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幕：密修會

狹窄的房間片刻陷入沉靜，連周圍的血腥氣都彷彿在時間中凝固下來。

窗戶緊鎖，各懷心事而緘默著的兩人、倒在地上死去多時的屍體、關節生鏽的天文望遠鏡與桌上沒被動過的酒瓶，在窗框與枝葉細切出的曦光中共同織構出一副停滯的畫面。

只有看不見的微風偶爾把窗外一節梧桐壓下，在歐維恩和德萊斯臉上搖曳著掃過樹影。

「耕種者么，有點意外呢。」

德萊斯輕聲自言自語道，腳踩屍體，後背微弓，左手托腮，而右手無節律地把空酒杯拿起又放下，就像在掂量一枚金幣，顯得十分隨意。

「那麼你又屬於哪條途徑？」歐維恩隨口一問，並不指望德萊斯能如實回答。

「你猜呢～」德萊斯說著向後一仰，自然而然地伸了個懶腰，右手似是無意間觸碰了背上的雨傘傘柄，同時左手隔著黑手套打了個響指。

呼！

三四米遠處，堆在地上的幾本書籍燃燒起來。

這一幕無疑看得歐維恩眼睛發直，對方還是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展現非凡能力！

說起來，為什麼自己遇到的非凡者都會用光和熱啊……凈化者們會使用光芒與高溫，那個失控的非凡者肢體間冒火，德萊斯這傢伙也做得到隔空點火，該說因蒂斯不愧曾被稱為太陽之國嗎？

「猜？憑你弄出來的傑作，那我猜你是『刺客』。」

歐維恩指了指那位死去的天體教派成員，既然它倒在自己的房間，那德萊斯多半選擇了入室刺殺。

德萊斯·特里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慢悠悠地起身，站在燒得還剩一半的書堆前，從衣兜掏出許許多多的碎紙，五指輕揉，讓那些紙條如飄絮般擁入火苗的懷抱，一把又一把。

那些碎紙有些寫了東西，再加上書本又滿是字，這樣一來，別人哪怕有還原灰燼的手段估計也派不上用場了……等一下，剛剛飄下去了什麼？一個他折的紙人？

等那些書籍與碎紙全部化為灰燼，德萊斯又在上面踩了踩，攪得它們彼此混合，難分你我。

「其實，只讓你知道22個魔葯9的名稱沒什麼不好，人只有先顧好眼前，才有資格看向遠方。」

德萊斯說著走向窗檯，隔了兩米停住，此刻那具屍體正躺在他腳下。

「就比如說這傢伙。

「他還活著的時候，恐怕有一半的時間都在面對這扇窗戶，企圖用望遠鏡拉近他與信仰間的距離。」

說到這裡，德萊斯那無害的臉上，露出了譏諷的嘲笑。

「但是，他卻忽略了最近在眼前的東西：一根延伸向窗檯的樹枝。而這最終要了他的命。」

歐維恩摸了摸下巴，他不知不覺間已經適應了血的氣味，他看向德萊斯的背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與你合作的內容是什麼？」

德萊斯依然背對著他，小臂緩緩抬了起來，食、中二指豎起。

「兩種選擇。」

「第一種，也是相對安全的一種，回到你的幫派，找出其中信仰『慾望母樹』的天體教派成員，接近他們並弄到他們上級的情報。情報越多越好，等到我認為足夠，將會幫你晉陞『耕種者』。

「他們可能有序列9或序列8，更大可能只是普通人，真正的危險來自『慾望母樹』。記著，千萬不要向這位邪神祈禱，也不要接受任何神秘學意義上的饋贈。」

德萊斯隨後描述了天體教派成員的特點，比如他們過於放縱慾望、有暴力傾向、精神明顯不夠穩定，以及對星空有莫名的憧憬。

歐維恩聞言眉頭一皺，如果只是符合縱慾和精神錯亂，他能從原主的記憶里翻出幾十個名字。

西區幫派雖然不是完全的黑幫，但是性質也差不多，其中迷失於藥品的傢伙多得猶如垃圾桶旁邊飛舞的蒼蠅。

「至於第二種，我聽說你們幫派與東區黑幫的矛盾已經超出了控制。根據我得到的消息，這背後有非凡組織『靈知會』活動的跡象，他們很可能趁機發展一些新人。

「呵，如果你夠大膽的話，可以為我殺一兩名這樣的非凡者，之後帶走他們身上析出的東西，切忌肉體接觸。不過我可要提醒你，『靈知會』所掌握的途徑在低序列就擁有正面戰鬥能力，事情想清楚再做。」

