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斷腸草與金銀花
醫館門口站著位沒見過的老大爺,身穿一襲青色長衫,佝僂著身體,手中杵著蛇頭拐杖,自帶一分威勢。
看著年事已高,卻精神抖擻,完全不輸位高權重的大人物。
他眼睛眉毛鼻子擠在一起,萬分嫌棄地瞥向坐在門口哭鬧的婦人,秉持著維護數百年的醫館名聲,沒現場吩咐人將她趕走。
婦人哭完,老大爺不屑地來一句:「一派荒唐!我沒做的事情就是沒做,她父親根本沒死,好端端的!」
這番話顯然不能引起其他人的同意。
人群中,陸陸續續有人跟著起鬨。
「你若真沒做,為何不敢說出細節、理由?你肯定是心虛!」
「對啊,我看這婦人經常來你們店裡買葯,一定是特別相信你們,沒想到你反倒害死了別人的父親,當真可悲可嘆可惡!」
老大爺氣得磨牙、偏偏找不著理由反駁,嘴硬得不願意承認:「我說過千百次,沒做的事情我不會承認!這婦人僅在昨晚來買過一次金銀花,說拿嫩芽回去給父親清熱火,我確實拿的是金銀花,一切有字據證明!誰知道是不是她回去做的手腳!」
話音剛落,犯了眾怒。
「你這老不死的,誰會對自己父親下手?你真是該死!」
城鎮居民一口一個唾沫,一個唾沫一個釘,輕鬆地能把人一身硬骨頭砸成千百段,永世不得超生。
小葯童害怕地躲在門后,露出哭腫的一雙眼,宛如篩糠般抖動。
下一秒,一顆小石子「唰」的從人群中飛出——儼然瞄準老大爺的臉砸的。
「哐!」
「爺爺!」
人群終於安靜下來。
小葯童哭著鼻子發出悶悶的聲音,手腳慌亂地扶起躺在地上的老大爺,一邊用衣擺小心翼翼擦拭去額頭上新增血痕旁的污泥。
將這一幕收於眼中,許如意心裡像澆了一瓢油,怒火忽地燃燒起來。
她掀開圍在外層一眾人擠進內圈,幫著小葯童一道將老大爺扶在門檻上坐下。
「姐姐、姐姐來了。」
小葯童眼睛一閉又要開始,好歹咬著唇忍住,葡萄似的眼睛里溢滿淚水,堅持乖乖地照顧著自家爺爺。
那老頭被幫忙不說聲道謝,反而甩開許如意的手,責怪道:「你是誰?有何索求?我都不會答應!」
話語之間全是戒備。
許如意不生氣,徑直向婦人和她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父親走去。
婦人見她一來,火速端起警惕,哭鬧的聲音戛然而止:「你要做什麼?」
她伸出手臂,牢牢地擋住許如意的下一步動作,不願讓人靠近半分。
許如意一停,盯著婦人袖口處的花紋,眼神變暗。
「怎麼了?我是醫師,那老頭診不出結果,我來試試唄?興許能緩解點你父親的病症,再幫你找證據定罪。畢竟醫者仁心。大家說是不是?」
這周圍沒一個懂藥理的,有個婆婆心軟站出來拍拍婦人的肩膀,好心勸解:「閨女呀,要不讓她看看?找出原因才好治這庸醫的罪啊!」
響應的聲音越發熱烈,許如意趁著勢大管不了那麼多,扛著婦人怨毒的眼神,伸手先替人把探望把脈了解基本情況,再看患者的眼口鼻嘴,心中有個模糊的想法。
「怎麼樣?可有救?是不是那庸醫的問題?」
大娘著急問。
「是——」
人群嘩然。
婦人一愣,沒想到這老對頭竟然幫自己說話。
而牆角邊的老頭差點沒一口血吐在地上:「你給我滾!!」
「——也不是。」
許如意趕緊補完話。
「我有幾個問題需要你們回答,希望這位老醫生和你說的認真些。」
她轉頭面向老大爺:「你說這婦人昨日夜晚來買了金銀花,且要求只要嫩尖,對嗎?」
老大爺輕哼一聲、記著仇閉緊著眼,不願搭理。
「爺爺,你快說呀。」
聽到自家孫子的聲音,他才慢悠悠的沒給好臉色回復:「是。」
「好。」
許如意確定消息,又對著婦人問:「你在家可觀察過你父親有出現什麼異常狀況?」
婦人道:「沒有。喝完那杯金銀花露后便倒下了,一定是那金銀花的問題!」
「是嘛——」
婦人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她感覺有什麼事情正在超出掌控的範圍之內。
許如意臉色一冷:「我明明白白看見你父親的鼻腔與咽喉處有嘔吐物,肯定是吐過一輪,和你說的完全沒事是兩個結果,你為什麼要說謊?或者說…你說的那些話有哪些是真的?」
一言扭轉趨勢,引起眾人對婦人的懷疑。
婦人趕忙找補:「是的,是吐了!我給忘了!」
「有其他忘了的可以一起說哦。」
許如意似笑非笑,好像在說:你不說完,那我替你全部說乾淨。
該死的,這是哪裡冒出來的女人?!每次辦事要被她插手!
