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還沒到等到月上樹梢,帝王就按捺不住對昨夜的眷戀,踱步著靠近攬月閣。
啟鈞策手中撥弄著手串,啪嗒啪嗒一聲又一聲的清脆,可心思卻又不自覺的回味著昨夜的纏綿。
不知不覺,腳步已停在了攬月閣的大門前,可門前空落落無一個宮仆侍候,更是沒有半點燭火。
啟鈞策長眉一皺,馬東立馬心領神會的就要去拍門。
可這時,攬月閣的大門吱呀的一聲,緩緩打開了。只見月奴手上端著微弱光亮的燭台,倒也不怕啟鈞策惱怒,行了個禮。
「宋貴嬪呢?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出來接駕。」馬東焦急的走上前,壓著聲線說道。
月奴嫣然一笑,並沒有回答馬東的話。倒是越過馬東,對著啟鈞策說道:「陛下,既是賞月,還請不要耽誤了好時光,請進吧。」
馬東嘿的一聲,剛準備呵斥月奴不懂規矩。卻被興緻盎然的啟鈞策抬手打斷,並撇下一眾隨從走入了攬月閣。
啟鈞策只見滿目漆黑,可隨著兩隻腳都邁入了庭院中,星星點點的光亮開始從各個角落中浮現。
這時他才發覺,院中都是繪有圖案的花造就的燈籠。而那棵碩大的桃樹上,也垂落著絲絲紅帶,像是月老廟中的一般。
恍惚間有人影晃動,啟鈞策隨著人影走了過去。
繾綣的歌聲再度響起,酥麻地撓著啟鈞策的心。而那女子的身影明明近在咫尺,卻又捕捉不到。
直到追至桃樹下,漫天的紅絲帶下,兩人裝了一個滿懷。
啟鈞策看著像小鹿般受驚的寶珠,可眼中滿是得意的皎潔,嘴角也忍不住噙著一抹笑。
「不知道你這是在做什麼?」啟鈞策扶著寶珠站好說道。
寶珠拂了拂有些散亂的頭髮,今日的她依舊素白著衣裳,只斜斜的插了兩支銀制的掩鬢。
「陛下說要賞月,那可不就是說賞月嘛。」少女的聲音響起,帶著獨有的清脆,還夾雜著半絲責怪啟鈞策來晚的意味。
寶珠自顧自的來到燈籠前,溫柔的燭光照著她一身朦朧,纖白的手指轉動著燈籠,啟鈞策也忍不住的俯身而看。
燈籠面上是一個身姿挺拔的男子,像是在勾勒他日常的生活。吃飯、喝茶,甚至還有騎馬射箭。
唯一遺憾的,是這男子沒有臉部。
啟鈞策咦的一聲,若隱若現的覺得這男子十分的熟悉。寶珠仰起頭,眼中含著不明的情愫。
「這人是?」啟鈞策問道。
寶珠輕嘆一聲,故作生氣的嘟囔著:「這是陛下呀。」
啟鈞策看著寶珠滿是失落的臉,心中柔軟的某一處,像是被狠狠擊中了一般。
原來如此,為何這男子沒有臉,是因為眼前的這個女子連自己的面都沒有見過就被放到了行宮裡。
「奴不知道陛下是什麼模樣,只是聽說陛下身姿挺拔,英姿颯爽。」寶珠眼中含著嬌柔說道,「奴每日都在想,陛下這時在做什麼呢。」
寶珠雙手合十,踱著步邊走邊說。
「想著想著,就畫了下來。如今一看,竟不足陛下的十分之一風采。」
聽著寶珠直白的話,啟鈞策有些窘迫,直起身來咳嗽一聲。
「你可怨朕將你放置於浮鱗行宮?」啟鈞策盯著寶珠漆黑如夜的眼眸問道。
寶珠極力的按捺住當初的怨恨,此刻是抓住啟鈞策的心舉足輕重的時候,若有恨,只怕今後的境遇還不如從前。
寶珠搖搖頭,臉上是挑不出錯處的笑意。
「陛下從前不知寶珠是什麼樣的人,如今知道了,寶珠相信,陛下不會再這麼做了。」
此話一出,寶珠的心怦怦直跳。因她也不能保證不過是一夜的纏綿,是否能在這樣一個殺伐果斷的帝王心中留下一絲的痕迹。
可下一秒,一隻有力的大手攬住寶珠的腰,寶珠被圈進了懷抱中。
「是朕冷落你了,以後不會了。」啟鈞策的聲音在額前響起,寶珠都感到難以置信。
四周開始飄起瑩瑩的光亮,啟鈞策伸出手,原是螢火蟲從四周而起。
圍著相擁的二人,恍若置身燦爛的星空。
寶珠依舊大膽地回抱著啟鈞策,將頭又埋進去了幾分。
「奴不敢奢求,」寶珠抬起頭,眼眶紅紅帶著點點淚光。「只要能陪在陛下的身邊就好。」
寶珠看著啟鈞策嘴角的笑意,垂下頭將曾被拋棄的不甘,生生的屯回了肚子里。
遠處放飛螢火蟲的月奴和海棠,羞紅了臉看著相擁的二人,可誰也沒注意到阿宴的失落。
一連三月,寶珠的名字亦如酷熱的盛夏般充斥了每個人的心中。從前不受待見的棄妃,一躍成為與淑貴妃平分秋色的存在。
當然也免不了他人的嫉妒,每日在皇後宮中晨昏定省時,貴妃黨難免捻酸地說幾句。
可這些日子來,寶珠也算是摸明白了。皇後宮中雖柳貴人脾氣火爆,最喜出風頭,但其實也是個最沒心機的。
而貞才人不聲不吭,可總讓寶珠有些毛骨悚然,只覺此人心機深沉。
