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寶珠的夢中有一條橫跨不去的大江,那條江似乎自從離開故國后,就流淌在她的腦中。
江邊是她穿著故國的衣服遠遠的眺望,可是不管她怎麼努力的踮起腳尖,還是看不清江的對岸究竟是什麼。
或許是思念的父母吧,或許又是再也回不去的自己。但,寶珠還是長長久久的望著,似乎這樣就能離心中的家鄉近一些,在近一些。
寶珠自一片混沌中醒來,看到的第一眼居然是啟鈞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
「醒了,寶珠。」啟鈞策的語氣帶著輕輕的顫音,似乎害怕眼前人的蘇醒不過是自己的幻覺。
寶珠有些懵然,但下意識的想要起身。可肩膀傳來牽扯的痛楚,讓寶珠吃痛一聲。
「別動別動,好好躺著。」啟鈞策的語氣溫柔得寶珠都感覺有些異樣,怎麼?自己是到了人們說的天界了嗎。
寶珠看著近在咫尺啟鈞策的臉,有些吃癟的想著,怎麼到了天界還是要做宮妃,還是要在這樣的人手下裝痴嗎。
這時月奴端著一盆水走了進來,笑眯眯的看著一臉獃獃的寶珠。「貴嬪醒啦。」
馬東站在一邊,也是笑得臉都皺了。
寶珠不知怎麼的有些心煩意亂,怎麼自己都受傷了大家都笑嘻嘻的。
有些不耐的說道:「這是怎麼了,你們都笑什麼?」
這是馬東點頭哈腰的走了過來,作揖說道:「恭喜陛下,恭喜貴嬪,宮裡又要添丁添喜啦!」
月奴也止不住的笑著,啟鈞策有些少見的害羞,竟一時間搓著手,不知如何是好。
寶珠的腦子有些轉不動,喃喃著重複了一遍馬東的話。月奴見狀,連忙走上前來。
「貴嬪,您有喜了,已有兩月。」月奴的聲音難掩激動,終於把寶珠的思緒給拉了回來。
「啊···」寶珠小聲的驚呼,下意識的摸上自己平坦的小腹。「我···我有孕了?」
「是啊,」月奴激動的點著頭,「您前段時間還說癸水不準,那個時候我們都以為您是水土不服。原來是有孕了,是奴婢的疏忽。」
寶珠有些難以置信,可也笑出聲來。那種奇異的電流感暖暖的流遍全身,最後彙集在腹中。
「寶珠,」啟鈞策握住寶珠尚且冰涼的手,「你救駕有功,且身有龍嗣,你是最大的功臣!」
寶珠對上啟鈞策的眼睛,看得出來他是真的開心。
「妾終是不負陛下的囑託。」寶珠柔聲的說道。
啟鈞策擁寶珠入懷,寶珠聽著他有力的心跳,依舊沉浸在突如其來的驚喜中。
因這次的受傷,寶珠被診斷出有孕。晚上姜蘅笑著說,這就是因禍得福。
姜蘅看著寶珠還未明顯的肚子,卻也有些艷羨流露。寶珠察覺到她的異樣,擔憂的握住她的手。
「孩子是緣分,到了自然會有的。」寶珠說道,想起剛入宮時海棠說,淑貴妃雖榮寵無限,但十多年來沒有身孕,或許她也是遺憾的吧。
「不···」姜蘅輕輕的搖著頭,反過來覆蓋住寶珠的手。「我不是艷羨這個,我是真心的為你高興啊。」
寶珠看著她大拇指上的玉戒指,對於她的地位來說或許有些低廉。成色並不算好,但勝在有一抹陽綠的淳厚。
寶珠有些好奇的盯著,這似乎並不是一個扳指,而是太大了不得不戴在大拇指上。
姜蘅注意到寶珠炙熱的目光,有些不自然的收回手,用寬大的袖子蓋住了手指。
「眼下鹽稅之事將盡,你也有孕在身。刺殺之事是在令人膽戰心驚,陛下不日就要啟程回幽州了。」姜蘅說道。
寶珠有些失落的點點頭,原本來的時候過於匆忙,回去的路上可以好好的遊山玩水的一番的,看來也是不能了。
「宮中鮮有嬰孩啼哭,陛下自然是歡喜你有孕的。」姜蘅欲言又止的說道,「但是···」
寶珠有些疑惑,「但是什麼?」
「有些話,我覺得或許不告訴你也是一種保護。但你我既然已是朋友,有些事情還是不得不說了。」姜蘅一臉嚴肅的說著。
寶珠不由自主的坐直,看著姜蘅認真的神情說道:「阿蘅姐姐,你說吧。」
姜蘅小心翼翼的環顧四周,壓低了聲音靠近寶珠的耳朵。
「小心,顧琳清!」
回程的路上寶珠終於感受什麼叫做有孕女子的艱難,連日的顛簸讓寶珠嘔吐不止,整日暈暈沉沉。
可腦海中依舊清醒的翻滾著那一夜姜蘅的話。
「我知你是無可奈何才依附的皇后,但她絕不像所有人看起來的如此親厚。」姜蘅臉色嚴峻,寶珠也愣在了當場。
寶珠自知皇后城府頗深,但也不會往殺人的那一方面去想。可接下來姜蘅的話,讓寶珠卻是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可知為何宮中少有妃嬪誕下子嗣嗎,且就算有,都是品階不高的那些妃子。」姜蘅問道,寶珠茫然的搖搖頭。
