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酒局
晚上,陳希慈如約而至,這位陳家公子對戰事是十分熱衷。
倒不是說想打仗,而是想一一印證自身肚子里的學問到底有沒有學對,看看是否誤入歧途。
許鳴走出房間的時候不忘看了眼旁邊房間的大門,隨後這才安心下樓。
走出客棧,卻是一副很大的陣仗。
不僅有一輛豪華馬車,並且兩側站滿了人,人人都腰間佩刀,神色肅穆,最前方還有個頭戴盔甲的中年漢子,手持長槍。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那家官二代出場,許鳴笑容淡然,步伐從容前進。
興許是察覺到他的靠近,所以很快馬車裡的帘布被掀開,陳希慈探出頭來朝他打招呼:「趕緊的,今晚我們不醉不歸!」
許鳴悠哉游哉地上了馬車,這支車隊才浩浩蕩蕩地從客棧離開。
在風滿城有這個陣仗的其實不少,主要還是陳希慈還是低調了。
陳家素來低調,要不是多了個陳希慈,恐怕只會更加名聲不顯。
但只有接觸到上層的人才會知曉,這個看似只是書香門第的家族,卻是足夠讓風滿城掀起驚濤駭浪的大家族。
至於背後的人到底是誰,知道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馬車很大,許鳴坐在側面,橫劍在膝,臉上始終保持著笑容。
陳希慈一眼就看到了他膝蓋上的劍,有些驚奇:「上次沒仔細看,你還是練家子?」
許鳴笑了笑,沒有逃避這個話題:「就練過幾年。」
「那也很了不起了,反正那玩意我是不會碰的,人生苦短,太苦太累的事情可以做,但不能一直做。」陳希慈擺了擺手:
「對我來說,讀書已經夠苦的了,每天都要坐在書房裡枯燥無味的看書中文字,儘可能將其記下來。」
陳希慈長吁短嘆:「更何況是練功這類事,每天暴晒不說,還要皮開肉綻,到頭來還不知道能不能混的好,實在是找罪受。」
許鳴背靠牆壁,幽幽說道:「若是讀書只是為了應付,只是為了將文字吃進肚子里,那就只是吃進肚子里,沒有用。」
「所以我需要用事實來證明我所學習的東西,只要印證成功一樣,就相當於點石成金,為我所用。」陳希慈拍了拍肚子,笑道:
「讀書一事,我們並非古人聖賢,天底下能打心裡想要學習天下學問的人,少之又少,總是會有這樣那樣的目的,而不是單純為了讀書而讀書。」
許鳴啞口無言,對於這方面的見解,他的見識還是太過淺薄,難以和這位從小飽讀詩書的年輕人一較高低。
不過陳希慈也是個說不完話的,眼見這個話題說不下去,立馬又換了新的話題。
至於北煌城之類的事情,他是絕口不提,看來是打算在酒桌上再說了。
陳希慈既然打算要吃一頓大餐,按照他的性格,肯定不會小。
這點,就算是剛剛認識他沒多久的許鳴都看得出來。
只是許鳴萬萬沒想到大到這種程度。
真鳳樓,作為風滿城最大的酒樓,其佔地面積已經達到驚世駭俗的程度。
曾經有風滿城本地人調侃幾句,說是十戶人家的農田加起來都未必有人家大,可想而知,這座酒樓到底有多離譜。
真鳳樓不只是一棟樓,而是涵蓋了一個區域,足足有十四棟樓,大小不一、形狀各異,其中每一棟樓的產業雖然大同小異,但每次面向的客人群體卻不一樣。
真鳳樓不同於很多奢侈酒樓,這裡有一棟名為黎福區的地方,其中酒水不僅物美價廉,而且服務也十分到位,是風滿樓許多平民百姓遇到喜慶日子喜歡過去的地方。
