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將軍之心

第十三章 將軍之心

萬籟俱靜,白色的帳篷內早已沒有燈光,遠處一堆堆的篝火只剩下一縷輕煙裊裊迎向天際,不遠處,士兵們疲憊至極后沉沉的鼾聲此起彼伏,而她,一個人跪在軍營外,無聲地感受著這一切。

已是春末,河西一帶的氣溫白天已明顯升高,中午時甚至能感覺到熱浪襲人,到了晚上,氣溫驟降,寒氣逼人。據說,夏天時,晝夜溫差可以達到十幾度,忽冷忽熱,一般人很難適應。

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凝晨已經渾身冰涼,一動不動的身軀僵硬的不能自已,腳尖處點點麻木,襲上腳背,逐漸往腿上蔓延,她想稍微挪動一下,卻沒有成功,無聲地嘆息從胸腔內發出。

她沒有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後悔,即使時間再次倒退,她想她還是會這樣做,縱使受罰也心甘情願。

可現在,她真的有點堅持不住了。

遠遠地營帳之中走出一個人影,是他嗎?

凝晨的心狂跳了好幾下,人影越來越近,近到她足以看清那是三兒,自嘲的笑了笑,眸子里掩飾不住的失落,瞬間收斂的乾乾淨淨,一臉感激地看著面前的人。

「謝謝你三兒,還知道來看我,但是別安慰我,我很好。」她笑。

「你還笑得出來,」他不屑地撇撇嘴,「別自作多情,是師傅擔心你,讓給你送件披風。」他說著把手裡的那一團柔軟扔到她懷裡。

「謝謝范先生,也謝謝你。」凝晨還是感激的笑,手一抖,就將披風披上了身,她不傻,很清楚這兒不是暖玉溫香,而是風沙戰場,所以,她得照顧好自己,不能生病。

「夜風冷,你回去休息吧。」她說。

「你以為我願意留在這兒陪你?將軍罰的是你,又不是我。」三兒語氣惡劣,從不考慮別人的感受。

凝晨苦笑,卻發現他站在原地,似乎還有話說。

「打從你進了軍營,我就知道,你遲早有一天要挨罰。」他淡淡地開口。

「為何?」他這樣說讓她很意外。

「因為你和別人不一樣。」他斜看她一眼,眼神有些飄渺地望向別處。

「你是在誇我還是在罵我?」這說的都是哪兒跟哪兒,她怎麼聽不明白。

「你在第一時間內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你會吟詩,會吹曲,會唱歌,你會別人不會的東西,有別人沒有的寶貝,你的身上總有一種別人看不透的東西存在,你這個人怪怪的。」他一口氣說了很多,可凝晨始終不明白他究竟想說什麼。

「自從你來了之後,師傅喜歡你,看重你;將軍雖懲罰你,但誰都看得出,你那樣讓他難堪,僅僅只是罰跪已是天大的恩賜,換了是別人,早已人頭不保;還有趙司馬,他雖親切,卻也總是與人保持一定的距離,可對你完全不一樣,甚至是高不識也……」他沒有再說下去,口中傳出一聲輕輕的嘆息。

「三兒……」不知道為什麼,凝晨覺得三兒今天晚上很不對勁,可究竟哪不對勁,她又說不上來。

「一個鋒芒太露的人,總是會被推與風頭浪尖之上,或榮華一世,或為奴一生,明哲保身之道在於收斂,同為……同為醫官,這是我給你的忠告。」

他的話讓凝晨很意外,她一直覺得三兒只是一個孩子,一個耍耍小脾氣,愛爭寵的孩子,可是他的話卻讓她突然不懂他,看不清楚他心裡在想些什麼。

「三兒,我沒有想要展現鋒芒,我也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

「你不需要跟我解釋,這些都與我無關。」他打斷她的話,轉身走進大營,望著他的背影,凝晨陷入迷茫。

東方泛起魚肚白,凝晨全身都快凍僵,將士們已早早起來訓練,路過凝晨身旁,也只是輕微地斜著眼睛看一眼,有同情的,有不解的,也有看笑話的,總之,她絕對相信,經過這一夜,她成名人了。

將軍營帳的帘子掀開了,他醒了,起床了,也隨著眾將士走了出來。

凝晨挺直脊背看著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緩緩朝她走來。跪了一夜,他的氣該消了吧?可以讓她起來了吧?

終於他走到她身邊了,可是居然,居然看都沒看她一眼,就從她身邊走了過去,凝晨的心倏地降了下來,失落之外甚至感覺氣憤,她低下頭,輕輕咬住唇,抑制自己的情緒。

一直到眾將士晨練完回來,趙破奴才跑到她身邊,有些擔心地問:「你沒事吧?將軍讓你起來了。」

凝晨無形之中鬆了口氣,欲站起身,腿一軟,險些栽倒,趙破奴連忙上前扶住她,「看你以後還敢不敢頂撞他?雖沒有砍了你的腦袋,卻無端受些罪,你是吃飽了撐的。」

聽了他的話,凝晨笑了,「關心我就說些好聽的,幹嘛要把話說得這麼難聽,身體受損,心也要跟著受傷。」

「這個時候了,還要耍貧嘴。」他瞪她一眼,將她攙扶進醫帳。

凝晨倒在床上,就再也起不來,一閉上眼就沉沉睡去。趙破奴站在床邊,無奈地搖搖頭,給她蓋好被子就走了出去。

她這一睡就睡到夕陽西下,中間范先生和三兒在醫帳進進出出,她竟一點反應都沒有,睜開眼的時候,就覺得餓,到伙房找了兩個干饅頭,一會兒功夫便全部搞定,想喝水卻發現桶內空空,於是提著兩隻木桶往河邊去打水。

