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疑是神光顯濟世
藥材通過軍醫隊給各部,按照韓夢所說的方法,投入各處飲水之中,將士的接觸既然不能避免,就通過水源把疫病防治住。同時,她也進入對病情嚴重患的救治之中。她安排好各種物質人員之後,向楚天傲提出要去流民收留所看看。
「你確定要去嗎?」
「為什麼不?」她稍稍有點驚訝,不然她來這幹嘛?
「那邊的疫情,比這邊嚴重。稍有不慎,很容易感染。」
「你以為我會怕嗎?」突然有點好笑,這一路都過來了,難道還會怕這點小小的困難?「你能去,我當然也能去。」
沉默了一下,他不明白這女人想要的是什麼?「你我不一樣,我是朝廷御史。我去,是職責所在。但你只是奉左相之命運送物質,沒有必有以身犯險。」
「是啊!我既無品又無銜,怎麼能像三少一樣呢?」系好披風,她轉身,「我不可能號施令,也不會去蠱惑民心。我只想作為一個普通人,去看看我們受難的同胞,這也不行嗎?」
不再說什麼,他在前面給她引路。難道自己想多了?她並不是來籠絡民心的嗎?在這個時候前來,連自己的性命也不顧,左相真的單純地只要她運送物質?這件事誰都可以辦到,她又何必以身犯險。
但是,她的目的呢?想想前兩日她到達軍中時所引的震撼,想想英烈碑給全軍帶來的鼓動,他不得不防。
若說當初自己來時,是用戰績使人信服。她,卻是以情動人。在這樣一個全軍恐慌的時候,她帶來了安定,帶來了家訊。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她在士兵們的心中如同一個傳遞溫暖與愛意的神靈。這樣的女人,他能小瞧她嗎?
思緒還在飄飛,身後卻突然傳來低低的嘆氣聲,「三少,你就那麼不相信我嗎?」疾走幾步,她與他並肩而行。「不管你怎麼想,現在,我們只有一起努力,才能轉變劣勢。」
「姑娘多心了。」對於這麼敏感的她,他也無意去辯解,大家彼此心照而已。
被人看穿了嗎?心中有點挫敗,但更多的是一種喜悅,一種棋逢對手的喜悅。此時他面前沒有鏡子,不然他一定會現自己的眼中微微放出光來,那是一種獵手現罕有獵物時眼中所出現的光芒。
流民的情況比想象中的還要糟。由於供應不起糧葯,健康的人都被強行帶走,軍中人手又不多,大部分都是病情輕的照顧病重的。有死亡的人出現,軍醫才過來抬走火化。對於有的人,與其說是在等待救治,不如說是在等待死亡。
看到兩人前來,一些士兵和軍醫過來行禮,卻被兩人搖手制止。他們可不是來視察的。
她接過醫官手中的一沓葯,問,「這是要送往重病區的么?」剛才他說過,收容所基本上分為三個:一區是隔離區,檢查病情已經轉好的和未現疫症的人;二區是輕度患;三區是重患區,還有一些染病之後活下來的人,因為他們不會再被感染,所以他下令,若是願意,可以留在三區照顧病人,由軍中提供食物。
「是,我正要送過去。」
看看這邊還有很多患,她說,「你繼續忙吧,這個我們帶過去。」朝楚天傲使了個眼色,示意到重患區去。
「姑娘、姑娘,」醫官急著拉住她,「你服過預防的藥物了么?」
「放心好了,韓大夫已經給我服用過了。」現在大家都這麼稱呼韓夢,害她抱怨怎麼感覺自己變老了。
「雖然是這樣,還是要小心,不要與病人做過親密的接觸。哪怕是那些在那服侍患的人也是。他們身上照樣帶有病毒,只是對他們已經不起作用了。」醫官切切叮囑。
「謝謝你,我知道了。」沖他感激地一笑。
那醫官只覺得眼前一亮,這在晦暗之中忙了近兩月,此時卻是如突然見了陽光一樣。
「不、不客氣,……」突然有點不會說話了,他喃喃道,「我女兒也是同你一般大,瘟疫之前,家裡還捎信讓我回去給她準備出嫁的事……」突然意識道有些不妥,他擦擦眼角,道,「啊,我忙糊塗了,說這些幹什麼?」
「大叔,」她把手中的帕子遞過去,「等這裡情況好轉,我們幫您一起,為您女兒辦個風風光光的婚禮。」
「好、好……」他又是點頭、又是搖手,不知道想說什麼。
「我們先走了。」他帶她離開,遠了一些后,說,「你答應得倒是挺輕快的。」
「或許吧。你得幫我善後了。」有點狡猾地看看他,誰讓你剛才沒有阻止我做承諾呢。看他稍有不悅,她拉拉他的袖子,「三少!」
「嗯?」
「又給你添麻煩了。但是……我自幼沒有父親,所以當他用那樣的眼光看著我的時候,我感覺就好象是慈父在看著自己的女兒一樣。他女兒一定也很希望在婚禮的時候能再見到這樣的目光。」
她沒有父親?對啊,雲軒收養的都是一些孤兒。他心中對她的成見突然淡一點點。大家都是為了各自不同的立場。
「到了,就是這。」他說道。
