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昨日恩怨盡化黃土 上
武桓山北古木參天,森林面積足有數千頃,其他三面均是懸崖峭壁,崖下雲霧環繞,恐有萬丈之深。武帝之所以選擇此處避難待援,也是看中了這裡易守難攻的地理位置。
時已近午,外面雷聲轟鳴,雨水傾盆毫無停歇之意,而山野間的殺戮還在繼續,血水持續滴落,染紅了泥濘的地面。
武帝穿了一件防雨的厚實斗篷,站在帳篷外,對身旁的君穆雲說道:「明琪果然得到了重家七樓的真傳。」
武帝、君穆雲、重七樓和沈天姿都是同一時代的人,雖然君穆雲的功夫只能勉強防身,可這並不妨礙他眼力過人,「太子妃略有不敵。」
「重三樓成名已久,數年前就已經達到人劍合一的境界,好在明琪這丫頭功力深厚,加之身法敏捷,如此才能與其纏鬥不落敗跡,實屬難得了。」武帝掩唇咳嗽了幾聲,胸腔震動,他的表情依然平靜,旁人卻從中聽出了撕心裂肺的疼感。
武帝當年以武起家,也曾風華絕代過,並憑著一身修為抱得美人歸,若不是那場宮變與突如其來的暗殺,他何至於此?
當年種種依然在眼前晃動,如今伊人已逝,他無處可尋,只能拖著病體,忍著、熬著、苦著、恨著,只等這一日、等這一日,「咳咳…咳咳。」好了卻多年夙願,不然他有何臉面去見她及她的家人呢。
「皇上,請您保重龍體,還是進帳篷吧。」
武帝朝他擺手,笑道:「不打緊,我盼這一日盼了多久,恐怕沒有人比你更清楚了。」
君穆雲沉默,他知道皇上病體沉痾,太醫私下裡和他說過,若按時用藥保持心情舒暢,許還能熬個三年五載,若不然,隨時都會卧床不起。
武帝的病不僅在內腑,也在心裡,愛妻的死,兒子的不原諒,凡此種種都是他的劫。
君臣二人都不在說話,眼前血染的大地,還有耳中傳來的陣陣喊殺之聲,好似讓他們置身到了二十年前,若昨日可以重現,悲劇可還會發生?
生死廝殺和單純的武藝切磋是不同的,李明琪非常深刻的體會到了這點。對方的攻擊狂暴與輕柔並濟,角度刁鑽狠辣,她於電閃雷鳴之間多次躲過要害,可是身上依然不可避免的受傷血流。
兩道巨大的劍光在空中相撞,虛無之中居然演變出猛虎銀狼撲殺之像。兩人身形交錯,每一次都是生和死的較量。可怕的力量,凌厲的劍法殺招,李明琪如鯨魚吸水,極快的吸收著應敵經驗,並能立刻用到實戰當中去。
崖上的飛沙走石在一陣陣的狂風中撲簌簌的掉落懸崖,沒有驚起半絲漣漪。
山巔之上,劍尖彼此相對,兩者的氣息毫無保留的衝天而起,暴涌如潮,一股無形的氣勢籠罩而來。
重三樓與李明琪交手百餘招,一開始還能穩佔上風,待時間一久,他心下不由暗暗吃驚,此女的悟性極佳,七樓的眼光果然不差。不能在這麼僵持下去,不然等沈彥卿一來,萬事都將成蹉跎。
念頭是一閃即過,重三樓借著拼殺的反震之力,於半空中急轉身,同時抬高右臂,露出裡面的連環弩,嗖嗖嗖,三隻袖箭在內力的催發下接連射出,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遊刃有餘。
李明琪呼吸一窒,但很快便冷靜下來,腳踏虛空,潔白玉手緊緊握住劍柄,高高舉過頭頂。她要以劍斬箭、以力破力,劍將落未落,氣息最為微弱之時,背後有殺氣襲來。
李明琪心堅如石,青鳳劍不管不顧的狠狠斬下,同時清叱道:「給我破。」
劍氣縱橫,沙礫漫天飛舞,而她長發披散,一雙黑眸隱含金光,身法不停,腳下簡單幾步立刻改變了立身方位,右腳高抬在空中旋轉半身,乾淨利落又是一劍斬下。劍氣又快又疾,居然後來居上,與第一劍相交,變成了一個乂字,攔住了三隻袖箭的去路。
重三樓目光一凝,落筆成兵之法居然被她當成了劍法來使,難道這都是她自己悟出來的?一個沈彥卿已經足夠讓他頭疼,現在又多了一個李明琪。他突然生出英雄遲暮之心,暗嘆今日恐難有善了,咬牙暗恨,即便不得善了也要攪起一場腥風血雨,「來人,不惜一切代價,給本座抓住她。」
他的話就是法,自然一呼百應,青衣人如蝗蟲般湧向李明琪,圍成一個天羅地網,將她困在其中。
李明琪身輕如風,浮遊身法使到了極致,雙眼中暗金之色越發濃郁,劍氣橫掃一片,血花飛舞染上她烏黑的發,騰身就要撲向重三樓,卻有人攔住了她的去路。
李明琪定睛看去,精緻的面容上閃過一絲寒涼,冷凝道:「表哥,是你。」剛剛鞭風擦耳而過,她就覺得氣息熟悉,沒想到真的是他。
「明琪,我不能讓你過去。」張子俊面色暗沉,左手握劍,右手執鞭,雙手青筋暴起。眼前的表妹讓他感到陌生,陌生的心驚。
「為什麼?」先不說前世你對我的情意幾分真假,她只想問問他,她父母的死與你到底有著怎樣的關聯?
