們現在去哪兒？」

被她傳染似的，宋韞也跟著打哈欠，挺拔的背脊微微弓起，乜著眼看她：「補覺。」

「？」

***

兩個小時后，影廳的燈光啪得一聲打開。

周橙猛地一蹬腳驚醒過來，盯著銀幕上滾動的字幕愣了愣神，半天反應過來，哦，放完了。

扭頭，宋韞因為她驚起的動作腦袋一滑，跟著醒來，半眯著眼看了看周邊，仰頭活動僵硬的脖頸。

這一幕有一點熟悉。

周橙覺得宋韞應該是從上回的影院小憩中得到了靈感，這回專程挑了部雨天文藝愛情片，淅淅瀝瀝的雨聲和鋼琴聲融合為絕佳的催眠白噪音。她開頭五分鐘聽了個響，緊接著人就沒有意識了。

豪華情侶廳的座椅寬敞厚實，她窩在裡邊剛剛好，如果宋韞不要這麼矜持同意讓她枕著他的腿，應該還能睡得更好。

早場電影幾乎沒有人，清潔工阿姨從第一排站起來，路過他們這排瞅了眼空空如也的扶手和地面，拎著垃圾桶出去了。

周橙說：「還好有阿姨在，不然我們兩個睡得那麼死，沒準一覺醒來就被賣到西伯利亞去了。」

宋韞摁著她後腦勺把人往外推：「買你去幹什麼？冰原垂釣？」

「……」

電影里淫雨霏霏濕潤纏綿，走出影院，碧洗的晴空微風和煦。

簡單吃過早飯，周橙從精神到體力都恢復滿格，期待地跟著他站在路旁打車：「你先別告訴我目的地，讓我猜一猜……」

宋韞乾巴巴地揭曉謎底：「遊樂園。」

答案在情理之中又似乎在意料之外，周橙沒想到宋韞會安排約會意象這麼濃重的地點，有些意外，她以為會是密室或者卡丁車呢。

雖然有點恐高，但是看在宋韞這麼開竅的份上，她……

……她還是天真了。

周橙瞪大眼睛站在大門前，身後是各式各樣販賣氣球、玩具、泡泡機的小商販，門內隨處可見遍地撒歡的小孩，周橙的青春洋溢在天然去雕飾的兒童面前一文不值甚至顯得格格不入。

她不確定地看向宋韞：「司機是不是開錯了？這是少年宮，不是遊樂園。」

宋韞指著牆上的浮雕：「青少年遊樂主題公園，官方認證的。」

「……」

他把剛買來的氫氣球塞到周橙手裡，問：「你不喜歡？」

周橙仰頭，對上空中活蹦亂跳的七彩太陽花笑臉，怔忪中，略微久遠的記憶被喚醒，她抿唇，半晌坦誠說：「喜歡的。」

……

周媽媽是個超水準的戀人，但從來不是合格的母親。

記憶里，她的世界里男人來來去去，周橙只是她感情空白期的小小調劑。

六歲的周橙在生日上許下一個願望，她想跟媽媽去少年宮玩。

這個願望還沒能實現，周橙就長大了。

十六歲，周橙第一次正兒八經的約會，對方在她的暗示下帶她去了個大型遊樂園。

緊接著周橙在六十米高空的大擺錘上絕望地意識到，她好像恐高。

她在半空暈過去，約會對象嚇得在半空破聲呼救。設備急停，七八個工作人員前擁后簇抱著她上了救護車，剛剛燃起來的戀愛的小火苗熄滅於社死。

心中某塊不知名的角落被擊中，湧起酸澀柔軟的情緒，長日假面被人揭去，她變得不像自己。

周橙看向宋韞，聲音輕輕地，問：「你為什麼帶我來這裡？」

宋韞說：「生日半價。」

「……」哦，這樣。

我恨你長了張嘴巴。

***

周末的少年宮人流巨大，每個項目彎彎繞繞排著長隊。

家長們裝備齊全，大包小包地安撫煩躁的小孩，時不時通過手機跟另一條長龍里的爸爸/媽媽交流進度。

牽著個氣球的周橙左右看看，最後跟滑板車上的小屁孩對上眼。