歐維恩頓時回憶起了昨晚畫面：哈洛蘭特從失控的非凡者屍體上取走了某樣固體。

非凡者死後會析出寄宿原本力量的材料？如果我推測正確，那這條規律背後的原理很值得深思啊。不過這聽起來……怎麼有點類似於爆金幣？

「可以，我記住了。」

交代完這一切，德萊斯拔出背上筆直而細長的黑傘，讓傘尖在地面敲擊了幾下，邊走邊敲，邊敲邊走。

就這樣像盲人一樣邁出六七步后，德萊斯在書櫥前蹲下，雨傘重新插回背上，伸手拉開最下面的一層柜子。

也許是用力過猛，一把左輪手槍直接摔了出來，砸到地板的聲音讓歐維恩一陣悚然。

除了這把左輪，那柜子中還放著數十枚子彈，和幾瓶不帶任何標記的液體。

看著這把左輪，歐維恩不僅沒有緊張，反而目光緩和了不少。

之前德萊斯說這房間的死者是邪教徒，歐維恩其實只敢相信三成，但是現在至少相信七成了。

——因蒂斯共和國的槍類管制法和魯恩王國一樣，任何人想購買和保存像手槍這種民用槍械，都必須有「全類武器使用證」。而此證件獲取難度極高，死者生前大概率屬於非法持槍！

這樣一來，不管德萊斯這傢伙居心如何，幫他對付天體教派最多也是促使狗咬狗。意識到這一點，歐維恩壓力減輕不少，何況德萊斯對自己始終沒表露出惡意或者威脅……

但德萊斯找槍出來當然不是為了贏得信任，當他把左輪手槍和子彈「啪」的撂到桌上，歐維恩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冷笑道：

「我以為你會弄把更新式的給我，這槍看上去和這間公寓一樣老。」

「不過他留下的全是獵魔子彈，一共40枚，你這次很走運。」德萊斯微笑回應道，隨後他給歐維恩解釋了什麼是獵魔子彈，總之這是一種加強了威力、能對非凡者特攻的子彈。

「等到得手，或者遇上問題，我該怎麼聯絡你？」

德萊斯猶豫了一下，緩緩坐回凳子，短暫思索片刻說道：

「獨自去『天鵝絨』酒館點兩杯香檳，喝完一杯后離開，讓另一杯留在桌上。

「在那之後，我會找到你。」

歐維恩告辭離開的時候，太陽尚未移近正中。

接下來重返金羊毛高級會所，希望凈化者能把幫派物品連同保密協議單一併交給自己，這樣能更輕易回到幫派，從而完成德萊斯交代的第一項委託。

至於第二種選擇——幹掉一或兩名非凡者，歐維恩暫時沒去考慮。

跨過運河進入西區，為了盡量避開認識自己的幫派份子，歐維恩花費18科佩乘坐有軌馬車，來到了「金羊毛」那金光奪目的門店。

金羊毛高級會所今天格外熱鬧，每三天一次的舞會如期舉辦，儘管記憶中早存印象，但直到現在歐維恩才親眼見識到因蒂斯上流社會的審美有多麼崇尚華麗。

與昨晚相比，今天的高級會所似乎出於舞會需要，額外給地板披上了一層毛皮。參會賓客們身上的名貴噴香甚至飄出會所，光是他們佩戴來的飾品就足以開辦一場珠寶展覽。遠遠能聽到各種樂器齊奏與稚嫩的歌聲，可以判斷出會所至少雇了兩支樂隊和一支唱詩班。

一位打扮得像開屏孔雀的僕人，在主人有意拔高了聲音的吩咐下，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小盒，盒的內里用綢緞包裹，而內容物是十幾克古怪的粉末。

