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四章 入局
十一月二十二,楊佺期的屍體送達襄陽。見到楊佺期的屍體,桓玄大笑不已。
「楊佺期,你這又是何苦?你弘農楊氏,若一直唯我桓氏馬首是瞻,不至於妄自自大,又何至於到今日的地步?不過是因為一個南蠻校尉的官職,你便要興師伐我。你以為你的翅膀硬了,西北由你做主,我們都得看你的臉色么?殊不知,你和我桓氏翻臉的那天,便已經註定了這個結局了。可憐你尚不自知。可惜了你父親楊亮創下的基業,盡數毀於你手,你泉下有何面目見他?」
對於楊佺期的死,殷仲堪卻有不同的感觸。雖然楊佺期和自己交惡,差點攻佔了荊州之地。但是,殷仲堪此刻卻有唇亡齒寒之悲。殷仲堪死了,西北三股勢力的平衡被打破。眼下桓玄還在荊州,他是否願意退兵?楊佺期死後,原先桓玄答應的將徐州交於自己的承諾是否會兌現?若桓玄不肯兌現承諾,又不肯離開荊州,自己將如何應對?
這種種的擔憂就在眼前,令殷仲堪感覺到極為焦慮。事情是怎麼一步步的走到這一步的?自己怎麼會同楊佺期交惡?如今這樣的局面自己如何化解?這些事讓殷仲堪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實際上,他確實曾犯糊塗中了桓玄的計謀。但是之後他便已經清醒了過來。只可惜,那時候已經沒有辦法挽回了。楊佺期已經出兵進攻荊州,一切都沒有了迴旋的餘地,自己也被迫一步步的走到了現在。但他心裡完全清楚,自己是完全落入了桓玄設置謀划,走到了現在這一步的。
眼下,急需要破局。必須藉助外力迫使桓玄兌現承諾,起碼要讓他退出荊州。
十一月二十三,隆重的慶功宴在襄陽舉行。宴席上,殷仲堪高度讚揚了江州兵馬的英勇,感謝桓玄仗義相助。同時也試探性的提出了請江州兵馬回去休整的請求。
當然,這話說的很婉轉,盡量不讓桓玄感覺自己是在趕他們走。但即便如此,答案還是如他所料,桓玄以天氣寒冷,兵馬需要休整為名表示要在江陵休整一段時間,待機回江州。
在梁州的歸屬的問題上,桓玄表示,梁州尚未安定,郭詮的兵馬需要留在梁州清肅頑敵,安定局面。另外天氣嚴寒,大雪封山,回益州的通道已經無法行走,就算是撤軍也要等到明年春天山道通暢之時,所以請殷仲堪稍安勿躁。
「我是一定會兌現諾言的,仲堪兄,你便放一萬個心吧。哈哈哈。」桓玄如是說道。
殷仲堪對這樣的結果並不意外,在請桓玄的兵馬入荊州的時候,他便想到了這一點。那本就是驅狼吞虎的行為。如今虎死了,狼卻來了,而且恐怕也大概率不肯走了。
殷仲堪下了決心,他需要藉助外力解決這個問題。唯一能夠解決此事的,能夠幫自己擺脫目前困境的便是朝廷了。諷刺的是,當初自己是反司馬道子的,但是現在自己卻不得不向他求肯了。
酒宴之後,殷仲堪提出要將楊佺期的屍首送往京城,向朝廷稟報整件事的過程。畢竟楊佺期是朝廷任命的一方牧守,現在他死了,起碼在名義上要給朝廷一個交代。
對此桓玄並無異議,他其實也是這麼打算的。作為自己平定西北的投名狀,自己也算是兌現了當初對司馬道子的承諾。況且,自己攻了豫州,滅了梁州,這一系列的行動都沒有向司馬道子稟報,司馬道子那裡雖無反應,但也需要給他一個交代。這種時候,桓玄並不希望引起司馬道子的不滿。
不過,殷仲堪堅持要以荊州的名義將楊佺期的屍首送往進京。理由很簡單,楊佺期進攻荊州,荊州是受害者,以荊州的名義佔據了道義的制高點。桓玄只是助力而已。況且,楊佺期是死在了南陽郡,南陽郡太守魯宗之是最大功臣,此番由他前往京城領功最為妥帖。
桓玄心中雖然不願,但見殷仲堪態度堅決,也不希望立刻引發雙方的爭執,因為解決殷仲堪的時機未到,自己還需要時間去布置。若當真此刻翻臉,殷仲堪便會立刻要求江州兵馬撤離,雙方恐即刻生戰。而自己目前並無戰勝荊州軍的絕對把握。
於是桓玄退讓了一步,表示可以聯名上奏摺,說清楚事情原委。至於押解屍首上京的事,便交由殷仲堪派南陽太守魯宗之處置。在桓玄看來,殷仲堪無非是想要爭功罷了。但這可笑的功勞對他而言又有什麼用?難道司馬道子會站在他那邊不成?難道司馬道子會忘了當初他率軍圍攻京城的事情不成?且穩住他再說。
