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零三章 鬼胎
漢中郡,胡詮的兵馬兵臨南鄭城下。
益州兵馬進攻梁州的消息很快送到了在襄陽西北駐紮的楊佺期手中。楊佺期聞訊,又驚又怒。
他很清楚,益州胡詮出兵是受誰指使。種種跡象表明,自己已經落入了一場陰謀之中。桓玄等的就是自己出兵,然後出兵協助頂住正面,再命胡詮從益州偷襲自己。
眼前局勢險惡萬分。正面,襄陽堅城,有桓玄和殷仲堪的聯軍守城,兵力懸殊不大,攻城能否成功,楊佺期自己心裡也沒有底。
這段時間以來,之所以形成對峙局面,便是因為對進攻襄陽沒有太大的把握。而現在,梁州告急,益州兵馬已經兵臨南鄭,漢中郡一旦易手,則自己全無退路。
梁州之地,弘農楊氏經營數十年的老巢,一旦被攻佔,自己如何有顏面去見泉下的父兄。更重要的是,自己將被逼入絕路之中,面臨覆滅之災。
眼下對楊佺期而言,似乎選擇不多。除了率軍回援,似乎沒有別的好辦法。但是,楊佺期又不甘心。這一旦退兵救援,之前的一切變都白費了。荊西數郡也要拱手送回,徒然死傷一萬多兵馬,卻什麼也沒得到。這之後,更是要和殷仲堪和桓玄敵對,紛爭永無休止。
楊佺期是個心氣甚高之人,他行事目的性很強,也很善於審時度勢。就像當初他出兵助力王恭一樣,他的判斷是,王恭能夠成功。一旦王恭掌控大權,自己在大晉的地位不言而喻。
從某種角度而言,政治就是押寶。押對了便盆滿缽滿,押錯了可能血本無歸。所以當他意識到要輸的時候,他果斷的撤回了籌碼,帶著兵馬第一個離開京城,保存了實力。同時,也及時的和司馬道子達成了和解。
但眼下的情形,卻是進退兩難的局面。想要兩全其美,恐怕沒那麼容易。
緊急磋商后,楊佺期手下眾人都認為需要立即回援漢中,保住梁州,再圖後事。但楊佺期心中不甘,思索良久之後,他決定冒一次險。
次日上午,梁州軍大張旗鼓的拔營撤兵。一隊隊兵馬在對方斥候的眼皮底下撤離沔水北岸,回梁州救援。
殷仲堪得到稟報,大喜不已,遂請桓玄前來商議追擊之事。
桓玄早得稟報,但他的建議是,暫時不必追擊。
「仲堪兄,所謂窮寇莫追。楊佺期此番撤軍,乃是不得已之舉。漢中遭到攻擊,他不得不撤。但其兵馬齊整,並未遭受重大損失。我大軍若是急追,反而中了他的計謀。他巴不得我們出城與之一戰呢,或許會沿途伏擊,佯撤實進。要知道,要是打敗了我們,他可不顧梁州之危而一舉攻滅我們。咱們不能給他一丁點機會。他要撤,便讓他撤。全部撤走了之後,收復失地,整頓兵馬,你我聯手攻入梁州,他到那時往何處去撤?故而,我的意見是,依舊按兵不動。讓他疲於奔命去吧。」
對於桓玄的建議,殷仲堪頗有些詫異。這種時候不趁機進攻,還待何時?殷仲堪懷疑桓玄是信口開河,別有用心。
雙方沒有達成一致,倒也沒有撕破臉,只決定再斟酌一番。
送走桓玄之後,殷仲堪立刻召集殷遹殷曠之等人商議對策,研判桓玄不肯追擊的緣由。
殷遹道:「兄長,桓玄這廝,居心叵測。之前他說不出戰的理由倒是可以認同。但此刻,楊佺期已經退兵,他卻不肯追擊,很明顯是別有目的。我認為,他並不希望荊州的危機解除。因為楊佺期一旦敗績,他便沒有理由留在荊州了。唯有讓荊州處在戰亂之中,他才可以名正言順的賴在荊州不走。他可不希望咱們將楊佺期殲滅。」
殷仲堪沉吟之後,問計於殷曠之道:「曠之怎麼看?」
殷曠之道:「兒子的看法也和堂叔差不多。桓玄顯然不肯我荊州危機解除的太快。他想要楊佺期全身而退,這樣便可讓楊佺期保持實力,令我荊州感受到壓力。只有這樣,我們便有求於他,只能任由他予取予求,甚至允許他的兵馬留在荊州。這是他鯨吞我荊州的詭計。兒子認為,此刻需要和桓玄挑明。楊佺期兵馬既退,桓玄當率軍離開荊州回到他的地盤才是。他們已經沒有理由留在荊州了。父親只需這麼一問,便知道他的底細。他若肯退兵,便是心中無鬼。他若不肯,則印證了我們的推測。」
殷仲堪沉吟思索,他承認殷遹和殷曠之的話是有道理的,他也明白桓玄的居心不良。但是,他心中還有一個希冀,便是和桓玄達成的協議。那是個美好的前景。