「師命難為,明琪,你不要與我作難。」張子俊話語艱難,內心也極為的糾結。
李明琪右手執劍,向上斜挑,冷笑一聲,「你我道不同,既然你不肯相讓,就不要怪我不顧兄妹之誼。」
張子俊已然知曉她的厲害,不敢掉以輕心,「結陣,不可傷她性命,師父要捉活的。」
青衣人均以他馬首是瞻,每人手中兩把劍,三十六人搭成人梯圍成一股將她困在七十二把劍陣中,張子俊則站在劍陣的樞紐指揮若定。
李明琪倒不怕被困劍陣中,她擔憂的是武帝的安危,手腕間的鈴鐺開始叮咚作響,仿若天籟,化解了她心中的焦急,彥卿,你終於來了。
重三樓長劍如虹,想要在萬軍之中取武帝首級,劍氣開闔縱橫,無一合之敵,一路奔襲,留下殘肢斷臂、鮮血噴洒無數。
「護駕。」君穆雲伸臂攔在武帝的身前,護衛們同樣視死如歸將武帝團團圍住。
武帝暢然大笑,頎長的身軀蘊含著不可思議的強大氣勢,他向前跨立一步,大喝道:「重三樓,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事能取朕性命。」
「死到臨頭了還嘴硬,明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死來。」劍尖帶著無與倫比的穿透力射殺過去,衝破人牆,直抵武帝的眉心。
武帝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負手而立,那柄劍停在眉心三寸處,不落地卻也無法在前進分毫。
君穆雲鬆了一口氣,身形一個不穩險些跌倒,好在被人扶住了。他用衣袖擦頭,一腦門的冷汗,瞪了身邊人一眼,大意是:怎麼來的如此晚?接著轉身行禮,嘆道:「殿下,您總算來了。」連聲音都是抖得,剛剛那一刻實在是太千鈞一髮了,若再晚那麼一刻…他不敢想下去。
沈彥卿冷哼一聲,在武帝身前站定,琪琪常說昨日種種昨日死,讓他拋卻過往只看眼下。他也答應過她,只要她好好的活著便什麼都應她,他現在的心態就是有『琪』萬事足。
那麼,他對武帝有怨嗎?若有,那都怨他什麼呢?怨他沒有保護好娘親?怨他沒有護住北冥山莊?還是怨他多年來對他的不聞不問?自問多年,他始終無解,既然想不明白何苦還要去想?便不想了吧。
武帝比他矮了半個頭,睿智的雙眸含著淺淺的笑意,落在兒子懷中的小傢伙身上,他袖中的手控制不住的抖,想要摸摸又怕惹兒子不快。
「爺爺?」沈寧寧咬著手指頭,圓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盯著他看,見他年紀稍長,又是滿目慈祥,讓他看了十分有好感,他便開口叫了爺爺。
「哎…哎,我是爺爺。」武帝歡喜的應了一句,兩隻胳膊平伸著,「我…我能抱抱孩子嗎?」
沈寧寧看看武帝又看看父親,摟著沈彥卿的脖子,慧黠的大眼眨巴著,喚道:「父親?」
沈彥卿微微的皺了下眉,沒有拒絕,將懷裡的沈寧寧直接扔到了武帝的懷裡,「和你爺爺好好在這裡呆著。」這就算是承認了對方的身份。
武帝驚喜的有片刻呆愣,抱著懷中軟軟小小的孩童,恨不得仰天狂笑,他的唇角上揚,眼中有欣喜的淚。
「皇上,我們還是進去吧。」
「好好,乖孫兒,告訴爺爺,你叫什麼名字啊?」武帝暢笑出聲,外面的環境確實不適合孩子觀看,抱著沈寧寧三步並作兩步的進了帳篷。
君穆雲抱拳對著沈彥卿彎腰為禮,他的耳中傳來小孩子特有的軟言稚語,他說,爺爺,乖孫叫寧寧哦。
沈彥卿對他一揮手就不在搭理,對君儒說道:「你帶人收尾,不許放過一人,天黑前給我解決麻煩。」
君儒俯首領命,同時叮囑道:「彥卿,你要小心一點。」
沈彥卿心中微暖,難得對他笑了一下,「對,不管我們在哪裡,都不要改變對我的稱呼。」
君穆雲掀開帳簾的手一頓,心潮起伏,他們君家何德何能?居然能得到兩代帝王的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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