「那是因為皇后,顧琳清絕不允許有人撼動她的位置。」姜蘅憤憤不平的說道。
「而這許多年來,孩子的胎死腹中和夭折,我甚至懷疑許多妃嬪的死,都與她有關。」姜蘅說道。
寶珠驚得說不出話來,「你、你說的可是真的?」
「傻寶珠,我騙你做什麼?」姜蘅焦急的說著,「而今你有孕了,只怕她也會有所行動,你要小心提防才是!」
寶珠聽得腦子一團漿糊,只能點著頭。
「還有一件事,」姜蘅喝了一口茶繼續說道,「顧琳清也是可憐,早年連喪三子,如今年歲大了,無法再生育了。」
寶珠有些疑惑的嗯了一聲,可不是看到皇后的身邊有兩位皇子嗎。
「你是奇怪平日里見到的那兩個皇子吧?」姜蘅看穿寶珠的疑惑,冷笑一聲說道。
「那是她從容妃和死去的皇貴妃手中搶來的兒子!」姜蘅激動的說道。
此話猶如驚雷劈向寶珠,驚得她渾身戰慄。難怪···難怪姜蘅會如此的擔憂自己有孕,讓自己小心。
原來一切,竟是如此。
寶珠從回憶中掙扎過來,掀開轎簾貪婪的呼吸了幾口新鮮的空氣。
自己有孕的消息早早的傳回了幽州,想要遮掩怕是不能夠了。寶珠有些無助的將臉靠在一側,感受著車下的顛簸。
可撫摸上肚子,又感覺生出無限的勇氣來。若是有孩子傍身,自己也不至於孤苦無依。
或許待啟鈞策百年之後,可跟隨孩子出那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城。也好,也是一個依靠。
「孩子啊,」寶珠喃喃的說道,「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阿娘也要替你創出一條路來了。」
啟鈞策一行人將將要到城門口,就遠遠的看到了皇后帶著眾妃翹首以盼的等在門口。
寶珠看著皇后模糊的輪廓,不知道為什麼有些莫名的害怕。
終於到了,寶珠剛準備出去,就被一隻大手掀開了轎簾。
陽光照著啟鈞策明媚的笑意,或許是因為寶珠的有孕,啟鈞策臉上的陰鬱都少了許多。
「來,朕扶你下車。」啟鈞策伸出手,寶珠猶豫了一會,穩穩的握住了他的手。
姜蘅看著兩個人,有些無奈的笑笑。但也從容的跟在其後,走上前去。
「陛下一路幸苦了,兩位妹妹也是。」皇后客氣的寒暄著,臉上滿是平靜的笑意。
只是唯獨掃視過啟鈞策扶著寶珠腰側的手時,嫉妒的寒氣不輕易的流露了幾分。
「皇后這段時間也辛苦了,朕破獲鹽稅一案,加之宋貴嬪有孕,朕心大悅。」
啟鈞策說罷,便爽朗大笑起來。
「故自今日起,大赦天下。宋氏,身懷龍嗣,著升為宸妃。」
此言一出,後宮的眾人皆一片嘩然。
皇后的臉色有一瞬微微的凝固,但還是維持著體面笑著問道:「晨妃?取自晨光之意,甚好。」
「不,」啟鈞策執起寶珠的手,轉而面向下方的臣民。「宸,紫宸之意,耀如明陽,燦若繁星。」
底下的臣民倒也慣會見風使舵,山呼:「陛下萬歲萬萬歲,宸妃娘娘千歲千千歲。」
一聲聲氣盪山河,寶珠的心也跟著激蕩不已。
皇後顧琳清臉上掛著僵硬的笑意,貞才人幽幽的說道:「不到二十歲就位列妃位,真是來日可期啊。」
皇后的指甲深深的嵌進肉里,掐出血痕來不肯罷休。
原本晚上還有慶功宴,寶珠推脫說身上疲憊,就不去參加了。
月奴和寶珠對視了一眼,兩人便進了內室。
月奴認真的給寶珠把著脈,臉上的表情從嚴肅變成平和。
「姑娘,您和孩子都一切安好。只是先前受傷,有些失了氣血。」
月奴收拾墊手的小枕,笑意盈盈的說道。
「往後補補氣血就好了,別擔心。」
月奴的話像是給寶珠吃了一顆定心丸,懸著的心放下來了一半。
「月奴,你會醫術這件事還是莫讓旁人知道為好,也算是我們的一個保障。」寶珠沉吟片刻說道。
月奴點點頭,「這樣也好。」
「但是…」月奴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有些擔憂的看著寶珠說道,「淑貴妃讓我們小心皇后,奴婢擔心…」
寶珠長嘆一口氣,她又何嘗不怕皇后那個笑面虎呢。
原本兩個人就是因利益才走到了一起,寶珠的恩寵,也有她的一份功勞。
寶珠揉搓著太陽穴,安慰著月奴,也像是安慰著自己說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為了迷亘國的家人,我們更要好好的活下去。」
「況且,」寶珠溫柔的手覆上小腹,「就算是為了自己的孩子,我也要奮力一搏。」
月奴點著頭,「前方就算是刀山火海,奴也陪著姑娘。」
兩人的手緊緊交握,在深宮中情誼顯得格外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