小屁孩看起來有七八歲了，眼睛直勾勾看著半空的太陽花，伸出手指：「想要。」

周橙把氣球往身後一扯：「不給。」

小屁孩：「想要想要！」

周橙：「不給不給。」

「你小氣！」

「咬我啊。」

圍觀她跟小學雞吵架的宋韞偏過頭，無聲揚了下唇角。

小屁孩跟周橙徹底杠上，從旋轉飛機追到漂移水母，最後在碰碰車前狹路相逢，像條甩不掉的小尾巴。

監護人爸爸看她倆玩得挺好，心大地擺擺手，跟宋韞互留了個電話，摸著香煙走出遊樂園大門。

很多項目的身高限制都在一米七五以下，宋韞無法加入的項目就讓小燦和周橙拼座。

碰碰車場地中，小燦號召同場的孩子集體針對周橙，各種圍追堵截，最終從四面八方堵死她的退路，完成了以小欺大以多欺少的勝利。

出來時，太陽花氣球已經綁在他肥嘟嘟的手腕上，時不時仰頭扯兩下繩子，愛不釋手。

周橙鬱悶地跟在他身後走出來，手指輕輕戳了兩下飄在自己腦袋邊的太陽花：「誒，我拿別的跟你換，你想不想要玩具啊？」

小燦堅定地搖頭：「不要，我就喜歡這個氣球。」

周橙抱著氣球蹲下來，和他曉之以理：「這個氣球帶回家兩天就癟掉了哦。」

「那我就只喜歡它兩天好了。」

「你都是七歲的男子漢了，為什麼還喜歡這麼幼稚的氣球？」

小燦說：「因為有二十歲的姐姐還在喜歡啊。」

周橙脫口而出：「姐姐是喜歡氣球么，我那是喜歡……」

未盡之意絲毫不含蓄地袒露在她看向宋韞的幽幽目光中。

一個上午，宋韞已經習慣了她放飛的幼稚天性，驟然被她這麼一放蠱，狼狽地嗆了口水，別開頭去悶聲咳嗽。

小燦的視線在兩人之間切換兩趟，想了想：「那……我跟你換別的好了。」

周橙眼睛一亮：「好啊，你想換什麼？」

小燦把手臂的毛衣撩上去，露出一隻智能手錶，興沖沖地說：「我們來加微信吧！」

第一次在少年宮跟「玩伴」互換微信，周橙幫小燦新建一個分組，慎重地思索了片刻，備註：少年宮·小屁孩·燦。

旁觀一切的宋韞：「……」

積重難返，至少她學會記名字了。

臨近午餐時間，小燦心大的爸爸還沒有出現，電話打過去，發現人家找了個棋牌室打發時間去了，聲音聽起來恍然大悟：「我說少了點什麼！等著啊，我打完這局就來接他。」

這局一打就是半個多小時，小燦跟周橙坐在花壇邊甩著腿，啃完了三個甜筒，終於看到監護人騎著輛小電驢姍姍來遲。

小燦動作靈活地蹦下花壇，轉身朝他倆揮手告別：「拜拜，我們微信聯繫。」

周橙也揮揮手，突然伸手拎住他書包，在對方疑惑的眼神中，將太陽花氣球纏在他書包肩帶上，手指輕點兩下，笑臉歪歪斜斜地晃動。

「說好了，要喜歡它到漏氣為止哦。」

小燦咧嘴，原地蹦了兩下，露出大大的微笑：「謝謝！等你們倆在一起了，我帶女朋友和你們雙人約會！」

周橙：「？？？」

****

日頭漸漸高懸，他倆結束少年宮之行，沿著鬱鬱蔥蔥的馬路往餐廳走。

周橙仍舊對現在的小學生的早熟程度嘆為觀止：「突然覺得後生可畏，好有壓力，你呢？」

宋韞雙手揣兜走在她身邊，兩道影子交疊在斑駁的樹影之間時遠時近。他淡淡說：「並沒有。」

「你應該有。」周橙肅容，「你在戀愛這條起跑線上已經落後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