臘月初九,魯宗之押運楊佺期的屍首抵達京城。司馬道子早已經得到了西北的消息。對於楊佺期的死,他是樂見的。西北那幾方勢力,誰滅亡對自己都有好處。
魯宗之呈遞了殷仲堪和桓玄聯名上奏的奏摺,奏摺上自然是將責任完全歸於楊佺期一方,表示是楊佺期率先啟釁,派兵攻打荊州,意圖吞併荊州,破壞西北大局。荊州軍奮起反抗,江州兵馬派兵協同,終令楊佺期覆滅云云。
司馬道子定下基調,將楊佺期的行為定義為叛亂之行。殷仲堪和桓玄及時平叛,保證了西北安寧,是為正義之舉。魯宗之當為首功,以數干兵馬阻擊楊佺期,殺死叛賊,當予褒獎。
司馬道子定下了基調,朝中眾人自無異議,紛紛附和。
當晚,魯宗之求見司馬道子,呈上了殷仲堪寫給司馬道子的親筆信。
殷仲堪派魯宗之來京城,便是為了要呈上這封信,向司馬道子求助。現如今,只有司馬道子才能幫助自己趕走桓玄,這是他唯一的希望。
「殷仲堪拜上會稽王。此番西北混亂,局勢動蕩。今雖楊佺期授首,但今後之事,卻令我心中猶豫。仲堪受朝廷所託,牧守荊州,有些事不得不坦然相告,不敢隱瞞會稽王。」
「……西北之局,本三足而立,各司其職,各守一方。但桓玄野心勃然,意欲獨霸西北而立,和朝廷分庭抗禮。桓玄設下陷阱,令我同楊佺期交惡。楊佺期有勇無謀,出兵攻我,我不得不迎戰。桓玄乘機取豫州之地,出兵入我荊州。又命益州刺史郭詮取梁州之地,此乃精心設計,吞併西北之奸謀。如今楊佺期已平,他卻不肯退兵,佔據江陵,此舉已然暴露心跡,不可不防。」
「當年桓氏雄踞西北,領周邊七州之軍事,故而有廢帝逼宮之亂。今桓玄亦有其父之志。若會稽王不加以防範,我荊州落於他手,不過旦夕之間。屆時荊江豫梁益數州盡入其手,西北地緣廣闊,錢糧充裕,人力眾多,又是上游要衝之地。桓玄若得以獨霸西北,必生異志。屆時將不可遏制。我大晉社稷必毀於他手。望會稽王明鑒決斷,早做防範。」
「……仲堪自知和王爺有隙,當初仲堪一時糊塗,助力王恭起兵之舉,實乃不智,更給我大晉造成了混亂,這幾年我自常常思之,悔之不及。仲堪已認識到了之前的過錯,力圖彌補。此番仲堪願意接受王爺的任何差遣,只要能夠阻止桓玄不軌之心,為大晉社稷安定盡我心力,哪怕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若任由桓玄滅我荊州,則尾大不調,養虎為患。王爺海量,當不計前嫌,以大局為重,速作決斷,阻止桓玄不軌企圖,免遺將來之恨。仲堪再拜!」
讀了這封信,司馬道子陷入沉思之中。他固然是想要將楊佺期和殷仲堪兩人誅滅,這二人當初逼得自己幾乎走投無路,帶著兵馬圍攻京城。更令人不能忍受的是,這殷仲堪四處散布自己弒兄的言論,讓自己極為被動,自己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
但是,不得不說,殷仲堪信上說的話卻是實實在在的。桓玄坐大,或者說西北任何一人坐大,都不是自己希望看到的。自己只希望他們互相攻伐削弱,朝廷坐收漁翁之利。但西北的局勢到今日這番情形,多少已經超出了朝廷的控制。
桓玄攻豫州便是自作主張,更別說桓玄有調動益州兵馬攻滅梁州的能力。之前自己固然默許桓玄對殷仲堪和楊佺期發動攻勢,但絕非是這樣的情形。桓玄行事太急,已經暴露了實力。他的實力已經很可怕的,若荊州再被他奪取,則大江中上游全成了他的地盤,便再難控制了。
兩個月前,司馬道子便有出兵之心,但是被王緒勸阻。王緒認為,讓他們互相殘殺為好。認為楊佺期未必會輸,最好是互相消耗削弱。司馬道子自然也不想過多干預,況且他沒有得到李徽明確的支持,不敢輕舉妄動。
但是現在,楊佺期被攻滅了,殷仲堪遭受重創,桓玄佔據江陵不肯離開,那便是有鯨吞荊州之意。若任由局勢發展,恐怕真要出大事。或許真的應該干預了,牽一牽韁繩,試一試桓玄這匹烈馬還肯不肯受自己控制。
若他不肯收斂,則必須早早的處置他才是。至於殷仲堪,留他在荊州牽制桓玄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只要他願意效忠自己,之前的那些事倒也可以暫時容忍。待到了適當的時機,處置了他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