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重逢宿命之緣
文軒剛像平常那般坐到書案之後,那怪人竟卻已出現在書案前。他明明記得這怪人剛剛還在遠處的樹下坐著。
「難道這人是神仙不成?」文軒心中暗忖。
自從他莫名其妙地有了這神奇的本領以來,原來那套子不語怪力亂神的說法早已經被他拋之腦後。
在他看來,一個人如果能預見未來,即便是別人的未來,神仙存在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見怪人出現,本打算來算卦占卜的眾人,紛紛掩鼻後退,皆是嫌棄的模樣,更有甚者已忍不住咒罵出聲,但剛一開口似乎又覺得冒犯了「小神仙」,聲音便愈來愈小。
「小小年紀便能學人占卜算卦,當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就是不知道本領有多少?」沒有理會別人的閑言碎語,怪人淡淡開口。他聲音低沉沙啞,宛如鐵犁劃在了硬地上,聽起來讓人略有些不舒服。
怪人話音剛落,立刻便有人反駁道:「你這老頭怎生奇怪,占卜一事本來就是信則有,不信則無。你若不信咱們這小神仙,又何必來搗亂?」
怪人不禁抬頭掃了那人一眼,他想不到信占卜之人竟也有如此理性一面。
聽出他口中的嘲諷,文軒卻並不生氣。他雖涉世不深,但好在書讀得不少。
像黃石公考教張良的故事他耳熟能詳,所以對這些性格怪異的老人總不禁升起一種高深莫測的敬佩。加之看不透眼前的老者,他就更不敢造次。
「不知老先生有何見教?」文軒躬身施了一禮。
怪人掃了面前的孩童一眼,不禁微微頷首。「少年老成,若不是身染重病,想必將來定是棟樑之材。」
聞言文軒不覺一愣,雖然他身染重病的消息幾乎人盡皆知,但老人顯然並非本鄉人。要麼是他故意從別人口中打聽而來,要麼便如他一般,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但無論哪一種,老者對他顯然別有用心。
「承蒙老先生誇獎,晚輩愧不敢當。只是不知先生來找晚輩,所為何事?」文軒雖聰明,卻不善心機,直接開門見山道。
「哦?你怎知我是來尋你,而非路過此地呢?」怪人意味深長道。
文軒再次躬身一禮,「這種感覺玄之又玄,難以明言。」
「哈哈哈,好一句玄之又玄,倒真是孺子可教,那你不妨給老夫也算上一卦。」
旁人見兩人這般打啞謎,只覺得無趣,卻又架不住心中的好奇心,紛紛朝兩人靠近,已將二人團團圍住。
「這裡好是吵鬧!」說著,怪人竟不顧儀態的抖了抖身上的黑布麻衣,接著一股似食物發酵般的怪味便以他為中心四散而開。
「哎呀、好臭,你這叫花子、你你你···」圍觀眾人邊掩鼻邊咒罵著四處逃散。
站在怪人身旁的文軒更是首當其衝,腦海里早已嗡嗡作響,然他終究出自文家,總不能失了禮儀。
只得笑著道:「不瞞先生,晚輩雖幼,卻自信看人三分。今日一見老先生,卻如霧裡看花,並不真切,故知老先生並非凡人,晚輩不敢妄言。」
怪人微微頷首:「孺子可教,你既說我非凡人,那可願拜我為師?」
文軒不禁一愣,他不想這怪人兜了這麼大一圈子竟是為了收他為徒。
「小子,你的病很重,幾近腦髓,只恐命不久矣。」見文軒不為所動,怪人繼續道。
所謂久病成醫,文軒知道醫道講究「望、聞、問、切」。這老先生僅憑一面之緣便能看出他病入膏肓且病在腦袋,僅憑這份本事就不是那庸醫與方士可比。
螻蟻貪生,更何況百靈之長。患病的這些時日他雖已將生死看淡,但若能死中求生,他也絕不會放棄。而眼前的老者無疑是那一絲生機。
沒有絲毫猶豫,文軒叩頭便拜:「師傅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你呀,就是太聰明了。可世人往往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天之道,盈虛有數啊。」老者輕嘆一聲似是感慨,接著又道:「你不必急於應諾,凡事三思而後行,所謂言必行,行必果。」
「你若拜我為師就必須隨我入山修行,你若答應,今夜午時三刻便來此地,我只等你一炷香的時間。」
說罷,老人轉身離去。
不遠處圍觀的眾人見二人相談甚歡,心中不禁讚歎。
「小文少爺不愧是大戶人家的公子,知書達理的,對那破衣爛衫的叫花子竟也不失禮。」人群中一人道。
「那當然,這便是文府的家風。文家可是三代為官,聽說文老爺還是二品的京官呢?」另一人也附和道。
「別胡說,人家文老爺早已官至一品。」又有一人反駁。
正當眾人爭論時,更詭異的一幕出現了,他們口中的小神仙竟朝叫花子行了學生之禮,但叫花子竟轉身離開了。
