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囹圄之龍

封七衡莫名想起了上學時學過的那篇桃花源記。

通過一人寬的甬道，打開門后視線豁然開朗。

「好像來到了愛麗絲世界一樣。」

封七衡邁出一步，踩在滿地的碎玻璃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令他目不暇接的是宛如教堂般寬闊大廳，門開在中央，一條堆滿機械零件和管線的紅毯直鋪到盡頭的石雕下。經過藝術般的處理手法，光線從教堂頂端的圓孔處射入，將石雕籠罩上一層薄紗。

「這是經歷過戰爭？還是聚會撒酒瘋？」

封七衡撿起腳邊的一條黑色連帶金屬線的東西，手感摸起來類似金屬，從切割平滑的一端往裡面看去還能看到細小的零件。

這是一場科學展覽會，結果卻因為言語不和而大打出手？封七衡環視一圈整個教堂做出這個猜想。寬敞的教堂不單有長椅或桌子的木製品，還有類似他手上的這種金屬製品，而正是後者佔滿了多數的地面。

光線從窗外照在一半的金屬上，上升的絲絲熱量隱約可視。教堂並不是全封閉的，一整面的牆壁都被用作了採光的設計，不過不是一整面玻璃的設計風格，反而使用銀色的金屬框劃分成無數個正方體格子，這樣光在投射過來時便被分割成無數小塊扔在地上。

不知為何，封七衡有種被遺棄的感覺。

這裡就像他沒回到景山市前的景山藍咖啡館，被置棄了很多年，留在空中的是半腐朽的陽光味，就好像……塵封的垃圾場。

封七衡擦了擦玻璃上的落灰向外看去，那是一副截然不同的畫面，隨風捲起的綠色波浪一直延伸的視線盡頭，一條褐色小道順著草地的邊緣分出數條路徑，但唯一一條還在視野里的小道在抵達盡頭的時候猛然下落——這種落感讓他有些不自在。接著，與那份地平線相接的天空蔚藍無比。

「這裡……到底是哪裡啊。」

封七衡承認自己有一瞬間被這景象顫動了心臟，但接踵而來的問題佔據了他的大腦。

為什麼在咖啡店倉庫後會有間地下室？

為什麼地下室里會有這種愛麗絲漫遊世界的空間？

為什麼……

封七衡看了眼來時的門，整座教堂的出入口都在那裡，他不確定未搜尋的石雕後有沒有暗門，但現在這種情況已經很令他感到詭異。

來到這裡前明明是扇高1.9米，寬0.9米的標準尺寸的單開門，但現在卻是高將近5米，寬將近4米的雙開大教堂門。

並且在這扇教堂門上雕刻著一個天秤，這幾乎是所有公正所都會雕刻的東西。

封七衡有些毛骨悚然，他踏著那些金屬體往裡走，想要看看那個令人不能忽視的石雕上究竟雕刻了什麼。

靠近大門為遠端，這時候的金屬體分散凌亂，此時還能找到落腳點，但是越往裡走，那些金屬體便越見密集，甚至連地面都分辨不出來。

他走到教堂中央的時候腳步頓住了，目光聚焦在一點上，那是枚彈殼，逐漸氧化的彈殼藏在一個大型金屬體的弧形蓋下。封七衡將它掰開，掉落的金屬眼球隨著高低不平的金屬層面向遠端滾去，發出沉悶的聲音。

「這些……都是機器人？」封七衡咽了下口水，他感覺自己的嘴唇有些乾澀。

等到他有這個認知后，所見的一切都有了形狀——那些金屬體全部都是機器人的肢體或核心部位，甚至看到子彈殼還能猜想出它們具備管制槍械和制式子彈。

封七衡還發現一點，如果從上空看去，從遠到近是逐漸遞增的趨勢，而最後一批數量最多的機器人堆成半弧形的圍牆擋在石雕的外面。

它們呈扇形倒在以石雕為頂角的教堂中。

這裡可能發生了一場鏖戰。封七衡在心裡默默揣摩，超自然的現象發生令他沒那麼激動，一種陌生的熟悉感充斥著他的心臟，而這種熟悉感可能來自早就封閉起的記憶。

「推進式的強攻……火力包圍網……人海戰術——雖然是機器人但還是難以想象。」每走一步封七衡都不自覺感嘆出聲，眼前的一幕實在過於震撼，最後近乎能看到幾個殘缺度沒那麼高的機器人。

