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見故人

吳文麗來到臨平十三中任教已有兩年，博士剛畢業那會兒是那位在學校幾乎一人之下的遠方親戚好說歹說才把她忽悠過來的。原本按照吳文麗的職業規劃，肯定不會把人生第一份工作選擇在這樣一所一年也出不了幾個重點的二流高中里。即使諾獎沒有設置數學的獎項，吳文麗還是在高中畢業的時候，在心愿牆上非常自豪的寫下要登頂國內數學界的珠穆朗瑪峰，成為那一撮出現在教科書里的神仙人物。

這次吳文麗被安排任教這個高三班級的數學科目，她的內心其實是拒絕的，即使工作時間並不長，她還是深切的感受到了起點的高低對於一個還未在事業上站穩腳跟的職場女性的重要性。換而言之，哪位教書的不想桃李滿園，帶出來幾個能在搜索引擎里可以了解到的牛叉人物。人民教師也是人，是人就要往高處走，誰都會有上進心，有教無類是基本素質而不是終極追求。

三年八班名聲在外，吳文麗是早有耳聞，且不說有幾個在學校里頗為出名的活躍分子，主管學生思想教育的那位中年老師已經不止一次提到他們的名字，當時還十分同情的安慰了吳文麗，讓她在上課的時候不要太情緒化，吳文麗對此只是回應以公式化的微笑，以為只是平均成績拉跨和聽課態度散漫的問題。

吳文麗原本只是常規性的提問，為的只是檢查成績不那麼理想的學生在對她所講知識點的掌握能力，並不存在惡意刁難的成分。不料想那個叫錢鴻剛的學生情緒會有這麼大的波動，以至於當時的瞬間吳文麗的素來冷靜的大腦也出現了片刻的空白。雖然通過後面的細節觀察，吳文麗大概知曉了這次的小插曲並不是那個學生的刻意舉動，多半是他身邊的那個叫楊帆的學生的惡作劇。吳文麗在教學態度上的一絲不苟，並不代表她是個小肚雞腸的無知女性，這和那些整天只知道買菜帶娃的女人是有著天壤之別的。

「吳老師，看你的面色不是很好啊，這是遇到什麼事了嗎？」一個中年男子一手插著腰，一手拿著那個碩大的不鏽鋼保溫杯站在辦公室的門口，喝了一口杯子中的茶，也許是因為茶水的溫度太高，微張著嘴哈了半天氣，不忘把嘴裡的茶葉吐回保溫杯，金絲半框眼鏡上還殘留著大片水蒸氣，與這個年紀極不相稱的白凈臉龐上滿是紅潤，一身略顯修身的休閑裝裝襯的他的身材格外挺拔。

「是倪主任啊，也沒什麼事情啦。」下課後準備回辦公室的吳文麗停下腳步，側著身子向中年男子解釋道，臉上因為客套擠出的笑容略有幾分疲憊。

這個中年人正是學校主管思想教育的領導倪大勇，平時沒有什麼課程任務，主要就是監督視察學生的日常行為，一度被那些活躍分子視為殺神般的存在。

能到倪大勇這個位置的校領導，怎麼會沒有幾分長年累月磨礪出來的察言觀色的本事，淡淡問道：「是八班的那幫小兔崽子不聽話了？」

「也沒有啦~可能是昨天備課沒注意休息時間，今天有點提不起精神。」吳文麗回應道，她並不想因為幾個學生的一時玩笑，而在領導面前嚼舌根，多年來所受的教育也不允許她這麼做。

「你們年輕人就喜歡熬夜，等到了我這個年紀就知道了，有些東西失去了就很難補回來了，工作努力是好事，但是也一定要注意身體啊，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啊~」倪大勇見吳文麗並沒有想要把話題延伸開的意圖，也就不再刨根問底，自己年輕的時候就是嫉惡如仇的黑白是非觀，等到後來被社會磨平了年輕氣盛的稜角才懂得，有的時候難得糊塗才是最不容易的。

「主任，我先回辦公室了，下午還有兩節課要上，得先回去準備一下。」吳文麗向倪大勇微微欠了下身子，便準備轉身向旁邊的辦公室走去。

「去吧去吧。」倪大勇張手示意，滿臉慈祥笑容。

直到看著吳文麗走進辦公室的轉角，倪大勇才收起笑容，轉而變回往日的嚴肅深沉面孔。

看來是時候給那幫小兔崽子好好敲打一下了，可不能讓這個自己辛苦挖過來的高材生給打擊的失去工作積極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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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進入高三的學生來說，日常的生活已經變成寫試卷，校對試卷，睡覺，如此循環。當然這隻限於那些對於自己的未來有所期許規劃的學生，其他的個別學生還是該吃吃該玩玩，完全不會受周邊日益緊張的氣氛所影響。

