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父子

「我出趟門，東西去向夫人要！」打發了兩個弟弟，李敬業立馬命人備馬，自己則更衣準備入東宮。李敬業不信他的兩個弟弟在跟蹤時能瞞過他們的祖父，出府時，回首望了眼側門旁邊的牌匾，他心想：「這就是阿翁笑而不語的用意吧！」

此時的李弘還沒猜到皇帝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否則他該明白為什麼李勣這麼穩妥的人會對長孫延的前程答應地那般乾脆。

皇帝自去年下半年風疾複發，至如今一直時有反覆，已經有段日子沒和小太子細細聊天了，如今興緻來了，連王福來都加入其中插科打諢，其樂融融。

期間李治不僅考問李弘的課業，還挑出一些政事來詢問李弘的處置。

「《論語》有雲，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弘兒做何解？」

得虧李弘在東宮沒白學，不然只聽一遍說不定還真記不住這句話的意思。其中包含著儒家對刑罰的理解和比法家的鄙視，認為以強硬的刑罰手段治理國家，只不過是讓人畏懼刑罰而不敢犯，心中並不認為是錯的。但若是以仁義道德來教化，那麼人人都能做到知恥，而後戒除不好的行為。

李弘當然知道兩種手段都要兼顧，不能偏廢，即便是現代法律都是如此。

他突然想起了原本單純的小太子做下的前塵往事——

昔日郭瑜向太子李弘傳授儒家經書，準備教太子讀《春秋》，當讀至文公元年「冬十月丁未楚世子商臣弒其君頵」一事時，小太子放下書卷嘆息道：「此事身為臣子連聽都不忍心聽，經籍乃是聖人垂訓，何故要書寫這種事在上面？」

郭瑜表示:「孔子修《春秋》，義薦褒貶，故善惡必書。褒善以示代，貶惡以誡后，故使商臣之惡，顯於千載。」

小太子天真的認為《春秋》中記載商臣弒君太過殘忍，郭瑜告訴他，孔子這是為了藉此來警戒後人。小太子雖覺得有道理，但還是覺得不忍耳聞，於是郭瑜請停《春秋》而讀《禮記》。

當然，這事到這還沒完，當時太子年紀更小，皇帝與皇后皆對小太子的課業十分上心，沒多久這件事就被帝後知曉，然後太子的讀物就重新變回了《春秋》。

小太子即便不忍聽也只能乖乖認真聽了。

李治突然問起這個問題，自然是考慮到了往日，有些擔心小太子還像數年前那般天真無邪，一味善良。孩子天真善良沒問題，但作為太子，甚至於未來的皇帝，就有些不適宜了。

李弘答道：「於刑法之道，吾更喜荀子，禮刑合用，禮法並施。明德慎罰，國家既治四海則平。兒曾讀《永徽律》與《永徽疏議》，私以為如此方是正道。教，政之本也，獄，政之末也。」

聽到這，李治就放心了，其實，只要太子別一口一個以德治國對他來說就已經是合格的答案了，更別說這種超出他預期的答案，正中他的癢處——皇帝對自己主導的《永徽疏議》很滿意。

永徽律改自貞觀律，疏議乃是李治詔令宰相對律法的詳細解讀，附在律法后公開頒布發行。它的價值確實配得上皇帝對它的重視，是後世中國現存最早最完整的法典。

「弘兒既然讀了《永徽律》，就知道凡徒刑以上，皆需至京中複核，如今在京被囚應流、死者眾，我欲親自錄問，但擔心不能盡數問完，弘兒是否願意為耶耶分憂？」

「固所願也！」李弘抱拳，做領命狀，小大人的模樣又被李治揉了揉頭髮。

李弘當然不能吐槽皇帝沒事去搶刑部和大理寺的活，只能摸著後腦勺被揉過的頭髮，不免心中感慨：「終究年紀小啊！」

期間有奏疏呈上，皇帝不僅沒避著小太子，反而從中挑出一些詢問李弘的意見。李弘只能按照以往的原則，不表現的驚世駭俗。他清楚記得以前學過的一句話——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封建時代終究不同於現代社會。

總的來說，皇帝很是滿意，一度冒出想讓太子身上擔子更重些的念頭。

等到殿內燭火亮起，李弘才意識到他陪了皇帝這麼久。

未久，武后帶人抱著還在襁褓中的李旭輪來到了甘露殿。

「妾聽聞郎君與弘兒暢談，本不願打擾，只是如今該用晚膳了，下面人不敢打擾，只能妾出面了。」

聽罷，李治拉著李弘的手：「既如此，弘兒，我等即可去用膳，方不辜負夫人的美意。」

郎君與夫人（娘子）是慣用的對家主和主母的稱呼，皇室本該不同，但自高祖起本身便習慣了用這種大眾化的稱呼，越是親近用的便越多。

以武后的精明，自然把晚宴安排的明明白白，一家五口人整整齊齊……

（李忠、李素節等發出疑問並被駁回）

席間，李治不免感慨：「上回弘兒宮中過夜還是上元節，今夜就別回東宮了……」顯然他不是不知道把年幼的小太子丟進東宮有些殘酷。

等李治感慨完，李弘答道：「兒日日盼著蓬萊宮建成，一則對阿爺身體有益，二則少陽院較之東宮離爺娘更近了。」

蓬萊宮也就是大明宮，圖紙自然早就設計好了，皇帝特意在翰林院之北設立了少陽院，作為李弘在大明宮的居所。

少陽者，太子也。

恐怕李治也想不到，他此時為了關心兒子而設立的太子臨時住所，在歷史上自唐玄宗之後竟成了皇帝用以防範太子以取代東宮的所在。歷史上有記載的少陽院地點共有兩處，除了翰林苑北還有門下省之東。相較於東宮，少陽院佔地少了，機構自然不全，少陽院終究不是用有一個完整「小朝廷」體系的東宮。

只能說大唐歷代「父慈子孝」、「鬨堂大孝」的局面太多了，唐玄宗上位后把這種忌憚搬到了明面上來。

當然，現在的李弘還沒這些煩惱，東宮還是他的基本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