春夏之交,河水碧綠清澈,微風吹過,波光瀲灧,美不勝收。

凝晨將木桶擱在一邊,徑自脫了靴子,坐在河岸邊,將雙足浸於水中,陣陣涼意透過那雙雪白的玉足直往上竄,瞬間到達腦際,頓覺一片清明。微漲的雙腿在河水的衝擊下,也覺得血脈暢通許多。

她將身子稍稍前傾,水面上頓時出現一張略顯憔悴的臉,凝晨笑,影子也跟著笑。

不知不覺,來到大漢已經一個多月,她竟比以前消瘦很多,原本不大的臉,越發覺得嬌小,眼睛倒襯托的越發的大,只是膚色卻不如以前白皙,大概是草原的陽光太強烈了。這個樣子,乍一看倒真像個瘦瘦弱弱的小男生,無怪乎別人都瞧不起她。

凝晨自嘲的笑笑,沉浸在大自然的美景中,渾然忘我地享受著這一切,頑皮地用腳尖挑起朵朵水花,再拋向遠處……

「咚」,一顆石頭落在凝晨面前的水中,漸起不小的水花,凝晨難免被波及,還沒意識到是怎麼回事,緊接著又是一顆。

美好的心情頓時被打破,她懊惱的回過頭,卻看見霍大少悠然地坐在她身後的小丘上,手中反覆拋著石子玩耍,眼神有意無意瞄向她,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昨晚上的事瞬間回到凝晨的腦海中,她頓時冷了臉,一聲不吭地穿上鞋襪,提著木桶原路返回。

路過他身邊時,她以為他會叫住她,畢竟他剛才丟石頭給她,不就是有話要說嗎?

可是她錯了,直到擦身而過,他還是沒有出聲,掩飾起心中的失落,她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一步、兩步、三步、四步、五步……

「你剛才為什麼拿石頭往我面前丟,我的衣服都被你弄濕了,你居然連聲道歉都沒有?」凝晨最終還是沉不住氣地回頭了,而且開場白似乎也不怎麼樣,有點沒事找事的感覺,但是她管不了那麼多了。

霍去病也扭過頭來,一臉奸詐的笑,朝她招招手,「過來!」

凝晨擰眉,「我是小貓小狗嗎?你一招手我就要樂呵呵地跑到你面前?」

她的話讓霍去病臉上的笑意更深,「過來!」還是這句話。

「如果我不過去,是不是又違逆了將軍,又要罰跪?」

「你可以試試看。」他的聲音很輕,笑得很陽光,可凝晨卻覺得冷嗖嗖的,衡量了片刻,終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到他身邊,一屁股坐下。

「將軍有何話說就趕快說吧,寧辰還有事情要做。」

「本將軍在你心裡真的那麼冷血無情嗎?」沉默了片刻,他開口。

「將軍指的哪方面?」她故意裝糊塗。

「你不是言辭犀利地指責本將軍霸道自私,不能與士兵同甘共苦?」

「將軍統帥三軍,在戰場上勇往殺敵,是人人心目中的大英雄,又何必在意我怎麼想。」凝晨賭氣說道。

霍去病看了他一眼,不語,凝晨起身要走,卻被他一把拉回原位,「坐下!」帶著命令的口吻。

凝晨只得又坐下等著他久久沒說出口的話。

「你說得對,得軍心者才能夠同仇敵愾,無往不利。歷來,皇上想要得民心,將軍自然想要得軍心。就像李廣,有水大家喝,有飯大家食,他在將士們心中的位置無人能及,手下個個都願意為其拚命,哪怕沒有一點點好處。舅父也一樣,寬厚待人,自然也贏得了軍心,可是皇上是怎麼對李廣的,又是怎麼對舅父的?」

他側頭看著凝晨臉上的迷惑,緩緩說道:「李廣資格再老,無非是一個沒有打過幾次漂亮仗沒有封侯的赤腳將軍而已,贏得了軍心,倒也贏得了幾聲虛名讚譽;可舅父不一樣,他姓衛,他是皇後娘娘的親弟弟,他擁有兵權,他擁有軍心,那皇上呢?皇上還有什麼?」

皇上自然該不安了,自古以來,功高蓋主這個詞便是將帥之大忌,有幾個擁有兵權、戰功卓著的將軍能夠得到好下場?

「大將軍是我舅父,皇後娘娘是我姨母,我有了兵權,倘若再得了軍心,皇上還能信任我幾時?霍去病不是竇嬰、不是田蚡,更不屑做他之流。」

凝晨陡然一顫,看向他的側臉,原來他也怕,怕被無端灌上外戚專權的罪名。

霍去病劍眉微簇,望著遠方的目光深邃卻遊離。

「為何要跟我說這些?」她輕輕開口。

「是呀,我為何要跟你說這些?」他像是自言自語般,站起身,扭頭緩緩踱步回了大營。

凝晨沒有動,一直坐在原地,望著瀲灧的水色,望著遼闊的草原,望著如墨的山脈,腦中一直想著他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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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宮瀲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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