最令他心潮澎湃的莫過於矗立在聖光下的那個雕像，因為這是在場唯一一個完好無損的陳設，雖然可能性很小，但沒準能從上面得到些有用的信息。

踏過兩者間的真空地帶封七衡才知道這場鏖戰的最終勝利者是誰，拇指大小的金屬細碎連成一條半弧——就像防波堤一樣。而在這真空地帶后就是與機械體對峙的人或什麼生物，它們不能撼動對方一分，被牢牢地牽制在這裡，最後完成滅殺。

封七衡甚至幻想出了一堵空氣牆，無數的子彈傾瀉在上面卻被攔下，而堆積如山的機械體同樣被攔在空氣牆外。

「真是太帥了！」

他仍然對這種事秉持著熱情。

封七衡滿足之後才將目光投向近在咫尺的那件雕像，極富宗教寓意的雕塑高快3米，從下面看有個石台支撐著上面的女人，無數的鎖鏈將她纏繞，雙臂被迫展開，手腕自然下垂，看不清她的臉，只是覺得那些垂落在耳邊的髮絲雕刻的極為細膩。

「又是一個處刑石雕……」

封七衡對此有些了解，這可能處於幼時父親的耳濡目染，讓他在長大后也對一些宗教上的東西稍有涉獵。不難看出的是這位女性的姿勢呈「十」字，還被鎖鏈拘束，從縫隙間能看出她纖細的身姿和飽滿的胸部。

封七衡探出頭去，從髮絲中他看到了傳神的面孔，接著與那雙石像的眼睛對視的一刻，他感到自己的心為之一顫……

轟——

「地震啦？」

封七衡猛然驚醒，教堂的大門被破開，震動聲由此傳來。

他忽然發現自己忘記了一點——

機械體還未完全褪色，那就說明這場戰役距離現在時間不遠，隨時都會有重回的可能。

但封七衡無論說什麼都晚了，甚至沒由得他看清那站在陽光下與光相融的是誰，便看到了呼嘯而至的子彈，以及鋪灑在石雕上的鮮血……

——

封七衡意識朦朧，彷彿置身在白色教國。

在這片教國中，他的身體好像在無限下墜，這種被重力牽引的感覺令他恐慌。

無數的風景從中劃過，最後定格在最後見過的那個石雕女人上，他有一種錯覺，那種陌生的熟悉感就是來自於那個石雕。不單如此，封七衡還感覺自己與女人對上了眼睛，雖然對方是個石雕，但這種感覺愈發強烈起來。

這就是死亡的曼妙嗎……

封七衡感覺自己被一團綢緞般的棉花所包裹，死亡帶來的恐懼突如其來，這種意識上的雜糅彷彿曾經體驗過……

不是彷彿。

封七衡睜開沉重的眼皮，略微發酸的痛感讓他蹙緊了眉頭。視線所及是一片白色，耳邊是置身真空的安靜。

「我是死了嗎……最終還是用一副渾渾噩噩的樣子死去……這裡是天國嗎？」

封七衡迷迷糊糊，柔軟的觸感離開了他，突然放鬆的身體將他拉回到現實。

眼神聚焦后闖入視線的是一具高挑潔白的身軀，不著寸縷的身體令封七衡窒息，那張絕美的面孔不含感情的居高臨下的看著他，足尖點在地面上，銀色的長發如瀑布般傾瀉在身後，長發在小腿位置處漸變成墨綠色，最後盤旋垂落在足下。

「喂！小心後邊啊！」在兩人的對視中封七衡率先敗下陣來，對方的壓迫感很強，並且散發出「生人勿進」的絕對領域也讓他心跳加速。

避開那具令人眼紅心跳的身軀后，封七衡才看到教堂門口的機械體。說是機械體，但用機械潮來表達更具感官。

黑色的金屬外殼富有光澤，在陽光下如潮水般湧進，紅色的視覺處理器連成一道密集的陣列，從體內出現拼合的武器交織成一道火力網撲向他們。

女人背對著機械體，在封七衡的眼裡她宛如即將凋謝的薔薇。

但是下一刻，他見識了更為誇張的一幕。

黑色鱗片自女人足下憑空升起，在其身後構築成一道不規則的防禦牆，機械體的彈雨像打在雨傘上發出金屬摩擦的聲音墜落到地上，彈跳的子彈如擊打在地面的雨幕一樣動人。

想去保護她的封七衡停住了身體，他感到自己有些力不從心，順著女人凜冽的眼神看向自己的胸口，大片的鮮血染紅了那裡，這時的他才後知後覺到自己已經被子彈命中了。雖然避開了心臟，但汩汩流出的鮮血也會讓他死亡。

