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微電影
每個人每天都會有很多機會和很多人擦肩而過,有的人可能會成為朋友或者知己,有的人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到。所以楊帆從來沒有放棄任何一個與人摩擦的機會,就算是碰的頭破血流。管他呢,開心就好。
不過這一次的相遇,讓楊帆猶豫了。人生的前二十幾年都在踐行著做個時代的先鋒革新者的楊帆,從沒在乎過旁人的眼光,即使當時在和葉夢玲的聯繫中打得火熱的初期,一個在楊帆班裡只做過短暫停留後來便出國留學的男生曾經隱晦的提醒過隻言片語,楊帆當時也不以為然。直到後來的當局者見識到了事態的不可控制,不禁感嘆,還是旁觀者清啊。
只是不知道這一次的相遇,是不是還會被碰的頭破血流。
正在上晚自習的教室里,楊帆趴在桌上,摩挲著那疊務必在今晚做完的試卷,紙張的細微紋路在指尖格外親切,這種久違的感覺讓楊帆的思緒得以放空。楊帆在工作以後就很少再用紙質材料書寫文字,每天不是在外奔走,就是在辦公室敲擊鍵盤,趕著點完成那些似乎永遠都填不完的報表。那時候的他曾經一度感慨,學生時期的生活如此簡單純粹,周圍的人對他只有一個極其簡單的期許,就是把書念好。
人啊,特別是在青春期的時候,總是會喜歡唱反調,自詡為個性叛逆,在本該修鍊自己的年紀,把大把大把的時間浪費在那些可有可無的事情上,然後等到一去不回的時候才扼腕痛惜悔不當初,吃了多少沒文化的虧后才知道自己的渺小蠢笨。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那麼幸運,一出生就含著金鑰匙,打開一輩子無憂無慮的羨艷人生。像楊帆這種出生普通家庭的男生,只有是拼了命去追趕,甚至是花上幾十年也在所不惜。每個人都是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好多道理只是那麼聽說過,並不知其中的深刻含義,楊帆在高中的時候,自認為不可一世,無出其右。卻不懂得身體力行於細微處,方是大才的道理,越是簡單枯燥的事情,越是有遠超認知上限的遠景。
這次是他第二次來到這個世界,怎會像之前那樣無知,自然對於「尤可為尤可不為」有了更加清晰的認識。
「楊帆,有人找。」離門口方向更近的一個男生壓低身子,用氣音對楊帆說道,說完還不忘沖楊帆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這個男生叫閆敬之,留著一個小平頭,還長著一張十分討喜的娃娃臉,和楊帆同班三年了,可高中時期的楊帆一直對他沒什麼過多的印象,後來直到大學畢業后才在錢鴻剛的引見下,慢慢熟識起來,楊帆後來對這個閆敬之給出過極高的評價,是那種可以成為知己的兄弟。
「誰啊?」楊帆從自我的空間里回過神來,看向門口的方向。
是葉夢玲。
「那女的站那裡好久了,我估計起碼有半小時了,也不知道她怎麼想的?」閆敬之仰著頭回憶道。
「女人的心思不要猜。」楊帆搭了下閆敬之的肩膀,貓著身子往教室門口走去。換了以前,楊帆不會對閆敬之說這種略帶調侃的話,不過現在已經大不相同了。
那個俏生生的倩影就立在門后的牆角,探出一個小腦袋看到楊帆過來后,原本淡漠的臉上瞬間就浮起難以抑制的喜悅。
「來多久了?」楊帆溜到教室外面,自顧自蹲坐在葉夢玲身邊的地上,語氣中似乎比白天見面時多了一絲柔和。
「哎呀!你幹嘛坐地上啊,臟死了!」葉夢玲兩條細胳膊趕緊扯著楊帆的衣肩,把他從地上拽起來,然後往旁邊的欄杆處拉。
「也沒多久啦,剛來,看你在學習就沒打擾你。」葉夢玲臉上揚著孩子般的單純笑容。
「你作業都寫完啦?還沒下課就跑過來。」楊帆趴在走廊旁的欄杆上,夏日的晚風帶著楊帆額前的碎發肆意擺動,臉上零星汗水吹在風中也帶來了一陣涼爽愜意。