「可是,若能聯手滅了楊佺期,奪了梁州,豈不是對我有莫大好處?若讓桓玄率軍離開,攻梁州豈非是泡影?豈不是也等同於撕毀協議,出爾反爾?」殷仲堪皺眉道。
殷曠之見父親還想著要攻梁州,擴大實力地盤的想法甚為無語。
「父親,兒子早就想說了,進攻梁州,其實對我荊州有害無益。此番荊州和梁州的這場衝突其實本就是為桓玄所挑撥。雙方衝動攻伐,打了錯誤的一場仗。當初不是桓玄的欺騙,怎會起戰端。父親,偌大荊州之地,我們尚且不能保全,還談什麼梁州?奪了梁州又如何?弘農楊氏在梁州根深蒂固,地方巴獠部落更是不服管束,屆時必然處處起火,疲於應付。這對我有害無益。況我荊州同梁州以及江州乃三足之勢,在這種局面下,最好是維持現狀。這樣任何一方都休想吃掉別人,一家獨大,兩家聯合制之才是最好的生存之道。」殷曠之道。
「正是,曠之所言極是。曠之看的透徹。」殷遹連聲附和。
殷仲堪沉吟道:「照你的意思,也還是不追?」
殷曠之搖頭道:「不,我的意思是追擊。不給予楊佺期重創,他是不會消停的。唯有削弱他的實力,他才能安安分分的和我和平共處,才能聽得進去話。兒子的想法是,乘機追擊,給於重創,回頭再派人去和他商談共處之策。到那時,他只能答應。否則,他恐怕沒有這個見識。屆時,他面臨兩家壓力,擔心被攻滅,便一定會選擇和我共處之。」
殷仲堪吁了口氣,點頭道:「你們的話確實有道理。看來,我確實該和桓玄攤牌了。我這便探探他的口氣,看他作何反應。」
殷仲堪親自前往南城外桓玄大軍營地見了桓玄。寒暄之後,咬牙開口。
「桓少兄。此番荊州之事,多虧少兄出兵相助,方可解我荊州之危。大恩大德,定當后報。眼下楊佺期已經退兵,危機已經解除,再讓桓少兄和手下將士們在荊州受苦,我於心不忍。眼見已是深秋,天氣轉寒,我想,桓少兄可率軍回江州休整了。我已備好錢糧若干,作為大軍消耗的補償和陣亡將士的撫恤之用。不知少兄意下如何?」
桓玄聽了這話,先是一愣,旋即大笑起來。
「仲堪兄,這是要趕我們走了是么?哈哈哈。卸磨殺驢,過河拆橋是么?」
殷仲堪正色道:「此言差矣。楊佺期已撤兵,我是不想讓江州的將士們遠離家人,不得安生。桓少兄要是願意,留下多久便可。老夫巴不得和桓少兄多見面,常聚飲呢。」
桓玄微笑道:「然則不攻梁州了?那可是將來要給你的地盤。況楊佺期如卧虎在塌側,你能安枕?若不除之,你不怕他捲土重來?」
殷仲堪道:「不是不攻,是天氣冷了,進入大山之中,一旦大雪封山,補給難繼,進退失據,豈非大大不利?明年春天,你我聯合出兵進攻,才更有勝算。況且,我荊州經歷此亂,荊西數郡遭受塗炭,冬天又要到了,我想騰出手來賑濟安頓他們,以免造成百姓流離之災。你說,我這個想法對是不對?」
桓玄呵呵而笑道:「原來如此。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還能賴在這裡不成?也罷,我明日便拔營南下。但我需要去江陵休整一番,再乘船回江州。這總是可以的吧。你該不會連江陵都不讓我去了吧。」
殷仲堪忙道:「當然不會,理當如此。我會派人將糧草錢糧送到江陵裝船。江陵是桓少兄的老家,你愛住多久便住多久。過幾日我便也回江陵,我也希望能在江陵和桓少兄宴飲相歡呢。」
桓玄大笑,將殷仲堪親自送出大帳。
回到大帳之中,卞范之站在帳中,他適才躲在大帳內側聽得清清楚楚。
「范之,你都聽到了。這老東西當真是翻臉無情之輩啊。果如你所料,他來趕我們走了。」
卞范之微笑道:「郡公會走么?」
桓玄笑道:「江陵是我的老家,我走去哪裡?我只是不忿這廝如此寡薄。」
卞范之沉聲道:「郡公放心,他會來跪著求你的。以他殷仲堪的智慧,這種局勢之下,他們是掌握不住的。論心機謀略,他還差得遠呢。不是我貶低他,他連楊佺期也不如。」
桓玄道:「比我何如?」
卞范之道:「不及郡公之萬一。」
桓玄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