「咳！」封七衡剛想說點什麼便從口中吐出大口的血液，迸濺到地面上是化不開的濃稠。

自己最後還是要死了。封七衡看著眼前怪異的一幕有些洒脫，他不想搞懂這超乎理解的事情，生前事輪不到將死之人再處理。只是身體有些冷，剛剛是她的懷抱嗎？那死得還挺值的。

小巧的大樹項鏈從口袋裡掉出，它的后殼蓋輕輕開啟發出細微的聲音，雙目渙散的封七衡看向了它，那張遺落在這裡的照片出現，上面的男人和被高高舉起的男孩笑得格外燦爛。

「一切……都是因為你啊。」

……

飄零的子彈經過彈射改變了彈道，它們繞過僵立的女人撕咬向封七衡，可在半空中的不規則防禦牆卻改變了形態將他也納入其中。

「新一代的偕神者。」女人開口。

她緩緩靠近已經逼臨死亡的封七衡，蹲下身來看著他蒼白的面孔。

「如果汝真的有力量，那吾願……成為汝的祇靈。」

女人的話像在耳邊輕語，封七衡的手指動了動。她的雙臂展開，緩緩抱住這名青年，將他的身軀投向自己。

萬千的機械體仍舊在不甘寂寞的開槍，但在已然破敗的教堂中這一幕似是絕景。

總有一束光會投向你。

女人身後的鱗片構成一道刺，在兩人擁抱過的瞬間貫穿他們的身體，血液融合為一體……

封七衡的頭痛欲裂，那些記憶莫名闖入他的腦海中，神國、祇靈、機械潮、死亡……如永不停歇的奏鳴縈繞在他耳邊。

他在這其中看到了一道背影，她孤獨的抵抗著機械潮，飛彈擦傷了她的軀體，硝煙瀰漫了戰場，不得已最後退至這座教堂，絕境下將湧進的先鋒部隊毀滅殆盡，隨後將自己拘束在石台上成為無法蘇醒的石雕。

在最後，那個女人朝封七衡深深的凝望，最後垂然低下。

那種感覺……好像在說「我等著你的到來」。

孤獨、哀痛、悲怮……無一不湧進封七衡的心裡，那宛如混沌的黑暗填進空虛的內心，僅在等著那一束光。

「那是你的記憶嗎？」

封七衡注視著女人的雙眼。他發現自己重新煥發生機，想必是眼前的女人的超凡能力，因為那抵在胸膛的柔軟和流動的溫暖都告訴他除此之外絕無可能。

「那也是屬於汝的記憶。」

女人開口，聲音真的很有魅力。

封七衡有種感覺，他與眼前的這位有著某種聯繫，不單是身體上的，更重要的是意識和靈魂。

「使用吾，吾會殺掉它們所有。」

女人的情感盡數傳遞到封七衡的心裡，他能感到蘊含在其中的悲哀，輕輕將手放在她的腦後，撫摸著柔順的長發。

「你能成為我的助力嗎，我希望我們站在一起。」他有這種感覺，好似一揮手千重山海皆被移平的力量充斥著全身。

「不過該怎麼做呢？」

下一秒在封七衡震驚的目光中女人覆上了她的唇。

在他的眼中呈現的是這樣一幕。

【祇靈：尼德霍格】

【所屬：尤克特拉希爾】

【神諭：衡神真言】

……

如面板一樣的畫面覆在他的視線中，這種震驚不比獻出初吻來得少。

從什麼時候自己接受度這麼高了呢？封七衡得到了一個原因，可能是與眼前的這位……尼德霍格相遇的時候吧。

「那現在是我們的反擊戰？」

尼德霍格回以點頭，她拉起感嘆自己傷勢痊癒的封七衡，將鱗片構成的防禦牆擋在兩人身前。

「咳咳……那個……要不你先把衣服穿上？」封七衡從再次將完美的身軀展露無疑的尼德霍格身上逃脫著目光，略有些尷尬的詢問。

「悉聽尊便。」

下一刻尼德霍格頭髮揚起，在全身上下出現黑色絲質狀薄料——那在封七衡看來是連體絲襪的東西。接著，漆黑且富質感的鱗片包裹在一些隱約地方。

封七衡沒節操的流出了鼻血。

面對尼德霍格疑惑的目光他趕緊擦了擦，接著又恢復了面對機械潮大軍的勇毅。

「那就……讓我們上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