「那必須寫完了呀!我可是我們班的學習委員,必須以身作則。」葉夢玲雙手叉腰,仰著頭不服氣道,對楊帆質疑表示抗|議。
「以身作則逃課么?」楊帆轉頭看向一旁的葉夢玲,似笑非笑。
「哼!」葉夢玲被問的啞口無言,頓時語塞,便別過頭佯裝生氣。
「找我有事?」楊帆收起戲謔笑意,淡淡說道。
葉夢玲低下頭好像在看樓下有沒有老師經過,那雙白色帆布鞋的鞋尖時不時的輕微碰撞身前的欄杆,一隻手伸到口袋裡,卻一直沒有拿出來。
「上周我聽猴子說你和十五中打比賽的時候受傷了,你怎麼都沒有和我說過?」葉夢玲抬頭盯著楊帆的眼睛,帶著一種楊帆記憶里從未在她臉上見過的悲憫神態,在月光下,那雙秋水眸子里視乎有些閃爍。
猴子是一個校隊隊友的外號,本名叫侯亮亮,和葉夢玲是一個班的。
「哦~不嚴重的。」楊帆努力回憶高三時期的傷病史,卻始終想不起來任何蛛絲馬跡。楊帆讀書的時候,幾乎沒有遇到過比較大的傷病,那些小傷雖然多,但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還說不嚴重,那天聽猴子說起來,我都要嚇死了,你不知道我當時有多擔心啊。」葉夢玲的鵝蛋臉上好像是被楊帆的話刺|激到了,漲的通紅。
楊帆默然。
「吶~這個給你。」葉夢玲的手終於從校服上衣的口袋裡掏出來,手裡拿著一對殷紅色的護膝,「不知道這個顏色你喜不喜歡,不喜歡的話我明天請假出去換,那個老闆說了,沒拆封都可以換的。」
葉夢玲從剛才的焦急表情瞬間變成的略微的得意,似乎在感慨自己的辦事周到。
「夢玲,我們要不···」楊帆看著葉夢玲手上的殷紅和她臉上極其豐富的稚氣表情,原本想了一個晚上的話卻始終無法繼續說出口。
「我們什麼?」葉夢玲歪著腦袋,那雙似乎會說話的眸子里,楊帆可以很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倒影。
即使過了那麼多年,楊帆還是無法對這個曾經多少次出現在自己夢境里的女人說出半句決絕。
「我們,我們認識多久啦?」楊帆隨意找了一個借口,就算是一個在他自己看來真的很弱智的借口。
「兩年又兩個月零七天。」葉夢玲卻不用半刻猶豫,便回答道,臉上的得意呼之欲出,忽而神情又沉了下去,輕聲說道:「你這記性啊,上次連我生日都忘了,那天晚上下課也沒有等我。」
「是我的不對。」楊帆回憶起高中時期和葉夢玲相處的細節,確實在某些時候有點大條的楊帆時常會忘記和葉夢玲說過的話,致使葉夢玲經常會怒不可遏,好幾天微信消息不回,直接玩消失。
「沒事沒事,我大人不記小人過,不會和你計較的。」葉夢玲仰頭用一種和她嬌小身軀極不相稱的豪邁姿態朗聲笑道。
楊帆看著眼前的葉夢玲,怔怔默然。他突然發現以前好像從來沒有這樣的仔細的看過她,竟也從未發現過她竟也有這樣的豐富表情,那稚氣未脫的臉龐讓楊帆不知不覺間嘴角揚起一絲弧度。
「你在看什麼?」葉夢玲一臉狐疑,兩隻纖纖玉手在自己的臉上左右摸索。
「謝謝。」楊帆接過葉夢玲手中的禮物,又向前伸出一隻手,但是那隻手在空中又停了下來,伴著葉夢玲眼裡的疑問,楊帆轉而用食指輕點了一下她的眉心。
楊帆的手指在接觸到葉夢玲額頭的時候,竟然感覺到了一絲溫差上的暖意,這在四月的天氣里是極不科學的。
「嘿嘿~」葉夢玲仰頭望著楊帆的側臉在月光下忽明忽暗,讓她覺得好像自己湊得再近也無法把眼前的男人看得真切,「對了,你想好考哪所大學了嗎?」
「還沒,你呢?」葉夢玲的話不僅提醒了楊帆,這次回到高中時期,先不管是出於何等匪夷所思的原因,眼下的當務之急無疑是要面對幾個月之後就要到來的高考。想到這裡,楊帆不覺有些出神,自己一事無成的人生似乎就是從十八歲的那場考試開始的。自從上了高中之後,楊帆就對學業開始抱著一種無所謂的態度得過且過,甚至在考試當天都差點睡過頭險些錯過最後的進場時間。
一步錯,步步錯。
