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須迷(一)
蟻梆子盯了一眼女孩,老眼眯眯而笑:「嚯嚯嚯,小娃子,今兒來是要烤玉米棒子給老頭子吃嗎?」
須迷臉頰微微紅,目光在蟻升身上掃了一瞬,道:「老人家,不過是幼時兒戲罷了,您還記著。」
「呵呵呵,記著呢,玉米棒子可香了不是!」蟻梆子樂呵呵而笑。
小女孩抬起頭來,清秀的面容帶著幾分笑意,隨即轉頭盯著地上橫躺的幾個人,道:「都愣住幹什麼,還嫌丟臉不夠嗎?」小女孩聲音冷冽,宛如寒風,「全給我抬回去!」
「是!」幾個跟班顫聲道,對這個大小姐畏懼不已。
「老人家,叫您見笑了。」須迷看了看破碎的門廊,面含歉意。
這小女郎正是須家百年難遇的天才——須迷,時年八歲。
蟻升三歲時候的玩伴。
幾年不見,她變了很多。她和蟻升記憶中不一樣了,因為對方現在說起話來不含一絲稚氣。
蟻梆子看向裂成兩半的門板,輕嘆一聲,隨後慈祥地看向須迷:「小娃子,留下吃飯吧?」
須迷微笑著搖了搖頭。忽地記起幾年前,自己每日偷偷溜出家門,老人家也這樣慈祥地看著自己,叫她小娃子。
蟻梆子呵呵笑了,走進小屋。他笑聲里有些疲憊。
蟻梆子轉身後,須迷的目光終於看向了蟻升二人。
蟻升正要開口,忽然心裡一個咯噔。
須迷的目光是那樣陌生,就像從未見過他一樣。
雪炎警惕地盯著她,沒有說話。
「喲,幾年不見了嘛。你都瘦了。」猶豫了一陣,蟻升還是主動開口。
須迷好像被人揭了傷疤,臉上突然一片潮紅,嘴角不自覺地動了動,隨即她雙手背負身後,強自鎮定,恢復了帶些冰冷的平靜。
蟻升墊著腳,一隻手搭在雪炎肩上,「這是我的好朋友,雪炎。」
「哦,」須迷稍感驚訝,早就聽說蟻升有一個厲害的女僕,難道就是她?
須迷稍稍釋放身上凝聚的梵力,盯向雪炎。
她早聽人說,蟻升女僕的天賦或許也不在她之下,一直想找個機會試試,今兒正好。
閉關的這幾年,除了修行之外,剩下的還是修行。而也是在最近,她在修行之道上終於有了突破,得以出關。
隨著須迷梵力的凝聚,她右眼黝黑的眸子中漸漸出現一絲深藍的印記,好似一片月牙,若隱若現。
蟻升感到雪炎緊張起來,手掌間有緋紅流螢環繞,然而周圍的空氣中彷彿充滿了千年寒冰,令人冷得發顫。
蟻升左右看了一眼,頭一縮,悄然退後。
須迷的梵力帶著千年雪山的冷冽,彷彿來自地獄,十分刺骨,刺到人身上,就算靈魂也得哆嗦。
片刻之後,隨著雪炎一聲嘶吼,她掌間的焰苗竄了起來將她包裹,看上去,好似披著一件若有似無的紅色雪紡衫。
可令蟻升驚奇的是,就算打架時偶然被須天保一行人擊中,雪炎也面無表情地接下。而現在蟻升驚訝地發現,雪炎竟微微抬起下巴,眉梢一挑盯著須迷,竟是在挑釁。
須迷嘴角微微翹起,接下挑釁。
忽然,雪炎雙目一瞪,一朵熾熱的火焰自手心飛射而出,直射須迷。
須迷微微一驚,稍一用勁,頂了回去。
「難怪有如此流言,她的天賦果然不耐!」須迷暗自驚訝,「在沒有開闢梵海的情況下,竟能熟練地控制火焰?不可能,如論怎樣的天賦,都不可能做到這點!那她的火焰從何而來?難道竟是傳說中的那種情況?」
須迷眉頭微蹙,加大了位於人體黃金點內梵海上的梵力輸出。論修為,她可是青池秘境大梵境的梵法師,現在正在衝擊真樹境,而且有望在下月之內進入真樹境。
而在她的查看下,雪炎的天庭一片死寂,分明還沒有獲得梵權,更別說開啟梵海。可她居然能控制火焰。
須迷很疑惑,所以想要探個究竟。不自覺間,竟將梵海內的梵塔色輸出大半。
只見周遭樹葉翻飛,塵埃四起,好似遇上了龍捲,一股巨大的壓力自須迷身上散發開來。
雪炎身上火光大盛,可終究沒法抵住一個接近真樹境的梵法師力量,漸漸往後退去,地上留下了兩行足跡。
見勢不對,蟻升早已躲開,這時坐在門檻上,看著兩個女孩鬥勁。
兩女孩鬥勁越來越狠,可蟻升不但沒想著要幫忙,倒是看得手痒痒。
從很久很久以前,他就開始羨慕起有天賦能修行的人。
那時候,他身後跟著個胖乎乎的小屁孩,生日比他晚上一天,弱弱地叫他小蟻哥哥。每天清晨,當她乘坐奔雷鹿車架來到村裡,他就帶著她爬上家後面的小山,看著緩緩升起的朝陽,他開始喃喃自語:
「小妮子,如果有一天我獲得梵權,我一定要成為最強大的梵法師,會飛的那種,然後總有一天我要飛到太陽上去!」
小妮子轉過被晨風吹紅了的小臉蛋兒,帶著可憐兮兮的央求神色:「小蟻哥哥,那你會帶上小妮子嗎?」
蟻升雙手環抱胸前:「想得美呢你。」
小妮子冷哼一聲,突然眼睛一亮,不懷好意地嘿嘿笑道:「小蟻哥哥,我要在你前面獲得梵權,然後自己飛上去。到時候我也不帶你!三叔公說,如果運氣好,以我的天賦,今年就可以獲得梵權呢!」
「嘁!」
「小蟻哥哥,明天就是萬梵節,我們打賭誰先獲得梵權好不好?」
「嘁!」
「哼,嘁就嘁。」
然後嘁嘁聲不絕於耳,兩個孩子各自雙手環胸,氣呼呼地坐在山頂上,等到太陽爬上山來,等到爺爺喊吃飯。
然而從那天後的清晨,山頂上就只有一個身影。那個身影雙手環胸,不時冷哼一聲。
天邊蛋黃一樣的朝陽,卻依舊每日將第一縷陽光灑在他的臉上。
不變的風景。
不知過了多久,山頂上終於多了一個身影。朝霞投射而下,那個身影緋紅的髮絲閃著晶瑩的光澤,在微風中沉默地飛舞。
這時,小屋前喀嚓一聲響,驚醒了蟻升。
原來兩個女孩誰也不肯退讓,仍在鬥勁。逐漸加強的力量捲起了風暴,刮斷了屋前老槐樹一根枝椏。
雪炎腳下留下長長的兩條赤足犁過的痕迹,一臉不甘,可無法阻擋後退的趨勢。
須迷臉色逐漸凝重,因為她已經將力量發揮到小梵境巔峰的境界,竟還是沒法完全壓垮眼前這個就連梵海都沒開啟的小妖!
須迷一咬牙,就要全部爆發,直到完全壓垮初次見面就給人不爽感覺的小妖!
「咳!」
然而這時,不知何處響起一聲輕咳,逐漸形成的龍捲和盛況空前的火焰頓時破碎、熄滅、化為無形。
兩個女孩愣了一下,回過神后發覺早已失態,面色微帶尷尬和震驚。
須迷的目光極快地掃過小屋四周,並沒有發覺任何異樣,秀眉漸漸蹙起。
蟻梆子從裡屋鑽了出來,手裡拿著兩塊木板和鎚子,伸出頭來看了看天,咕噥道:「蟻兒,下雨了嗎?好像雷聲陣陣。」
然後他看見斷在地上的老槐樹椏枝,看了看迴避他目光的兩個小女孩,道:「小娃子,今天我可留著一條魚的,等老頭兒釘好門板,做魚給你吃咧。」
鎮子上的修行者比較多,鄉親們也早已見慣,除了最初想知道馬大管家會怎麼處理蟻梆子,這時基本早已散去。
村子里每年都會舉行萬梵節,為尚未獲得梵權的孩子舉行祭天儀式,大家都知道修行者是個怎麼回事,不過就是力氣比常人大些、跑起來像個瘋子遭野獸追似的,或者嘴裡能吐出火來、手裡變出把刀子啥的,基本也就這麼回事,沒有人無聊到荒廢莊稼在此圍觀。
畢竟那些飛天遁地、摘星拿月的修行者只是個傳說罷了,到了現在就算在深夜說給孩子聽,也基本沒有孩子信了。
只是孩子們對外,總是以我們神仙鄉怎樣怎樣開場,然後大肆吹噓自己某天夜裡看見緋紅的夕陽下飄忽而過的神仙。
「神仙是怎樣的你們不知道吧?歲月流河也難以在他們身上留下傷痕,他們彷彿長生不滅,擁有三頭六臂。天雷玄火也難以傷及他們分毫,他們彷彿擁有金剛之軀,萬劫不壞。」
「何止呢,神仙們飄然物外,他們只是偶然在人間現身,激起千層浪,引起一番傳說,然後銷聲匿跡,從此不再出現,好似不曾來過。」
「但是不巧被你瞧見了?哈哈哈。」
孩子們哄堂大笑,然後以「不愧是我們神仙鄉的神仙大人們」作為結尾,結束了令人神往而激動的話題。
人們看著天邊的晚霞,偶爾當真有一個影子飄忽而過,或騎乘飛龍,或腳踏飛劍掃帚,或獨立懸空。他們衣袂飛舞,飄然若仙,確實引人沉醉。
須迷走上前去,對蟻梆子恭敬道:「老人家,小女子就不留了,就此回去。」
經過蟻升身旁時,她隨口說道:「再過兩天就是萬梵節,希望你還有機會。」
說罷,輕輕揮手招呼兩個等在最外圍的侍從,竟是沒有再看蟻升一眼,邁著鏗鏘有力的步伐,轉過了小屋。
蟻升注意到,其中有個侍從年齡頗大,有些面熟,但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小屋那邊,響起了奔雷鹿的鈴鐺聲,還有聽起來有些熟悉的車輪軲轆聲。
片刻之後,呆愣愣的蟻升忽地哈哈笑起來。
雪炎投以好奇的目光,蟻升只是擺擺手,但看起來主人好像心情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