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愁腸試酒晚來遲
皇宮,總是莊嚴而肅穆,紅牆高聳平添氣勢,琉璃片瓦五彩流瑩,四時花卉暗吐芬芳,再加上低低的木魚聲……對,是木魚聲,太后信佛,所以她所居的泰和殿總會飄著淡淡的檀香,並傳出一兩聲梵音唱頌。但,木魚聲卻突然停止了。
一雙保養得很好的手,豐滿而白皙,卻不顯臃腫,指甲上有著淡淡的丹蔻,更襯出膚若凝脂。卻見那雙手放下木魚,離開香案,浸入旁邊的金盆內微微擦洗。早有侍女拿來了絲巾,她們小心地把那雙手擦乾,戴上金盤裡放著的龍鳳呈祥指甲套,然後各人有序地退出殿外。
「我從不在禮佛時戴這些繁瑣的玩意兒!」一位雍容華貴的美婦,著暗紫綉金祥雲圖樣的坎肩,裡面是曳地牡丹連枝玄黑長裙,以金絲為邊,再加白玉鳳凰吉祥腰飾。
即使已經年過四十,他這個妹妹仍是嫵媚動人!萬恆鈞施禮到,「太后慈悲。」原來,這正是當今皇上的母親,右相的妹妹——當今太后。
蓮步輕移,滿室生輝,她走到隔壁的卧榻上,緩緩坐下,「救援的事弄得怎麼樣了。」
「恐怖是止不住了。」萬恆鈞還是微微躬著身,渾然不復在朝廷時的氣勢。
「這是民心所向!有這樣團結愛國的百姓,是我夏淵之福。」
「太后說得是。」萬恆鈞看她用眼神微微示意,於是側身坐到旁邊的矮凳上,「現在最主要的問題是,派誰過去?」
「有合適的人選么?」
「我倒是有幾個可薦的,但恐怕過不了左相那一關,畢竟這是兵部的事。但左相卻未推薦自己的部下,而是,」他看了太后一眼,現她正似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邊的佛珠。「表示自己的義女願意去。」
「就是上次你跟我提過的那個女娃嗎?」那一長串佛珠在指間纏繞碰撞,翡翠的珠子出清脆的響聲。
「就是她,這些天的事好像都和她有關,而且,風家那邊也……」
他還要繼續說,卻不耐煩被打斷,「是叫方……什麼寒……來著?」
「稟太后,是叫方數寒。」萬恆鈞不自覺地站起——他好像又多言了。
太后看到他的動作,倒也沒有再讓他坐下,自顧自的說,「她一個女娃兒,到那邊關苦寒之地,倒也為難她了。」
萬恆鈞眨眨眼,太后的意思是?!
嘆一口氣,她拿眼斜瞟了一下這個哥哥。「那邊疫病橫行,又有大量難民囤積,一個不小心……唉,可憐見的!」
這是要……萬恆鈞一下子明白過來,「妹妹的主意好,這樣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她除掉。」
「我說什麼了嗎!」太后又斜瞄了他一眼,讓他背後泛起一陣寒意,「右相,想到哪裡去了!」
看她稍顯怒色,萬恆鈞更是放低了腰。她,總是讓人估摸不透。她卻似乎忘了他的存在,合上眼,轉動手上的佛珠,慢慢念著經文。萬恆鈞不自在的站著那,頗顯尷尬。
過了一會兒,太后才睜開眼,一臉慈善道,「我們為著的不都是夏淵國的江山嗎?」
