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夏目友人帳+殼之少女
年幼的夏目玲子自從懂事起,就苦惱於自己能見到人類所無法見到的妖怪。
被別人視為「說謊的小孩」而這種討厭的人生當中所為數不多的樂趣,就是收到樹理阿姨從世界各地給他寄來的明信片。
印著世界各地風景的明信片,上面是阿姨不知道說是隨性還是別樹一幟的筆跡,圈圈套圈圈的難懂英文字母下面,是日語所寫的一行話。
有些是不明白意思,可單純的因為全是漢字而覺得很厲害的話,也有的是一語雙關的全片假名構成的語句。
僅僅是一張普普通通的明信片能帶給夏目很長一段時間的樂趣,揣測自己的阿姨去了什麼地方,見到了什麼事情,也是她為數不多的樂趣之一。
一直到——父母因為事故而死去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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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禮上的親戚們討論著誰來收養夏目玲子的話題,他則一直保持著沉默。
她似乎覺得只要自己一直保持著沉默,那麼現在的這一切就都是虛構的謊言,轉身後就能見到爸爸媽媽出現在門口,沖著她溫柔的笑。
「為什麼樹理沒有來啊?她不是那個孩子的阿姨嗎?和我們這些遠親來說,她更合適收養玲子吧?」
「換做是我,我也不想要個拖油瓶。」
「結果哥哥死了,人都聯繫不到,葬禮也不回來。說到底,這葬禮的費用怎麼解決?」
親戚們的討論只是讓夏目玲子更加緊緊地捂住了雙耳。
就在這時,房間的大門打開了。
推開門的是個身穿黑色長裙的女性,她氣勢十足的走進了屋。
掃了一眼屋內后,什麼人也不叫,只是問了一句:「玲子呢?」
有親戚指出了夏目玲子所在的地方后,她就走到了院子里,抱起了她。
「玲子,我是你的阿姨,六識樹理。在現在的情況第一次見面還是再差勁不過了……但是接下來的日子,請多指教了呢。」
「六識」是夏目玲子的媽媽娘家的姓氏,而樹理則是夏目玲子那位滿世界轉悠的阿姨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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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理抱著已經睏倦的睡過去的玲子,坐在桌前:「我來收養玲子,諸位如無異議的話,事情就這麼決定了。」
她不是孤身一人前來,還帶來個沉穩可靠的男人。
毫無疑問,這就是樹理的丈夫。
六識樹理只是這麼簡短的介紹道:「這位是朽木文彌,我的丈夫。」
夏目玲子的人生因為這突如其然到來的徹底變了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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朽木文彌是東京大醫院的院長,醫德高尚,人品絕佳,性格也非常的溫柔。
夏目玲子完全無法討厭這個人。雖然也沒有到喜歡他的地步。
從直覺上,她覺得這個人很奇怪。
「這傢伙是無藥可救的妹控,有機會再介紹你認識一下他的妹妹千鶴吧。」
與朽木文彌的性格相比,六識樹理本人卻更顯得冷淡的多。
玲子敏銳的發覺,六識樹理在介紹朽木文彌的妹妹時,也是這麼一副語氣。
「文彌的父親……啊,不是說壞話,只是那個人……我非常不擅長應付。」
六識樹理一攤手,坦坦蕩蕩的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夏目玲子。
而在這期間,朽木文彌只是用那虛弱又溫和的笑容注視著自己的妻子與外甥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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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識樹理會長成這樣子,也是與她的家庭密不可分。
夏目玲子從未聽自己的母親仔細提過自己的家庭關係,她只是在被玲子問起這些問題時,粗略的解說了一下母親早亡,父親則是醫生。她的妹妹則與父親二人住在東京。
在六識樹理的口中,玲子對自己母親的家人有了一個概述上的了解。
她的祖父六識命,在戰前和戰後都是非常有名的醫生,也是如今逐漸興起的自由人身份的醫生。
以高昂的聘金在不同的醫院裡進行高難度的手術,所依仗的只有自身高超的醫術。
他們並沒被拴在任何一家醫院裡,僅僅是看誰家出的聘金高而在誰家的醫院裡舉行手術。
可就在幾十年前,夏目玲子的祖父就已經成為了這樣一名醫生。
即便在現代的日本社會,對於那種單純為了錢而動手術的醫生,就算對他們的醫術抱有信心,可是他們的醫德也是被抨擊的地方。
夏目玲子的母親會和自己的家人關係如此冷淡,她雖然不能理解其中的緣由,但是卻能懂得,這裡面一定有如今的她所無法理解的苦衷。
而直到現在,夏目玲子也是第一次見到母親的妹妹——樹理阿姨本人,也是第一次見到她所嫁的夫婿,和她的兩位年僅六歲的表妹。
真理亞和自由。
真里亞是有著金髮藍眼的西洋人相貌,而自由則是理所當然的東方人的相貌。
「玲子的外祖母是義大利和日本的混血兒,我和你的媽媽沒有繼承到這一點,不過沒想到真理亞居然遺傳到這方面的相貌……」
六識樹理坐在走廊上,看著在日式的庭院里玩耍的兩個女兒,神色柔和的看著他們。
「異卵雙胞胎,真是奇迹呢。」
朽木文彌依然是那樣和善的笑容。
「很少見哦,會從樹理的口中聽到『奇迹』這個詞。」
「閉嘴,妹控。」
聽到「妹控」這個詞,朽木文彌只能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
「我和他的妹妹千鶴關係差得簡直與如今的蘇聯和美國一模一樣。」
夏目玲子聽到六識樹理如此解釋她和自己的小姑子的關係時,真心有被嚇了一跳。而她的兩位表妹則嘻嘻哈哈的撲向了自己的母親,她們親吻著母親的臉頰,天真爛漫的笑著接受了母親的回吻,而朽木文彌卻被她們三人給完全的忽略了一般,在一旁無奈的笑著。
夏目玲子在朽木家中住了一段時間后,已經能夠習慣了現在的生活。
不習慣的話,也沒辦法。
那些平日里所見到的妖怪,也不會出現在這個家的附近。
她覺得太古怪了。
夏目玲子抓住一隻路過的妖怪,逼問了它好一會兒后,對方才悄悄的告訴她:「這個家裡有人死了。」
她一愣,結果就讓那妖怪跑出了自己的掌心。
「有人死了」這個理由聽上去太可笑了。
只要年代久遠一點的屋子,怎麼會沒有人死在裡面呢?