這樣一個富貧通吃的地方,估計前期就遭受到同行的不友好對待。
從馬車走下的許鳴看著面前的人山人海,怔怔出神。
倒是陳希慈,像是早就有所預料,微微抬頭環顧四周:「果然還是這麼熱鬧,走,我帶你去最中心的真鳳樓,保管一醉方休。」
許鳴拍了拍腰間酒壺,咧嘴笑道:「地方應該是好地方,不知道能不能打包點酒水,回頭路上再吃?」
「自然可以,天底下當真是沒有錢解決不了的問題啊。」陳希慈滿臉感慨。
兩人並肩而行,穿越人海,朝著最中心的那棟真鳳樓前進。
才剛走到大門口,就看到一個身材豐滿容貌俏麗的大姐姐迎面走來,笑意盈盈:「喲!陳公子不用被關在家裡讀書,反倒跑過來我們這裡來了?」
陳希慈哈哈一笑,雙手負后,豪邁姿態盡顯無疑:「最好的地方給我來一間,老樣子,不過伺候人的丫鬟就不要了,今晚我是打算和我這大兄弟喝點酒。」
「那怎麼行,若是沒個人在旁邊給二位倒酒,豈不是有人說我們真鳳樓失了禮儀?」話雖如此,這名女子還是帶著兩人走進其中。
這個看似只是負責接待顧客的女人,儀態得體,一切都做的恰到好處,不會因為太過熱情導致顧客尷尬,也不至於拒人千里之外,冷落了顧客。
能夠成為一城之間最富盛名的酒樓,本身就有著真材實料。
陳希慈和許鳴被這名女子引導著上樓,走向八樓,最終在一扇門面前停下。
女子將一連串的鑰匙交給陳希慈:「陳公子,且盡興。」
陳希慈點了點頭,看向許鳴:「菜系的話,有什麼想吃的?」
許鳴搖搖頭:「閑雲野鶴慣了,不太適應這裡的氣氛,這裡你熟,你點啥就吃啥唄,反正你的眼光總不能差了吧?」
陳希慈豎起個大拇指:「還是許兄會說話,既然如此,按照老樣子就行了。」
女子施了個萬福,珊珊離去。
打開門,迎面來的是一片喜慶氣息,屋內張燈結綵,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洞房花燭,最中央有一張很大很大的桌子,兩人相對而坐都不知道相隔幾米。
許鳴跨過門檻,開始打量起來這其中的陳設,其中還有幾個不知名的小房間,忍不住嘖嘖稱奇:「還是有錢人會玩。」
「沒辦法,有些人,喝醉了,就管不住褲襠里的鳥,總共四個房間,可能喝到最後,大家都摟著個小娘,各自找個房間解決去了。」
陳希慈輕車熟路地趴在一張長椅上,「果然,比起讀書,還是在這裡呆著更讓人舒坦。」
「待久了對身體不好。」許鳴瞥了他一眼:「敢問陳公子,還是不是個雛?」
「你不會還是個雛吧?」陳希慈翻了個身,滿臉驚訝地看著他。
許鳴麵皮抽搐。乾咳兩聲:「這類事情還是少做,年輕氣盛可以理解,但是要節制,不然傷身。」
陳希慈撇了撇嘴:「放屁,我又沒有肆意妄為,倒是你,身邊跟這個這麼漂亮的姑娘,這都能忍住不下手?」
「虧我上次看你倆的表情時還稍微帶了點祝福,沒想到啊。」
許鳴罵罵咧咧:「你這是什麼表情?有本事你去試試,你就會明白有多難。」
陳希慈手背放在額頭上,長嘆一聲:「這類事情不說也罷,不過許兄是雛這件事我不太會說出去,所以不用擔心。」
許鳴呸了一聲:「我擔心個鎚子。」
真鳳樓做事總是那麼雷厲風行,在兩人閑聊期間,大門外已經有一眾丫鬟各自捧著一道菜走進來。
兩列人,整齊劃一,前面的人放下菜后往後離開,隊形不變,行雲流水。
很快,那張大桌子上已經擺滿了各色菜肴,單單是看賣相就足夠讓人食慾大開,其中還有總共六壺酒。
許鳴其實想問問吃這麼一頓要多少錢,但是想了想,還是不問了,這類事情容易傷人自尊。