在參會賓客們的期待目光中，僕人戴著手套向每一隻高腳酒杯里均勻撒了些這樣的粉末，一時間人們的叫好聲提高了一個分貝。

歐維恩不想知道那粉末是什麼，可是原主的記憶追逐著他——

呃，這就是上層社會吹捧的聖葯、高檔禮品，也就是，木乃伊粉……

長見識，可太長見識了。

在這番光景映照下，歐維恩不禁低頭審視起自己，血腥氣早已在趕路時散盡，但不知道什麼時候，上衣的紐扣居然少了一隻。

東區某間老公寓內，德萊斯·特里斯依舊坐在原來的位置，有些無聊地撥弄著手裡的一枚紐扣。

隨著門鈴按響，德萊斯右手把紐扣伸入衣兜，抽出時手中換成了一串星水晶靈擺。

「門外沒有危險。

「門外沒有危險。

「門外沒有危險……」

德萊斯緩步走向玄關，同時默念道。伴隨一絲絲靈性注入，星水晶靈擺開始有節奏擺動。

順時針方向，擺幅較緩。

這表示肯定。

德萊斯無名指一勾鏈條，星水晶靈擺巧妙地被他團在手中，放回衣兜。

但他仍然與房門保持著十米的距離，只見德萊斯右手比作手槍形狀，左手托到了右手下面，擺出標準的射擊姿勢。

咔！

沒有任何子彈飛過，但門鎖卻發出中槍的巨響后破碎落地，房門因此緩慢打開了。

房門與門框之間的空隙逐漸擴大，然而尚未露出訪客的形貌，德萊斯卻猶如未卜先知一般，似乎已經確認了來訪者是誰，而提前準備好了迎接的動作。

「『摺紙師』先生，有必要開個門都這麼一驚一乍嗎？」

沉重的腳步聲響起，一名踏著軍靴的因蒂斯情報官員抖著煙灰大步走進，在他身後，兩位士兵因為開門那一槍而有些臉色發青。

這名軍官有著四方臉，兩道濃眉，不管是臉的輪廓還是皺紋都十分深刻，看起來四十歲左右。眉宇間嚴厲且跋扈，透露出閱人無數的眼光。

「畢竟長官大人遲到了十分鐘，本人不得不做好最壞的打算，不是嗎？」德萊斯避讓到一邊，語氣輕鬆道。

軍官沒去理他，大喇喇地走向有屍體的房間，在經過德萊斯身邊時，好巧不巧地吐出兩團煙圈。

當他看到地上躺著的死去多時的天體教派成員，臉色頓時一沉，對跟過來的德萊斯冷冷道：

「這就是你截獲的所謂情報？一具屍體？」

「呵呵，人總有下手重的時候。」

「我專門提醒過你不用殺他，如果這傢伙現在活著，我會用鐵條穿過他的背脊，然後使烈火一寸一寸地烤焦他的皮肉，讓他聞到自己的香味，直到他吐出所有情報為止。」

他是軍方非凡者，序列7的「縱火家」。

軍官把煙頭使勁往德萊斯腳下一丟，下一句呵斥接踵而來：「別告訴我你們密修會都是這種辦事風格！」

兩名士兵明顯平常沒少受到長官辱罵，眼下雖然受斥責的不是自己，卻也還是在一聲聲咆哮中心驚肉跳。

德萊斯嘴角微微上揚，冷笑道：

「你們確實比我們會用火，但本人依然認為，夢境占卜與殺人通靈往往來得更加高效。」

聽到這話，軍官眉頭稍稍舒展，仔細聽完德萊斯列舉的多處天體教派接頭據點。

「不錯，兩天之後，軍方與凈化者、機械之心將各派人手，對出現在第利斯城的天體教派進行清剿，你這段時間……」

「我會避開教會的，那時候不在我的表演時間。」德萊斯微微行了一禮，隨後話鋒一轉，少有地露出了認真表情：

「關於那件事情，貴方有眉目了嗎？」

軍官斟酌著語言，掏出一根煙繼續點上，故意語速放慢道：

「上面讓我捎來消息，目前能確認的，是他們的確到了第利斯城和特里爾，主要目標不是密修會。

「以及，他們全部隸屬於『寶劍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