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七】
帶著不知道能不能成為證據的證據,凌准一群人回到了局裡。
簡行的狀態有點懵,許默倒了一杯水給他,凌准和大王他們去按排下午的工作,把那套從學校帶回來的書送去了鑒證科。
「不睡覺可是會猝死的。」許默望著辦公室外頭來來往往的人,小聲的對簡行說。
簡行喝了一口熱水,和許默一樣望著門外,只是眼神更加遲鈍一些,「咒我呢?」
「葯還吃著嗎?」
「停了。」
「難怪。」
許默瞄了身邊的簡行一眼,又發獃似的望著門外,繼續說道,「你爸可是把你交到我手上的,你要是比來的時候還遭,我可沒法交代。」
「那你倒是治啊。」簡行小聲的抱怨著,「我手上還有一本兒書要交稿呢,我現在可就指著稿酬活著呢。」
「我給你介紹的這活兒不也挺好么。……當然,是比不上你在美帝那兒掙的多,但在祖國懷抱里生活,也絕對是高薪厚職受人愛戴,你要早點兒點頭,今兒人凌隊對你也不會是這態度了。」
許默的嘴皮子功夫簡行是佩服的,那真是有文化的人胡謅起來都是帶邏輯的。
「怪我咯?」
簡行還是嘴硬胡掙扎了一下,以示不服。
他倆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凌准風風火火的回來了。
「聯繫上第一個被害人的家屬了。」
簡行和許默都來了精神,雖然理由不同,但卻都有同一個目標,就是儘快破了這個案子,好脫身。
凌准開車帶著他倆就奔第一被害人家裡去了,在路上面了些麵包和熱咖啡對付了中飯,這次大王和小林都有事在手裡就沒跟來,後排就坐了簡行一個,吃飽了之後,車上的暖氣也足,他就倒在後座打起盹兒來了。
原本凌准想吼他,被許默給攔下來了,簡行就這麼顛顛晃晃的睡著了,沒想到比起在家裡有床有被的睡的還踏實,一直睡到目的地,許默才把他叫醒。
下車后,眼前是一棟連排別墅,和第三被害人于娟娟家比起來簡直是一個天一個地。安了門鈴后,開門的是一位女性,穿著灰色的開襟毛衣白色長褲,白凈的妝容,富有光澤的披肩捲髮。
「您好,我是省刑偵總隊的,我叫凌准。」凌准說著,出示了證件。
「您好。請進。」
開門的是這個家的女主人,也就是第一被害人庄嘉瑞的媽媽葉敏。
簡行記得卷宗里記錄著庄嘉瑞的家庭狀況,他的父母都是大學教師,母親是文學系的副教授,父親是美術系的教授,這是一個高級知識分子家庭,庄嘉瑞平時的生活起居也是十分有規矩的,他是失蹤的當天他的父母就報了警。
「能請你再詳細的描述一下,庄嘉瑞失蹤當天的情形嗎?」
葉敏雙手緊握著沉默了片刻后拉了拉毛衣的衣襟,抱緊了胳膊,彷彿抵禦著寒冷似的艱難的開了口,「那天是休息日,我帶瑞瑞去了遊樂園,人很多,我一直拉著他的,他鬧著要喝可樂,我就去買,然後……就找不到他了。」
葉敏說話的時候始終低著頭,從她的語氣和聲音里可以聽出很強烈的自責。大多數走失孩子的家長都會有這樣的自責,凌准沒有追問,而是讓她自己緩解了一下情緒。
簡行悄悄的四下觀察,餐廳的飯桌上有兩副碗筷,還有一些剩菜沒有收拾,客廳收拾的很整潔,今天雖然冷但陽光很充足,客廳是朝南的太陽正好可以從落地窗里照進來,可是他們家的內層窗帘卻是拉上的,雖然沒有完全阻隔光線,但是這層窗帘卻很好的阻隔了紫外線,整個客廳顯格外陰沉。再看其他窗戶,幾乎都被紗簾遮擋著。
「您是不是還有一個女兒?」
簡行問著,葉敏猛的抬起了頭,臉上露出了驚訝和警惕的神情。
許默在一旁安撫了一句別緊張,葉敏才好似回過神來,雙手不安的放到了膝蓋上。
此時的葉敏像一隻驚弓之鳥,彷彿全身都披著盔甲時刻戒備著,也許是因為孩子是從她身邊被帶走的,導致她有很強烈的負罪感,所以現在舊事重提讓她變得有些敏感。
凌准在面對歹徒或是毒販時絕對的冷靜敏銳,但在這樣的案件受害者面前卻力不從心,甚至連繼續詢問都難以開口。他看了看簡行,覺得簡行似乎還有話要問,於是便保持沉默等他發問。
「您的女兒大了?」
「9歲。」
「她,沒有上學嗎?」
簡行的提問又一次讓葉敏震驚,甚至不只是葉敏,連凌准和許默都小小的驚訝了一下,客廳里的氣氛變得異常冷凝。
葉敏哽咽的低下了頭,瘦弱的肩膀微微顫抖著,安靜的客廳里幾乎可以聽到她壓抑在喉嚨里的嗚咽聲。
簡行用盡量柔和的語氣繼續說道,「如果我猜的沒錯,那天去遊樂園的是您和您的兩個孩子,出於某種原因,您那天的關注點更重的放在了您女兒身上,所以……」
簡行沒有繼續說下去,但結論顯而易見。
寂靜的時間過的總是慢,凌准尷尬的活動了一下後背,而許默和簡行則是很自然的等候著葉敏的平復,特別是簡行,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葉敏身上,臉上沒一絲一毫的情緒,不寬慰也不責備。
葉敏深深的嘆了一口氣,抬起頭用一雙被淚水浸紅的眼睛看向簡行,艱難的點了點頭。然而只是一瞬,凌准在簡行的神情里看到了一絲疑惑,但瞬間便又消失了。