她的眼微闔著,神態安詳寧靜,彷彿看盡世間疾苦的觀音,正含笑著解救眾生。萬恆鈞一時看得忡怔,突覺自己言行卑劣,不由得低下頭去,彷彿那真是濟世之神,不容褻瀆。
卻聽太後繼續道,「天佑善人,或許她真能躲過瘟疫,但戰場上刀劍無眼……」
她特意在刀劍無眼上加重語氣,「也難忘她一片苦心,願以身犯險……如此大義,我們怎麼能不成全她呢?」
她又合上眼,慢慢撥動著翠色的珠子,「阿彌陀佛!就讓她去吧。」
萬恆鈞此時卻是手腳寒,剛才親見救世之主的感覺蕩然無存。他這個妹妹,哪怕是已經一起謀事二十餘年,但仍是能讓他冒冷汗——永遠都不要低估女人,特別是皇權下的女人。
「那我這就去辦。」為了掩飾窘態,他並未抬頭,叩之後退了三步,然後轉身離開,因此也沒現他這個所謂的妹妹眼中,一閃而過的不屑和鄙視。
風家的庭院,不像大戶人家的闊氣,也不像王府的威嚴,卻自有一股風韻。這種風韻,是經歲月磨鍊之後,萃取出來的精華,是一種歷史沉澱的光芒。世家典範,並不是幾年、或幾十年的風光就可以寫就的。
此時,風在行正在書房看信,看完之後,一笑,扔在書桌上,繼續逗他的鸚哥。
「爺,這是三少再三叮囑要親自交到你手上的,恐怕是什麼大事吧!怎麼不用管么?」旁邊的小廝試探性地問道。
「你才跟他見了幾次,就這麼幫著他了?」風在行笑道。
「我哪敢,我這不都是為爺著想嗎?」
「哈哈,我知道……」風在行大笑著打斷他的話,看來在他身邊三哥也費了心思啊。「不過,事情不是都已經辦妥了嗎?」
辦妥了?不是才剛收到信嗎?那小廝有些不解。
看著他那一臉疑惑,風在行有點暗樂:這個世上,也還有超出他意料的人啊!而且,兩人居然會有一樣的想法。
「只是三哥,」風在行臉上忍不住露齣戲謔的笑容,「你可慢了一步咯!從茶樓送梅花糕開始,她就已經在行動了;而你的信,卻才到。」
他看看西面,數寒他們,應該已經帶著物質上路了吧!兩人碰面之後,又會如何呢?他有些期待。
從京城沿官道一直向西,數寒一行人在路過的城鎮受到無數百姓的迎接,捐款捐物的不計其數,還有一些因家人在戍邊,托著帶信。快到邊關時,物質卻比從京城出來時多了近一倍。
「以現在的速度,兩天之後我們就能到達潼關了。」數寒掀開車簾,對外面騎著馬的一位女子說道。
那女子著黑色衣衫,年齡與數寒相近,倒是一臉的幹練。「韓夢去檢查藥材分配情況了。確保達到的第一時間,就能分往各處。」
如果細看,會現她的眼睛似曾相識。原來,這正是向數寒送密報黑衣人。若是有人看過她在左相府飛檐走壁的身手,絕不會想到是這麼年輕的一個姑娘。
「沉璧,累不累,要不上馬車一起坐吧!」
「小姐忘了,我是伏侍您的丫鬟碧兒呢!」被喚作沉璧的女子答道。
「噢,失神了」她抱歉道,「畢竟叫了快十年了,一時改不過來。」
放下車簾,她在車內輕輕嘆了口氣。雲軒派沉璧作為相府丫鬟跟在她左右,是不放心她的安全呢?還是不放心她?或,他們只是想保護那些情報?她不禁伸手摸了摸頭上的玉制鎏金簪——他們擔心那些秘密會隨自己一起湮沒嗎?