接下來的兩節理綜的課都是試卷校對，但是楊帆依舊有點心不在焉，看著窗外的桂花樹愣愣出神，思忖自己怎麼就稀里糊塗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高中課堂。

從前都是對電視劇里的穿越劇情嗤之以鼻的楊帆，實在難以想象這樣狗血橋段竟然會真的出現在自己身上。

「你發什麼呆啊？」錢鴻剛看死黨上課以後就盯著窗戶外面看，竟然沒有在睡覺或者玩手機，不由的好奇問道。

「在想一個非常深奧的問題，關係到人類未來的發展和以後社會的走向。」楊帆轉過頭來看著這位已經從高二開始到後來已經認識十幾年的同桌，一臉嚴肅的說出了這個像是命題極大的議論文話題。

「說說看。」錢鴻剛略微詫異，還是被激起了幾分好奇心，把凳子稍微往楊帆身邊挪了挪，準備聆聽楊帆接下來似乎極其宏大的觀點。

「世界上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楊帆一臉嚴肅的盯著錢鴻剛的眼睛，等了許久緩緩說道。

「神經！」錢鴻剛的臉色從剛才的期待隨著楊帆的話轉而變成一臉嫌棄，作生無可戀狀白了下眼睛。

楊帆呵呵訕笑兩聲，就又轉過頭看著窗外。他自然不會把自己心裡的疑惑告訴這個曾經無話不談的死黨，向來直腸子的錢鴻剛估計只有對錢和吃的感興趣。換作任何人都不會相信有人告訴自己是穿越過來的，只會覺得你在逗他玩。隨著剛才從夢中醒來的懵然到現在楊帆已經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實，只是他不明白的是什麼原因導致了穿越，難道就是因為看了一下月亮，然後被月光閃瞎了雙眼？在尚且清晰的記憶力，最後看到的那道絳紫色光束又是怎麼回事？還有為什麼是回到了十年前，這裡面又藏著何種隱晦聯繫？

想到這裡，楊帆瞬感頭大，閉上眼睛呼出一口濁氣。

既然之則安之，船到橋頭自然直，也許等到時機合適的時候，謎底自然會浮出水面吧，楊帆此時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

下午的課程結束后，學生們的第一要務就是趕緊去吃飯，倒不是說有多餓，只是因為去遲了會沒有合自己口味的菜品，可能就剩下點青菜豆腐，青春期的熊孩子們有時候食糧驚人到可以超出想象。

「你去找個位置坐好，我給你買飯。」走到食堂門口的楊帆抬手輕輕推了一下錢鴻剛的背。

「下午不是開玩笑的嗎？」錢鴻剛先是蒙圈，隨即就明白了楊帆的意思，他是準備為下午的話付諸行動，楊帆的家境很一般，每個星期的伙食費都是算著花的，生怕用超支了會給自己帶來一系列窘迫處境，這個錢鴻剛是知道的，「算了，我就是開玩笑的，咱們自己買自己的飯就行了，大不了我飯卡給你，你幫我去排隊。」

錢鴻剛最後還是決定又加了一句，希望這個折中的方案可以讓楊帆的心裡好受點，他知道楊帆的脾氣，犟起來會不管不顧。

「這樣啊，那也行。」楊帆聽了以後就淡淡的笑了笑，也沒有再在言語上堅持。

今天的隊伍真的是前所未有的壯觀，可能是高一那幫小犢子也準時下課的緣故，楊帆找了一個相對人少的隊伍。

楊帆突然感覺到有人在背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動作非常的輕柔。

楊帆緩緩的轉過半個身位，往後側著頭看了一眼，一個曾經異常熟悉的倩影出現在他的身後。

「你今天怎麼一個人排隊，我看平時你不都和你好朋友一起的嗎？」女生歪著腦袋看著楊帆，眨巴著那雙水靈大眼睛，那卧蟬圓鼓鼓的透著這個年紀女生特有的粉嫩。

「他去找位置了。」楊帆言簡意賅道，眼前的這個女生他自然不會陌生，是他高中時期便熟識的葉夢玲，她這雙會說話的桃花眼曾一度讓楊帆著迷。

記得在高中剛入學的時候一次偶然的機會，在校園論壇曾經出現過一次關於新一屆高一新生校草的選拔，楊帆的一個一同升入十三中的初中校友便把楊帆的照片傳到了論壇上，這是楊帆事後回想起來才隱約猜想到的，畢竟擁有他初中照片的十三中學生並不多。然後沒過多久，葉夢玲不知道從哪裡就弄來了楊帆的聯繫方式，並迅速和楊帆之間開始長達兩年的間歇性噓寒問暖。