眼見準備的差不多了,陳希慈從那張長椅中起身,拍了拍屁股坐在嶄新的椅子上,笑道:「坐,別跟我客氣哈,今天我買單。」
許鳴與其相對而坐:「陳兄,你有話要問,我也有話要問,我也不怕煞風景,反正這些話不會影響我們喝酒。」
對面的陳希慈拿起酒壺的動作頓了頓,讚賞一笑:「許兄同樣是性情中人,不錯,我很喜歡。」
「南燕關戰事,能否和我原原本本說上一說?聽說的,看到的,猜測的,都能說。」
許鳴猶豫了一下,微微點頭:「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其實在南燕關城頭上,我所見到的並不多,對於所謂的兵法也不太懂。但我知道的是,曾經有人在城外一劍退萬軍。」
陳希慈啞然失笑:「這個我知道,陳南北嘛,這傢伙的名氣真大,就連南燕關戰事都沒能清晰傳到我們江南,沒想到這傢伙倒是傳下來了。」
許鳴拆開一壺酒,聞了聞酒香,很醇正,和流刀山莊的比起來各有千秋,總體來說是他吃過的酒中最好的之一了。
在這之後,許鳴用自己的話來說一說那南燕關戰事,不過這些都有一個致命的缺點。
大多數都是他道聽途說下來的,至於事情的真假,他不得而知。
對此,陳希慈心中是有些遺憾的,但還是認真的聽完所有話。
直到許鳴手中的酒壺見底,這些話才得以停止。
把這些話記在心裡的陳希慈沒有說什麼,而是默默喝著酒,大抵是在心中不斷推演了。
許鳴毫不客氣地拿出另一壺酒,拆開喝了起來:「到底來說還是太差了,當時我在北煌城消息還是比較封閉,有些事情還不知道。」
「足夠了。」陳希慈搖搖頭:「這些信息,我回頭自行推演一下,其實已經足夠我研究一段時間了。歸根結底,還是幫到了忙。」
最後的最後,這位臉龐已經有些通紅的公子哥抬眸凝視:「我最後一個問題,你到底是什麼人?」
許鳴愣了一下,旋即說道:「你爺爺沒和你說嗎?」
「老爺子?他要是想說,你就算不想知道,也要知道。他要是不想說,拿著一把大刀放在他肩膀上,他也不會多說一個字。」
陳希慈自嘲一笑:「歸根結底,我們家能一步步走到今天,還真是因為老爺子這個性子。」
「既然陳爺爺不說,我也不好和你明說,但你要知道的是,我們是自己人。我不會害你們。」許鳴認真道。
陳希慈死死盯著他的表情許久,最終趴在桌面上:「我當然信得過許兄,只是這個世道,有很多事情,很難辦的。」
「有心為之,水到渠成。」許鳴淡然道。
陳希慈嗤笑一聲:「或許吧,不過目前來看,我們陳家到底還算屹立不倒。」
「更何況,陳家有我,我不信,就憑這些魑魅魍魎,能搞垮我們陳家。比武力?我們陳家出過一位絕世劍仙,只是很少人知道而已。」
許鳴心中瞭然。
陳希慈呵呵一笑,看向窗外的大好風景。
許鳴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能和我說說看最近發生了什麼事嘛?上次我去見陳爺爺的時候,就遭遇了一場圍殺,雖然可能並不致命,可……」
陳希慈不置可否:「事實正是如此,我都習以為常了,這幫王八羔子,總是想著自己,沒良心。」
許鳴沉默不語。
這位陳家公子哥繼續說道:「這輩子最討厭兩種人,一種是損人不利己,一種是損人利己。」
「其實也沒啥,無非是我爺爺平時都是站在民眾的角度去考慮問題,久而久之,得了人心,有些人知道不能放任不管。」
陳希慈忽然挺直腰桿:「不過那個時候他們頂多也只是有賊心沒賊膽,畢竟我爺爺雖然不為官,但憑藉著巨大的聲望,沒少做好事,也沒有露把柄。」
