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第151章 長太息以掩涕兮
第151章長太息以掩涕兮
又一日。
有了鄒望放話之後,無錫城中不少商戶終於相繼開張。
只是城中仍有近近四成的商鋪依舊緊閉大門。
這些也便基本都是鄒氏的產業了。
聽著那成國公府的家丁通報城中情況,顧可學的臉上卻是露出了一抹笑意。
「姓鄒的總算知道慫了?」
寧玦疑惑的看向顧可學。
「老先生,他鄒家還在死咬不鬆口,如何算是慫了?」
顧可學卻是賣了個關子,抬頭道:「克終看到今日要斬的那賊便知曉了。」
臨近正午時分。
兩名家丁便徑自押進了一個跟前兩日打扮相當的「掌柜」。
只是這「掌柜」卻已然沒有了前些時日的風采,甚至除了那身衣服之外,壓根都不像是個掌柜,反倒像是個佃戶。
還沒等進縣衙,便已然嚇尿了褲子。
被拖進后衙之後,更是不用旁人動手,自己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了,只是明顯這人壓根也不認識顧可學。
顧可學看了那「掌柜」一眼,而後便又看向了寧玦。
寧玦亦是陰沉著臉看向了地上的那「掌柜」。
「這就是你們找到的靖海米行的掌柜?!」
「僉憲,我們問了一圈了,米行掌柜就是他。」
而那「掌柜」聽到寧玦質疑自己的身份。
亦是連連磕頭道:「大老爺,小,小的就是靖海米行的掌柜。」
「嘩啦」一聲,一份公文直接被寧玦扔到了那掌柜面前。
「念!念的出來,你就是米行掌柜!」
那掌柜趕忙撿起公文,哆哆嗦嗦的念了起來。
「奉,奉,天承,承,運……」
「你拿倒了!」
「啊,是,小的是拿倒了,老爺英明。」
寧玦的胸口不住的起伏著。
見裝不下去了,那「掌柜」乾脆也便不裝了。
「大老爺明察!小的就是睜眼瞎,但不妨礙小的做生意,小的打小就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會做生意。」
「就是家裡窮,讀不起書,才來鄒老爺家做活計的。」
寧玦徑自起身,走到了那「掌柜」面前,低聲問道:「他鄒望給伱多少銀子?」
「鄒老爺沒給小的銀子!小的就是靖海米行掌柜!」
寧玦踱步半晌,而後才一本正經的看著那「掌柜」道:「不是,你聽我說,我們是來清田畝的!」
「將來還要攤丁入畝,你們家裡沒有田產,就不用輸徭役了,都讓那姓鄒的混蛋去擔了徭役,好日子就在眼前了,你又何苦為虎作倀?你沒有爹娘孩子嗎?」
那「掌柜」似是聽懂了寧玦的話,只是憨笑一下。
「僉憲,草民聽不懂你在說甚,草民就是米行掌柜!」
好日子在眼前了。
再添二百兩,豈不是好上加好?
聽到那「掌柜」的話,顧可學亦是不由得長嘆了口氣。
「那是你的命!一條人命,也能作價嗎?!」
「能。」只是答話的不是那「掌柜」而是一直站在寧玦身後的顧清弄。
顧清弄淺淺一笑,寧玦卻是面色一沉,拿起官印徑自朝縣衙外衝去。
「不TM殺了!帶上兵刃,把姓鄒的那王八蛋給老子拿回來!」
「喏!」
原本被寧玦擠到縣衙對面城隍廟的縣令,出言相勸。
「寧僉憲,鄒老爺是錫山大戶,還捐了按察司的八品冠帶呢,您無權先斬後奏……」
「滾!」
寧玦帶著二十多個奉國、輔國中尉一路直奔眾香堂。
聽到自家外面的動靜,鄒望明顯一怔。
「何事吵嚷?」
鄒望話音未落。
寧玦便已然帶著人衝進了前廳之中。
鄒望的眼睛逐漸眯了起來。
「寧僉憲?」
「你認識我?」
鄒望聞言一笑,而後拱手道:「大名鼎鼎,自然神交已久。」
「率眾抗法,你難道就不怕人頭落地嗎?」
鄒望故作迷惘的看著寧玦。
「僉憲此話何意啊,鄒某這才自南都回錫山,如何就是率眾抗法了?」
「城中商戶……」
不待寧玦說完,鄒望便趕忙道:「城中商戶,對啊,寧僉憲,我正是想入城去問,城中商戶這是怎了,我鄒家現在也是什麼都買不到了,家裡人多,總得沾些葷腥,朝廷可不能不管啊。」
「少跟我扯淡!」
「寧僉憲!你怎就覺得我這是扯淡呢?」鄒望不敢置信的看著寧玦。
看著遠處聚過來的家人,鄒望的面色一沉,隨意指了一人。
「給你二百兩,讓你死,你死是不死?!」
那家僕「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謝老爺賞!」
鄒望又換了一人,高聲道:「給你二百兩,讓你死,你死不死?」