七八十歲的老人壽終正寢后,他的親人們還會笑著為他送行。
『是什麼讓妖怪都畏懼的人死在了家裡?還是家裡有什麼人的死去讓妖怪們都驚恐不已?』
夏目玲子覺得自己面對一個可怕的解謎題,而這個題一旦被解開,就會直面她可能無法承受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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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隔多久,她就對自己的阿姨攤牌了。
「我看得到妖怪。」
「我知道哦。」六識樹理伏案趕稿的同時,雖然沒有抬起頭,語氣平淡的回答了夏目玲子鼓足勇氣才講出口的秘密,「自由和真理亞也見得到,我也算是……勉勉強強能見到吧。」
「勉勉強強?」
「我看到的妖怪的樣子……就像是沒戴眼鏡的八百度近視眼看到的情況。」六識樹理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但是真里亞和自由看得比起我來說要清楚的多,你可以和她們多聊聊這些事情啦。她們兩個老是只和對方說話,我也很頭痛。」
六識樹理一邊說,一邊奮筆疾書,完全就將這些罕見的事情當做是大不了的小事給處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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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晚飯時,是朽木文彌去將書房的六識樹理喊出來的。
得到了六識樹理:「馬上就來」的回應后,朽木文彌停了停,又嘗試著開口,「樹理,我們談一下——」
他得到的回應是六識樹理毫不猶豫地向著他所在的方向投擲出去的剪刀。
剪刀尖沿著他的臉頰擦過,重重的插在了木門上。
六識樹理從書桌前站起身,面無表情的走到朽木文彌的身旁,伸手拔出了插在門框上的剪刀。
「去死吧。」
單獨相處的時候,她毫無保留的用極度殘酷的冰冷視線注視著朽木文彌。
「去死吧。」
她又重複了那句殘酷的話后,便轉身走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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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餐廳時,六識樹理已經面帶笑容的看著自己坐在桌前準備吃飯的雙胞胎女兒,而今天還有讓人驚喜的來客。
「爸爸。」
等見到了六識命后,六識樹理才展露了真心的笑顏。
六識命給了自己女兒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貼在她的耳旁悄然對她說了一句:「想要離婚的話雖是都可以和我說。」
等兩個人分開時,彷彿剛才那句話父親沒說過,女兒也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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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在怪異的沉默中結束了。
沒人去問為什麼朽木文彌的臉上貼了創可貼,也沒人去問為什麼他被六識父母給無視了。只有他的女兒們會體貼的問一句「爸爸,這個菜要吃嗎?」,也僅此而已。
晚上突然下起了暴雨。那是讓人出門要付出極大勇氣和運氣的壞天氣。
六識命便在女兒的挽留聲中留下來住了一晚。
他也順道去慰問了一下幾乎足不出戶,拚命不想見到自己女兒存在的朽木千鶴——
就算朽木千鶴恨透了他的女兒,也依然不會對自己的主治醫生有絲毫的不滿。
她只是怨恨著六識樹理依靠著他父親的關係,奪走了自己兄長而已。
而這份怨恨她也覺得無比的醜陋。醜陋的簡直讓她感到窒息的程度。
畢竟在「那件事情」發生之後,朽木家的醫院能夠撐下來,也全靠了六識命那簡直讓人連醫德這等問題都給拋在腦後的卓越醫術——才能將打算轉院的大批患者挽留下來,隨後依靠著朽木文彌的改革決心,以及讓人交口稱讚的態度,逐漸贏回了自己醫院的信用。
無論是在什麼方面,六識命都對朽木家有恩。
探訪過了朽木千鶴后,六識命轉身回去,找到了朽木文彌。他要和自己的女婿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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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麼不知道當初婚前和我發誓要把那事情瞞上一輩子的你,居然會覺得樹理會真的愛你愛到連那種事情都原諒你?」
六識命用著譏諷的眼神注視著在自己面前狼狽不堪的女婿。
「婚前有交往的情人我不管,樹理也沒意見。情人有過孩子但是流產了這種事情樹理當時也不知道、我也就當做沒發生過——反正年輕人迷戀年輕鮮活的肉|體也很正常……你是只要婚後不做這種事情就行了。但是啊,你居然蠢到認為在有了孩子后樹理應該知道這種事情?你哪來的勇氣認為生了孩子的女人就會原諒這種事情?啊啊,現在她是知道了啊,你也連妻子和孩子一起失去了!」
六識命恨不得踹死自己的女婿了事。
他的大女兒厭惡自己的醫德,遠嫁后再沒見他一面。
就連婚禮都沒喊他去參加。
一直到接到了她和大女婿的死訊為止,他才得知他們兩人的消息。
「我怎麼會覺得你有那個骨氣將這種事情瞞一輩子呢?」
六識命用一副混雜著厭惡與憐憫的神情注視著朽木文彌。
「你啊,為什麼要對自己的親妹妹出手呢?找情人也罷,可居然找自己的親妹妹……」
六識命臉上所浮現的神情扭曲又怪異。
「這種報應為什麼要落在我女兒的身上呢?」
他嘆息著,幾不可聞的自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