許鳴看著這個已經有些醉的年輕人,知道今晚大概率是不能聽這傢伙清楚的說完情況,只能靠他後面捋一捋了。
陳希慈一本正經地說道:「我爺爺這輩子讀過的聖賢書不少,有些道理更是深信不疑,力圖做到知行合一。」
「他這輩子最大的抱負,就是能夠入仕途為官,為一方百姓謀取一份福利。只是天不隨人願,咱們這個大家庭就像是一個包袱,壓得他走不動。」
陳希慈一拍腦袋:「反正有些人說他多管閑事也好,說他吃飽沒事幹也罷,這就是他想做的,只不過沒有一個正當身份罷了。」
「得虧我二叔還算出息,如今在咱們那太平城當差,官位不大不小,正好是戶部侍郎,正四品官員,正好是身在朝廷中樞,真是品階應當還要往上走一個台階。」
許鳴倒吸涼氣:「他能想到風滿城陳家很有背景,卻沒想到這沒有背景。」
要知道,整個大魏,侍郎有幾人?
六部侍郎,總計也就十二人。
別看只有正四品,但正如陳希慈所說的那樣,走出京城,同品級官員都要巴結。
更何況如今戶部在六部中地位不低,僅次於吏部和兵部。
有這樣一個身居高位的人撐著,也難怪陳玄崇說話這麼管用。
之前許鳴就百思不得其解,雖然陳玄崇可以得到百姓的擁護,但沒有官位在身,真能左右一城的決策走向?
這就算不用腦子去想,估計也能想到。
如果只需要百姓喜歡就能當官,左右官員,那天底下還有那麼多人需要依靠寒窗苦讀數十載來翻身?
許鳴一隻手撐著下巴,苦笑不已。
就算只說到這裡,許鳴也大致搞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敢情是一場官場糾紛。
許鳴忽然想到了什麼,說道:「既然你二叔已經是戶部侍郎,那幫人還敢這麼猖狂?」
「以前當然是不敢的,我爺爺一句話,這些傢伙,便是風滿城的郡守都要深思熟慮,最後哪怕不能完全如我爺爺的願,但也會想到一個折中的法子,雙方各退一步。」
陳希慈一拍桌子:「只可惜啊,只要是有利益的地方,總是會有這樣那樣的人冒頭。」
「許兄是混江湖的,或許對官場曲折不算很了解,但用一句話囊括就可,利益在,人就在。」
「長久的反常,只會引起他人的注意。當一個異類出現時,就會被群起攻之。」
許鳴深以為然,沉聲問道:「是背後也有人動手了?」
「動手不至於,畢竟明目張胆的來,不好。但有了底氣,自然就不會如同之前那般了。」
陳希慈眼神沉靜:「曹家是控制著我們風滿城的糧倉運送一圖,吳家則是郡守府,以這兩家為首,其餘人等,無非是蝦兵蟹將,不值一提。」
「那那天晚上?」許鳴眼皮子一條。
陳希慈冷笑連連:「曹家乾的,真以為我只是個讀書讀傻的,只會花天酒地的紈絝?」
「多來點,只要打不死我,你們曹家就得玩完。」
許鳴眯著眼睛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
「看來陳兄是不把我當外人了,這些話,有沒有和你爺爺坦白?」
陳希慈連連搖頭:「我爺爺是什麼人我清楚的很,這些事情,說了也是白說,倒是許兄,我相信一定不會讓我失望的。」
「就憑我那句是自己人就信了?」許鳴啞然失笑。
陳希慈還是搖頭,不過這次卻是指向許鳴腰間佩劍:「就憑你的這把讓我爺爺心心念念的向天劍。」
許鳴怔怔出神。
這是他第一次重新審視這個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