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些人,雨棚殘破的厲害,天光從漏縫處一絲絲泄下來,彷彿被這邊污濁的空氣給凍住了,到處都是痛苦的呻吟。緊了緊手上的藥材,她看向他,「難為你們了。」她突然痛恨自己還是來得太遲。
「現在已經不是最難的時候,因為很多人在半月之前就……」不再說下去,他帶她默默地向前走。
突然一隻瘦骨嶙峋的手抓住了楚天傲的袍角,嚇了後面的她一跳。
「不要帶我走,不要帶我走……」那人眼眶已經深深地陷下去,雙目渙散,數寒懷疑他是不是還能看清東西。
「不會帶你走的,放心,我們送葯過來了。」他蹲下,輕聲說到。
「你們騙我,什麼葯?沒有葯了!你們拿樹根糊弄我們,一點用都沒有,一點用都沒有。」那人臉上的肌肉抽搐到一起,形成令人害怕的猙獰。「你們要把我拖去埋了,不、不,我還沒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她忍不住一抖。
看了她一眼,他慢慢安慰那人,「朝廷給我們送葯過來了。你看到那位姑娘了嗎?她帶了很多藥材過來。你不會死,大家都不會死。」
那人偏頭,緩緩看向她。
一輩子,她都沒有看過這麼絕望但仍渴求生存的眼睛。忍不住,她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是,你看,這些都是藥材。」
她把藥包打開一個小口,一股中藥的香味沖淡了陰霾的空氣。「吃了葯,你就會好起來,你可以回家,秋天要到了,你可以聞到整個稻田的清香。」
「還有果樹……」那人喃喃道。
「是啊!你是永川人么?」聽他的口音,她猜測道。
「是,我是永川道縣的!」他的臉上有了一點光彩,「那裡的水都是甜的。姑娘知道那裡么?」
「不過,現在已經不是那樣了。」他的頭低了下去,永川——已毀於戰火。
「當然知道,我一直很想去看看。快了,等戰爭結束,我們就可以回去。那邊又會是良田萬畝,土地又會回到你們手裡,你們可以蓋幾間房子,養幾頭牛……」
旁邊的幾個病患似乎被驚醒,紛紛爬起來,看著他們。
「會么?會么?」那人獃獃地對著虛無的空氣問。
「會的,一切都會好起來。我去拿葯來給你,你也會好起來。」朝楚天傲示意他先不要動,她跨過他向旁邊的葯棚走去。很快,從那邊端來了一碗葯。
「來,我喂你。」試了試藥的溫度,她舀了一小勺放在那人嘴邊。微微一怔,他緩緩含住勺子。眼中突然落下淚來。
「怎麼?燙嗎?」她對著葯碗吹了一口氣,「剛才我試過的啊。」
「不是,不是……」那人連忙擺手,不知不覺中,已鬆開他的袍角。「我、我……」
什麼?她納悶。
這時,旁邊突然有人驚呼起來,「天啦!菩薩!」有人跪了下來,有人開始行禮。一些剛醒的人,看到突然出現在這裡的那個女子,拿著葯碗,微笑著站在他們中間。她飽含救贖的微笑、她充滿慈悲的眼神、她光華奪目的耀眼,把一切破敗都鍍上了一層金色,讓人恍如夢中。除了菩薩,還有誰會來理會他們垂死之人?
「不是,大家起來,大家起來吧!」她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麼了?為什麼大家都跪下了?菩薩,是她嗎?她糊塗了。「大家聽我說。」
現場一下子安靜起來,突然出現了很多明亮的,飽含希望的眼睛。
對著這些目光,她有一絲絲緊張。她緊了緊披肩,「各位,我是受朝廷之命來送藥材的。你們都是夏淵國的子民,不管你們處於怎樣的境地,朝廷都不會不管你們。
「只要有夏淵國一天,就會給你們一天的庇護;只要有夏淵國一年,就會給你們一年的生計。或許我們現在不是很安定,甚至我們還有了疾病。但是,請大家相信,這一切都會過去的。
「因為一個永不言棄的民族,是不會被敵人摧毀的。我們的精神可以傳遞,我們的熱血,可以為後代帶來一個安穩的繁榮盛世。困難只是暫時,只要我們熬過去了——我們一定可以熬過去,因為,夏淵國的五萬萬子民都是在一起的。我們不會是一個人。」
「是、是……」,「我們不是一個人……」底下的人開始抽泣。
他看向她,想起那日在練兵台上的感覺,一個人,為了權勢真的能做這麼多?還是,這一切都只是出於她的本心?
安定好那些病患已是半夜。
看看她疲倦的眼神,他有些歉然,「是我的疏忽,沒意識到那些病人除了需要藥物的治療,還需要心裡的關切。親人由於未患病被帶走,只留下他們,因此產生被遺棄了的想法。而軍中由於人手不夠,也只是每天去送送葯而已。」
她搖搖頭,「能堅持到現在已經很好了!我……還是來得太晚了嗎?」
她看向他,他卻未看她,「對不起!」她突然說道,他一愣,為什麼要道歉?
「若不是我,你們不會來這!」
對於他們,她是歉意的。他稍感吃驚,「雲鯤怎麼樣我不知道,但,我的路,是我自己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