婦人陰沉著臉,吐露出其他幾點:「是真的僅喝了我做的金銀花露。不僅吐了,而且吐的特別凶,走路沒有力氣跟喝醉酒一樣,看不清楚、說話也不清楚。難道不就是醫館下了毒??」
「你知道的挺多。」
許如意忽然發聲。
「不錯,確實是中毒后的表現。看來你對藥理有一二分了解。」
「沒、沒有,會一些表皮,小打小鬧罷了,上不得檯面。」
婦人聲音愈發小聲,努力隱藏她會藥理的事實。
「你低估了自個兒,我替你繼續說。」
許如意笑著。
「金銀花露當然清熱解渴,尤其以蘇花功效最強——」
她拉長聲音,問向老大爺:「您店裡有單賣蘇花嗎?」
老頭陷入思索,半晌后給出肯定的答案:「沒有。」
「既然如此,那麼心急想要嫩芽的你…」
許如意慢悠悠走到婦人跟前,忽然一把抓住對方、將人從地面上拉扯站起,同時揚高人的手臂,展露出袖口用金線密織的、清清楚楚的瘦金「王」字。
許如意乍然跟偷腥的狐狸一般勾起狡黠的笑容:「與金銀花極其相似的斷腸草,嫩芽功效劇烈,會導致嘔吐、語言含糊、視野重影,就像你說的…如同醉酒一般。要不,我們可以將你父親全身認真再診。只可惜,說不定不是你的父親呢。」
被戳破計謀,婦人腦子裡一片空白,嘴唇不斷顫抖,死盯著許如意說不出話。
「你是王家醫館的人,內襯穿的是極好的綢緞,想必是心腹。而你所謂的父親,儘管同樣衣著普通,但無法掩蓋面容的風霜與手腳處磨出的老繭,一看是常年做的體力活,與你的身份相差甚遠。究竟是你父親,或是在寺廟隨便拐的無辜的流浪漢,都未可知啊…」
許如意愈發抓緊婦人的手腕,語速又急又快:「我上次與你見過!你用佩蘭與澤蘭調包想要騙錢,這次又利用斷腸草換金銀花,想敗壞醫館名聲!是不是因為王家想要收購這家醫館!」
言之鑿鑿、證據充分,婦人雙腿一軟要滑倒在地,不過一隻手被許如意牢牢鉗住、動彈不得,整個人站立著,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水。
被當眾戳破謊言使她相當忐忑不安,好一會兒才哆哆嗦嗦的站直雙腿。
圍觀群眾越聽越有一分道理,見到婦人這一出,哪兒還不知道誰真誰假?當即話頭又換成對婦人的攻擊和譴責,聰明的果斷去上報官府,制止鬧劇。
婦人沒有志氣,混在人群里的幾位同伴見勢頭不對,拔腿就跑。
許如意沒心思管,立刻吩咐那小葯童:「去取些黃芪,黃連,黃柏,甘草熬製成三黃湯,我給他洗胃催吐,看看能不能救活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