些許瑣碎溫暖，總是在不經意間靠近，幡然醒悟之時已經變得無話不談。

「你最近都在忙什麼呀？」葉夢玲165不到的身高只能仰著頭看著楊帆，佯裝委屈道，「你都好久沒找我說話了。」

「很久嗎？」楊帆抬起頭略微思索片刻，淡淡回應。

「還不久！都兩天了！」葉夢玲嘟囔著嘴，很是委屈，那模樣在外人看來著實招人心疼。

「那真的好久了呢~」楊帆瞬間無語，故作敷衍道。

和這個女人之間的羈絆在高中畢業后的很長時間都困擾著楊帆，最後不歡而散的結局也讓他對自己青澀時期的朦朧悸動耿耿於懷許久。

「同學，你要吃什麼菜，不說的話就到後面去，讓別的同學先點。」正在楊帆處在這種尷尬的對話中不知所措的時候，食堂的阿姨扯著嗓門在玻璃窗後面嚷道。

「阿姨不好意思哈，我要打兩份，一份要土豆牛腩、魚香肉絲、麻婆豆腐，另一份要青菜，還有西藍花。」楊帆說著，低頭看著手裡的兩張飯卡，摩挲片刻，把自己的那種遞了出去。

「阿姨，飯多點哦。」楊帆雙手合掌置於胸前，一臉諂媚笑容。

「八兩夠了吧？」窗戶後面的阿姨在餐盤上蓋上了一堆白飯，和一座小山似的，「吃不完可不能浪費，主任會說的。」

「吃的完吃的完，謝謝阿姨！」楊帆接過兩個盛滿飯菜的餐盤和自己的飯卡，笑的像個140的斤的傻子一樣。

「這份是打給你自己的？」葉夢玲伸出素手指著那個盛著青菜和西藍花的餐盤問道。

楊帆看著葉夢玲的俏臉，略微遲疑，淡淡說道：「給別人的。」

「好吧~」葉夢玲見楊帆言簡意賅也不想再繼續追問。

「沒別的事的話，我先走了。」楊帆側過身子準備擠出人群。

葉夢玲趕忙拉了一下楊帆的衣角，又迅速放開，撲閃著雙眸詢問道：「晚自習下課後你沒別的事情的話就等我一下唄，我有東西要給你。」

「哦。」楊帆在葉夢玲還沒有說完的時候，就已經抬腳向遠處錢鴻剛的位置走去。

葉夢玲看著楊帆的背影，神情黯淡。

「噥~你最喜歡的土豆牛腩，這個蓋飯吃，絕了！」楊帆把一個餐盤呈到錢鴻剛面前，像是邀功一般的得意語氣。

錢鴻剛接過餐盤和飯卡，又看了一眼楊帆自己手上的餐盤，問道：「怎麼吃這麼少，減肥？」

「是啊，這幾天都沒有去訓練，感覺有點小肚子了，讓教練看到估計要罵死我了。」楊帆扒拉著山一樣的白飯，像是幾天沒吃過飯的餓狼架勢。

錢鴻剛深深的看了一眼楊帆面前的餐盤，又瞥了一下低著頭猛扒飯的楊帆，就不再多說什麼，夾了兩塊牛腩放到楊帆的餐盤裡，便自顧自的開始埋到自己面前的餐盤裡了。

「剛才怎麼去了這麼久，我好像還看到葉夢玲了。」錢鴻剛嘴裡塞滿了土豆牛腩蓋飯，口齒不清的說道。

「嗯。」楊帆並沒有停下手裡的動作，繼續埋頭吃著。

「怎麼不叫過來一起吃飯，你以前不是巴不得天天見到她的嗎？」錢鴻剛疑問道。

「食不言。」楊帆依舊沒有抬頭，看不出臉上的表情。

錢鴻剛還想再互懟幾句，只是看到楊帆的狀態，便又把剛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然後繼續低頭扒拉自己的戰場。

與此同時小山一樣的飯堆後面的楊帆，嘴裡的吞咽速度似乎有略微的不自然，不過迅速又恢復了常態。

好不容易走出來的坑，現在又要重新躺進去，不知道這次會不會像上次一樣摔的狼狽不堪，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