「小的代家裡兩個娃子,謝老爺了!」
鄒望的眼中儘是輕蔑,最後直接將目光看向了寧玦身後的那些奉國、鎮國中尉們。
「各位天潢貴胄,高皇帝血胤!每人給你們三千兩,讓你們死,你們死不死?!」
話音剛落。
原本跟在寧玦身後的那些朱家人亦是不由得低下了頭。
再好的新法,不過就是一片梅林,怎敵得過眼前的真金白銀。
最終,鄒望看向了寧玦。
「所以,您跟東宮的那幾位,願意豁出命去免百姓之饑寒,在下佩服。」
「但您看清楚了,您要救的這些人,只要我們拿得出銀子就全都是我們的人,您救誰啊?」
「僉憲也大可以不通稟朝廷,直接斬了鄒某!鄒家的賬簿便藏在這眾香堂中!」鄒望話音一頓:「但殺了鄒某之後呢?」
「鄒某後面那些貴人們就會善罷甘休嗎?」
寧玦強壓著心中的憤怒,咬著牙盯著鄒望問道:「你的後台到底是誰?」
鄒望卻是從袖中伸出了三根手指頭。
「哪三個人?」
鄒望笑著搖了搖頭。
「南北京師,三品以上的流官基本全在我錫山有田,他們在錫山的田又有近一半在鄒某名下。」
「這還僅僅只是一個小小的無錫縣,長江以南,像無錫這樣的縣,不下五十個!」
鄒望的情緒愈發激動起來:「僉憲能將鄒某殺了,也能如同太祖高皇帝那般,將這些貴人全數斬殺了!但斬殺之後呢?我大明朝立時大亂,兵災一起,便是救了天下蒼生了嗎?!」
「大明朝的兩京一十三省,是在京里那些貴人們肩上擔著,天下蒼生這幾個字暫時還輪不到僉憲跟東宮的各位來說。」
有那麼一瞬間。
寧玦覺得鄒望像極了陶師賢。
「拿下!」寧玦一抬手,身後跟著的奉國、鎮國中尉們一擁而上,徑自將鄒望綁了。
只是鄒望卻是毫不在乎。
直到寧玦將鄒望扔進縣衙大牢后,那米行「掌柜」仍舊跪在縣衙內堂之中。
「他怎的還在這兒?」
不待顧可學開口,那米行「掌柜」便已然開口道:「說好了來衙門砍頭,頭還沒砍,走甚。」
「你就那麼想死?」
聽到寧玦開口,那「掌柜」一個頭磕倒在地。
「僉憲,草民知道您是好官,也知道新法是好法。」
「可即便是再好的日子,我一輩子也掙不了那麼多銀子啊。」
「您就成全了草民吧。」
寧玦一把表情複雜的看著那「掌柜」斥道:「那你就為了銀子抗新法?新法若是因此廢了,天下蒼生又當如何?」
「可……草民不也是天下蒼生之一嗎?」
「從你為了拿鄒家銀子冒名頂替靖海米行的掌柜開始,你就是與天下蒼生為敵了,不想走就到大牢里好好想清楚!」
那「掌柜」被拖走後,顧可學的臉上笑意漸濃。
「克終,這莽漢說的沒錯啊。」
「他們是天下蒼生,你我,嚴閣老,徐閣老,鄒望,哪個又不是天下蒼生呢?」
「民智未開。」
顧可學聞言不禁搖了搖頭,輕聲道:
「這種事,民智開不開都一樣的。」
「所以我們一般管這叫窮。」
——
金陵鶴鳴樓頂樓雅間內,呂懷跟阮弼兩人正襟危坐許久。
「東湖已然被那寧克終拿了。」
呂懷的聲音悄然響起。
阮弼似是也已然料到了這個結局。
「呂先生,無錫的情況似是不妙。」
呂懷察覺到阮弼話裡有話,便直接道:「事已至此,良臣有話但講無妨。」
阮弼沉吟片刻:「依在下之見,長痛,不如短痛。」
「乾脆就借東湖的事情讓無錫亂了,就當是江南爛了一塊肉,這塊肉一爛,新黨這些個酷吏膿瘡也就到了該擠的時候了。」
呂懷深吸了一口氣,眉頭稍蹙道:「良臣的意思是……東湖家裡那些地?」
「只要東湖有些差池,鄒家這三十萬畝地可就要亂了,屆時兄弟相爭也好,牽扯到旁的官司也罷,誤了農時斷了今年無錫往朝廷交的皇糧,這事就大了。」
這三十萬畝田在無錫星羅棋布。
先前都是鄒望的,一切井井有條。
以前地都是鄒望的,有的村子不敢造次。
沒了鄒望,可就不一定能壓得住了。
搶水的搶水,械鬥的械鬥,真鬧起來,受影響的絕不僅僅是鄒家這三十萬畝地的事。
「只可惜,苦了東湖。」
阮弼悄然觀察著呂懷的表情。
而呂懷沉吟片刻之後,緩緩起身,踱步片刻之後。
「無錫還有一個華家……可對?」
「是。」
「告訴華麟祥,想辦法讓無錫的商戶繼續罷市。」
「繼續罷市?」
「然也。」
阮弼沉吟片刻而後會意。
先前鄒望罷市,那是為了讓寧玦收手。
這會呂懷繼續讓商戶罷市,就是借寧玦的刀殺鄒望了。
「呂先生高明。」
及至此時,鶴鳴樓的夥計在門外輕聲敲門道:「二位貴客,驢湯好了,現在上嗎?」
「上吧。」
「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