「文少爺,那怪人說了什麼?」沒了怪味,一眾人已跑到文軒身旁。
「對呀,他是不是威脅你了?若這樣我們定然饒不了他。」
「對對對,那叫花子竟敢如此羞辱咱們小文少爺。」
文軒只被眾人亂七八糟的想法驚得啞口無言,只得趕快告罪離開。
眾人只當他受到驚嚇,也並沒有強留,唯留下聲聲咒罵怪人的言語。
······
「父親大人,母親大人,昨日鎮上來了一位怪人,他說能醫治孩兒,但必須要孩兒隨他入山修行。」文軒回到文府便直接找到父母。
「真的嗎?」文家父母異口同聲道。
話音剛落,文韜卻又道:「唉,這些方士,除了裝神弄鬼騙些銀子外,根本時一無是處。現在想想,當初就應該聽軒兒你的話,將他們統統趕出去。」
「哦,不對,軒兒的意思是,此人果真有本事?」說著文韜已回過味來。
他素來信奉子不語怪力亂神,當初他請來方士,還被兒子阻止。這次文軒主動提起,再加上如今兒子小有名氣的本事,想必來人也絕非泛泛之輩。
文軒點點頭。
「那你怎麼不將人請到家裡來?」文母不禁問道。
「那怪人衣衫襤褸,並不似循規拘禮之人,只怕不喜與人交談,或許這便是他讓孩兒跟隨他入山修行的原因吧。」
文韜點點頭,深以為然。「這幫方士性格最是怪異。」
「那你這一走要多長時間。」文母問道。
文軒搖搖頭,「孩兒不知,想來病情一好,他便會放兒子回來。」
「這、這、這···若他是騙子怎麼辦?」文母一臉擔憂。
文韜則搖搖頭,嘆息一聲:「以軒兒如今的情況,別人又何須欺騙。」
文母會意,亦是嘆息一聲。
「文軒哥哥,你要離開文家嗎?」不知從哪得到消息的洛雪突然破門而入。雙眼含淚,已是一臉委屈。
文軒苦澀一笑,他本想瞞著洛雪,然而終究還是讓她知道了。
「雪兒,不要哭了。我又何嘗願意離開你們。可我自知命不久矣,若無意外,想來不出三個月便會夭折而亡。」
「經過這麼長時間病痛地折磨,死亡對我早已不陌生,有時候我甚至覺得反倒是一種解脫。」
「可我終究沒有邁出那一步,這並非是我勇氣不足。而是一想到我離世后,父母大人心碎欲絕,我才堅持到現在。可若有一線生機,我也不能放棄。」文軒邊說邊幫洛雪拭去淚痕。
看著文軒,洛雪啜泣漸止。她終究是明事理的,若是文軒能恢復健康,那短暫的分離又算得了什麼呢?
一旁的文父文母同樣深受觸動,雖然文軒每次發病他們看在眼裡痛在心裡,可他們從未想過,死亡或許才更像是一種饋贈。與其讓自己的孩子遭受折磨,反倒不如放手一搏。
但他們同樣知道,無論是生離死別還是生生拆散一對青梅竹馬都是一種殘忍。
四目相對,文韜頗有默契地點了點頭:「軒兒,既然你已想好,我和你母親就支持你的決定。只希望你能跟隨老前輩好好修行,爭取早日拜託病魔,也好叫我和你母親寬心。」
文母接過話,話鋒卻是一轉,「雪兒,你與軒兒自小指腹為婚,當初你爹臨終託付也是這個意思。若依軒兒的病情,我實不該再提此事是。」
「可我也希望你能體諒為人母的心情,我受不了軒兒孤零零地離開,不論是生是死。縱然是對不起你,甚至葬送你的一生,也希望你將一切都記在為娘的身上,不要怪軒兒。」
「夫人,這······」文韜本欲再說,但見妻子涕淚橫流已到傷心極處,終究沒有繼續下去。
「娘娘、伯伯你們不用說了,我願意嫁給軒哥哥。他生,我就陪著他白頭偕老,他有好歹,我便為他侍養雙親。」洛雪雖梨花帶雨,但聲音卻異常堅定。
文母聲音已愈加悲痛,一把抱住洛雪,「是文家對不起你,是我對不起你呀!雪兒你放心,但凡軒兒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你盡可改嫁,我絕不阻攔,以後你就是我文家的親閨女。」
「我不會!」較弱的聲音越加堅定。
兩個人哭作一團,悲入心底。文軒站在一旁同樣涕淚橫流,他終究是個孩子,短短兩年間他學會了堅強,還不會面對軟弱。
半晌,文母才拭去臉上的淚水,聲音略帶沙啞道:「好了,雪兒,你去幫軒兒收拾收拾東西。一會兒給你們舉行個簡單的訂婚儀式。」
文軒剛要開口,就被文母擺手打發,強忍眼中的淚水,文軒朝父母深深扣了三個頭。
夜幕如畫,畫不見長亭折柳;夜月如鉤,鉤不住思念離愁。
「軒兒,要是能回家你就常回家看看。」文母再次囑咐道。
「娘,我會的。軒兒這次離家,不知多久才能回來,望父親母親保重身體。」
「軒哥哥,你一定要早去早回。」梨花帶雨的洛雪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胳膊,儼然一個小妻子了。
儀式之後,她一下子長大了許多。
文韜沒有多言,只默默點了點頭。
文軒不敢再待,拿起包裹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