車身突然一震,停了下來。「怎麼了?」她問外面的沉璧。
「不知道,前面突然停了下來,我去看看。」沉璧策馬向前馳去。
不一會兒,就回來了。「前方現大量流民,滯留在道路上不肯移動。」
想到在京中時,聽說有流民搶奪藥材物質,難道是真的?「有沒有起衝突?」她急急地問。
「沒有,他們倒是沒有什麼舉動。我們表明這是送完前線的物質后,他們也並沒有動手搶奪之意。」
「我去看看。」她下車,旁邊有人牽來一匹白馬。
到了前面,她才知道,沉璧口中的「滯留」是什麼。上萬的百姓停留在官道上,綿延幾里。而且看他們的樣子,似乎在這停留不止幾天。旁邊甚至有搭起來的簡易帳篷。
「小姐!」前頭開路的領將上來行禮,「這些人是從邊關過來的,還有一些是附近的民眾。因為各城為防禦瘟疫閉關了,他們走不了。但後方又是我們的疫區,所以都停在這裡,等解除封禁。」
「小姐么?」旁邊有幾個老婦看著一個「將軍」居然對她行禮,怯生生地問道。
「什麼事?」那領將皺眉喝問。
她打手勢制止住他的喝問,向他們走近了幾步,「大娘,你們在這待了多久了?」
「怕是有一個月了。」其中一個說到。
「不止,我們是御史大人第一批放過來的,有四十來天了吧。」
御史大人?「是楚天傲楚大人嗎?」她問道,「你們是從邊境過來的?」
「小姐認識御史大人啊!哎呀,他可真是我們救命的菩薩啊!」那老婦忍不住激動起來,「要不是他下令,我還以為我們肯定要被射出馬蜂窩了。御史大人他們好心放我們出來,但是……我們走不了了。」她擦了一把眼角「小姐,那城門什麼時候開啊?」
她不知道怎麼回答她的話。
那老婦看到她猶豫的表情,突然跪倒在地。
「你這是幹什麼?」她忙去扶她。
「小姐,我求你,你就讓我的孩子過去吧,我沒有關係,但孩子還這麼小……你善心吧!」
看看她懷中顯得又瘦又小的孩子,她心中有些酸楚,「碧兒,你去把我的食盒拿來!」
「不,不,我們不要糧食,」那老婦連連擺手,「這些是給守軍的,我們知道。」
她忍痛看看懷中的孩子,「如果不是他們守著,我們早就成了刀下鬼了,哪還能待在這。」
「娘,我餓……」
「去喝點水,喝點水就好了。」老婦把孩子往後推了推。
這些人?搶奪藥材?京城那些流言真是……她握緊了拳頭,萬恆鈞,你真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小姐,我們要過去嗎?」領將問道。「只是這麼多人,我們怕中途若有什麼變故。」
「你不要小看我們。」人群中突然有人叫道,「朝廷過去的運糧車我們什麼時候攔過?我們雖然餓、雖然窮,但我們還知道,這條命是誰給的。那些守軍的血……我們還不是那養不親的白眼狼!」
那人用脫下的馬褂拍打著躺在道中央的民眾,「起來了,起來了,給守軍送葯的來了。」麻木的人群突然有了些動作,大家自地向兩邊退開。
人群中有了陣陣議論,「是送葯的!那我老鄉有救了。」……「不知道那邊情況怎麼樣了?」……「那邊快撐不住了,我是剛病好,被放過來的。」……「他們怎麼過去?大家讓開一點。」……
本來堵塞的官道中間突然出現了一條路。路兩邊,卻是飽含希望,但又無奈的目光。
看著人牆之中突然讓出這樣的一條路。她有點想哭的衝動——夏淵國有這樣的百姓,就不會垮。「碧兒,讓他們傳令下去,說朝廷賑濟災民,所有無病的百姓,由附近各城供養。若由於流民堵塞運送通道,附件城鎮守官以妨礙國家安定治罪。」
「你瘋了!」沉璧不可置信地看著她,這可是假傳聖旨的大罪。
「除了這樣,還有其他的辦法迅速解決滯留問題么?」
低頭想了想,沉璧說道,「數寒,師傅說過,這邊的事都由你做主,我不會攔著你,但是你要考慮清楚——要還是不要,值還是不值。」
「現在沒有值與不值,只有該與不該。所以,碧兒,我要做!」
不再說什麼,沉璧前去傳達命令,一日之內,把流民分組,然後分批次送往各城鎮。第二日,堵在關口的人明顯減少。留下了部分人員維持秩序后,數寒率大隊人馬仍按原路線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