眾多女子中,寶珠對成妃最有好感。因成妃是為數不多的良善之人,每天除了吃最能打動她,見到每個人都是笑呵呵的和氣得很,故而大家都很喜歡她。
淑貴妃亦如初見般美艷動人,她看著寶珠的眼神不算怨毒,卻總帶著讓寶珠不舒服的意味。
今日的晨昏定省后寶珠又被留了下來,依舊是替皇后簪花。寶珠小心翼翼的選擇了一株粉白的牡丹,輕手輕腳的替皇后簪上。
「你做得很好,宮中恩寵非常的,除了從前的容妃,怕是只有你一個。」皇后的聲音幽幽響起,寶珠的手指幾乎都要僵硬了。
自月奴中毒之事後,寶珠對於皇后實在是恐懼,生怕自己哪一秒又讓她不滿,再生事端。
佛口蛇心的皇后,遠比純粹的惡毒更加可怕。
「容妃也是在這行宮裡,說起來本宮還沒去看過她。」寶珠不明白皇後為什麼突然提起容妃,只能默不作聲地站著。
「那你呢,可有見過容妃?」皇后的目光從銅鏡反射著直視在寶珠的身上,寶珠有些心虛。
但還是堅定地搖搖頭說道:「嬪妾並沒有見過除嬪妾以外的宮妃。」
皇后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隨即就讓寶珠離開了。
路上寶珠心中總有些異樣的感覺,隱隱約約的覺得容妃的瘋癲或許皇后也脫不了干係。
但空口無憑,總不能憑著感覺來為容妃平反。想到此處寶珠不禁苦笑著搖頭,連自己的前路都還看不清的人,沒有資格替他人打傘。
寶珠搖著團扇,和月奴端著糕點往啟鈞策的長生殿走去,可還未到殿前,就看到許多穿著官服的人進進出出。
寶珠有些疑惑的頓住腳步,門口的馬東看到寶珠的身影,忙不迭地迎了過來。
寶珠的團扇一點前方,有些好奇的問道:「這是發生何事了?」
「哎呦貴嬪吶,」馬東一邊示意寶珠跟著他走,臉上笑得都皺了起來。「國事,奴才可不敢妄議。」
寶珠默然地點點頭,心中明白了一二。馬東將寶珠安置在了一牆之隔的偏殿中,寶珠百般聊賴,隔壁的聲音就鑽進了耳朵里。
月奴給寶珠斟茶,看著寶珠饒有興趣的樣子,也忍不住的開口問道:「姑娘,他們都在說什麼呀,奴都聽不明白。」
寶珠噗嗤一笑,「傻月奴,是南方鹽稅事情。」
「噢,聽起來蠻嚴重的。」月奴自顧自地說道。
寶珠點點頭,手上扇風的動作都慢了幾分。「自古以來,鹽稅就是難題。」
寶珠喝了一口茶,繼續說道:「可又因山高皇帝遠,故而不能根治。但一旦出問題,將危及國本,此事不容懈怠。」
月奴和寶珠聊得正開心呢,就傳來啟鈞策喚寶珠的聲音。寶珠和月奴對視一眼,默默地走了進去。
剛剛的官員皆已散去,但殿內低壓的氣氛啟鈞策撐著額頭看不清表情的臉,無一不在告訴著寶珠此時氣氛的緊張。
寶珠默默地燃起殿內的燭火,點上一支安神香,殿內的陰霾驅散了一般。
輕手輕腳地走到啟鈞策的身後,纖纖玉指按摩著帝王緊繃的太陽穴。
啟鈞策的手也終於放了下來,滿臉遮不住的疲憊。他長嘆一聲靠向椅背,寬慰的拍了拍寶珠的手臂。
「剛才你在隔壁,想必也聽到了朕為何事煩憂吧。」啟鈞策神色如常,閉目養神地問著。
寶珠眼波流轉,不知啟鈞策此刻發問是何用意,只能莞爾一笑回答:「臣妾不敢妄議朝政。」
啟鈞策悠悠地睜開眼,看著明媚的寶珠,只淡淡地說:「無妨,依你之見,鹽稅該如何?」
寶珠心中無奈,做后妃每天都變著花樣的想著怎麼讓啟鈞策開心就算了,現在還要幫處理政務了?
人也不能掰成兩瓣用啊!
可看著啟鈞策目光灼灼,卻又不得不開口:「陛下也好,先皇也好,歷代的皇帝都有為鹽稅出台過種種戰略,但都收效甚微。」
啟鈞策的目光微微一變,看著認真的寶珠疑惑的哦了一聲。
「足以可見這不是陛下的錯,而是上傳下效時下邊的人辦得並不得力。」寶珠說著說著,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
啟鈞策也直起身來,看著神情嚴肅的少女。
「臣妾曾聽說一個故事,有個皇帝想要一個美人,可底下的人卻開始大肆的搜刮美人,導致民怨重重。」
寶珠猛地回過身,看著啟鈞策,「陛下,您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啟鈞策以手撐臉,耐心的聽著。
「這就是因為下面的人辦事不力,過於死板造成的。」寶珠懇切的說道。
啟鈞策笑了起來,捏著寶珠瓷白的臉蛋。「居然是你一個后妃,看出了問題的所在,好啊,好。賞!」
寶珠現才覺后怕,自己的話犯了忌諱。但啟鈞策的反應很是高興,才讓寶珠逐漸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