在人生長河裡的行程,似乎容不得半點懈怠,奔流洶湧多少次在楊帆不經意間便將他擊入谷底。
「我啊,應該是報播音系吧,至於哪所大學,現在還沒有想好,如果最後的成績理想,我肯定希望能上余城傳媒啦。」葉夢玲沉醉在自己的規劃中,心中不免暢想起余城的現代化建築。
葉夢玲一直在播音方面極具天賦,當年人美聲甜的她被上屆學長力排眾議,以不容質疑的強硬手腕破格招進學校的播音社,並在半年之間就佔據每天校園廣播的各大熱門節目。楊帆記得當時備考英語聽力期間,高三學生的晚自習前都要做一遍聽力模擬,而當時擔任英語聽力主持人的正是葉夢玲,當時幾個要好的夥伴還會在聽到教室前方牆上喇叭里傳出葉夢玲聲音的時候,便轉過頭向楊帆投以高深莫測的隱晦笑容,楊帆對此哭笑不得。
「志向遠大。」楊帆本想說幾句激勵共勉的話,只是在腦中反覆組織語言后便一一撤回,最後蹦出這樣一句聽起來有點嘲弄意味的四字真言。
「你呢?」葉夢玲也沒有計較楊帆故作深沉還是有意嘲諷的鼓勵,小心翼翼柔聲問道。
楊帆一時間竟不知如何作答,因為在現實中的楊帆當年因為高考成績不理想,只是讀了一個稀鬆平常的專科學院,並且在那個學校認識那個讓他至今都無法釋懷的身影。這次當葉夢玲問及未來的規劃的時候,楊帆猶豫了,難道重生一次還要得過且過的混個大學結束自己的學生時代?這顯然是楊帆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的墮落行徑。但是如果不去那個學校,那又怎麼會遇到那個女人,又怎麼會有後來的那些百轉千回的情緒。是與非,感情和前程的抉擇在楊帆的腦中鋪散開來,並迅速佔據他大部分的理性邏輯。
「余城大學吧。」楊帆一時半會確實想不出合適的回答,便敷衍回答道,即使這個回答說出來連他自己都覺得異常滑稽。
「那可是z省最好的大學啦,而且據說我們學校至今還沒有出現過能考上余城的學生呢。」葉夢玲似乎被楊帆的回答驚訝到了,嘴巴張成一個o型,那對周邊略有紅暈的水靈眸子像是在訴說著她的難以置信。
「不信算了。」本來就是隨口胡謅的理由,楊帆也沒有興趣去做過多解釋,他深知去不斷的圓一個謊話的工程量是需要大量精力和語言天賦的。
葉夢玲一聽就急了,趕忙連連擺手否認,嘴裡的話也說的略顯急促:「沒沒,我怎麼會不信你呢!」
叮鈴鈴··
晚自習的下課鈴響了。
「回了,早點休息。」楊帆看到死黨從教室出來,晚自習后和錢鴻剛相約一起去食堂吃夜宵是他們高中時期的慣例,便轉頭和葉夢玲告別道。
「好吧~」葉夢玲獃獃的站在原地,對於話題結束的過於草率心中難免有些不忿。
楊帆和錢鴻剛勾肩搭背的走下樓梯,臉上已恢復了平日里的輕佻淺笑,和身邊路過的相熟朋友不斷的親昵招呼。
曾經在剛工作后的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楊帆都沒有多少空閑的時間走進電影院去好好的看一次電影。相比動輒一兩個小時的傳統電影,楊帆後來更加鍾情於短小精鍊的微電影。
或許它們之間並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
不一定就非要有公式化的起承轉合,每一段人物之間的牽扯與羈絆也不一定都要有驚心動魄的開始,或者是最後面對面好好的說一句再見。就像楊帆很享受獨自看電影的那份怡然自得,卻不是每段經典都需要從頭看到結束,他怕自己會沉浸於那種主人公帶來的情緒中無法自拔,有的時候不一定只有出演劇情的人需要有忘我的代入感,觀看影片的人何嘗不會因為其中人物的一個細微表情而入戲至深。
所以與其去聯袂出演一部冗長的俗套文藝片,楊帆更願意做自己那部也許在外人看來大失所望的微電影的導演。
如何開始結束,都在自己手中把握。
亦或是不必開始,也不會有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