「佳佳……佳佳有先天性的色素性干皮症,所以她不能去上學。」
葉敏的話解答了簡行對這個家裡保持著陰天的狀態的疑惑,這些紗簾就是為了阻隔太陽光里的紫外線的。
色素性干皮症是一種基因突變導致體內細胞沒有辦法自我修復的罕有皮膚病。
通常,太陽光的紫外線破壞了皮膚細胞里的DNA,正常人的DNA被破壞之後在DNA修復酶的作用下被修復,然而干皮症患者先天缺少DAN修復酶,被紫外線破壞的DNA無法自行修復,患病者的皮膚會因為缺少抵抗紫外線的基因,導致皮膚暴露在陽光下很短的時間就會被晒傷,輕者皮膚被灼傷,引起皮膚壞死,重者可能導致病情惡化,引發皮膚細胞變異,最後演變成皮膚癌,導至死亡。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們的生命一般不會超過20歲。
此刻,簡行的惋惜是凌准和許默不了解的,但從葉敏的神情里他們也猜得出這個病應該很嚴重。
「她會畫畫。」簡行微笑著望向了牆上掛著一副色彩畫。
那是一副彷彿色彩間在搏鬥畫,但給人一種很強的視覺衝擊,強烈的顏色互相覆蓋,卻不會互相融合。葉敏看了一眼畫,她似乎並不太喜歡那種衝擊強烈的畫作,禮貌的點了點頭,「我先生是美院的老師,平時會教佳佳畫畫。」
「我們能見見您的女兒嗎?……也許她能記得一些當天您沒有注意到的事。」
簡行的要求顯然讓葉敏很為難,凌准能理解母親保護孩子的心情,更何在已經失去了一孩子的情況下,但他還是希望儘可能多的撐握一些新的信息,哪怕只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媽媽。」
就在葉敏為難的時候,一個女孩兒從客廳門口走了進來,她穿著一身白色的連體絨衣,手裡抱著一隻棕色的泰迪熊,白得有些過份的臉上帶著天真的微笑,簡行看了看牆上的畫,又看了看向他們走來的小孩兒,根本沒有辦法把他們之間聯繫在一起。
她就是庄嘉佳。
凌准問了她關於遊樂園那天的事,她認真的回憶著,大致的描述和葉敏差不多。
庄嘉佳因為生病的關係幾乎不出門,平時她會待在家裡,她的學習都是她父母自己教的,所以庄嘉佳的文化水平並不低於同齡人,甚至比同齡人還要高,一方面是因為她父母把她教育的很好,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她十分聰明,學習能力和領悟力都很強。
家裡白天會有保姆來照顧她,有時她父親庄寧也會帶她去畫室。
「那天是我的生日,瑞瑞想出去玩,爸爸去外地了,保姆阿姨又休息,所以媽媽才會帶上了我。」
庄嘉佳說著往葉敏的身上靠了靠,葉敏緊繃的身體過了一會兒才放鬆下來,伸手把女兒攬進了懷裡,深深的鎖緊了眉頭。
雖然庄嘉佳的病讓她不能像正常孩子一樣上學,但是只要做好完備的保護措施,她還是可以偶爾外出的,所以可以想像那天葉敏帶著她出門時,應該是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她的身上。
「如果,被帶走的是我就好了。」
庄嘉佳的話戳到了所有人的心裡,凌准和許默看了看彼此都沉默了,葉敏更是止不住的流淚,幾乎全身都微微顫抖著。
簡行探出身子,帶著溫和的微笑伸手拉住了庄嘉佳的手,說道,「你被帶走的話,爸爸媽媽也一樣會難過的。」
庄嘉佳禮貌的笑了笑,把手抽了回去,縮進了袖子里。
簡行也笑了笑,靠回了沙發。
離開莊家的時候差不多是下午四點,簡行坐進車裡,把凌准他們送出門后,葉敏便把所有的窗帘都拉了起來。
凌准在車裡問了關於色素性干皮症的病況,在得知庄嘉佳可能活不過20歲時,車裡一片寂靜。
庄嘉佳這樣可愛又懂事的孩子,不僅不能擁有一個快樂的童年,更會在女孩兒最美好的年紀里離開這個世界。她的弟弟,還有那幾個被害的孩子,他們甚至連童年還沒有過完,就被殘忍的殺害了,不知道在他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看到的會是怎樣的可怕的場景。
「你怎麼知道,他家還有一個孩子?我記得檔案里沒寫。」凌准突然問簡行。
簡行看了看許默,許默把頭轉向了車外,一副他沒問我的表情。簡行無奈的對凌准笑了笑,「我進去的時候看到桌上有一些剩菜和兩副碗筷,應該是中午留下的沒收拾,其中一副碗筷是配套的,是粉色的還有卡通圖案。…而且,書架邊上有一塊小黑板,旁邊有一些小學的課本。所以我猜……」
「猜?」凌准皺著眉問。
簡行笑了笑,換了一個詞,「推測。我推測他家裡還有一個孩子,一個女孩兒。」
凌准冷冷的收起了目光,簡行默默的鬆了一口氣,轉移話題似的從凌准那裡借來了手機,翻看著相冊里卷宗的照片,在被害人的信息表之間來回的切換著,時不時的自言自語著,「男孩兒……女孩兒……年紀……」
關上手機,把它放回了前座的置物格里,簡行靠在後座,發了一會兒呆,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