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蓋世英雄
接下來的幾日,楊帆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醉心於桌前那堆疊的越來越高的各科模擬試卷。他甚至準備了一個筆記本,把各科的知識點都一一抄錄下來,並且附上數個試卷上的例題,皆是平日里的做錯的個例。由於荒廢了兩年,再加上工作這幾年,楊帆早就把書上的東西忘的差不多了,很多基礎都是一知半解,楊帆便開始孜孜不倦的詢問周邊的同學。一開始他們也都會耐心講解,可是耐不住楊帆的詢問次數實在過於頻繁,後來便開始含蓄推脫聲稱自己的作業任務還未完成。
楊帆對此也不會作過多勉強,幫你是情分,不幫是本分。高考對於高三的學生來說,哪個不是削尖了腦袋往上擠,對成績說是寸土不讓也不為過,沒人會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當然這並不包括當年的楊帆。
於是便能經常看到這樣的場景,每節課的下課鈴聲一響,便能看到一個坐在教室後排的學生迅速穿過擁擠的過道,出現在任課老師的面前,有時沿途上和他有一樣目的的學生太多,楊帆還不得不使些小機靈小手段。
任課老師先是一臉詫異,這個平時幾乎沒有和他們當面說過話的「個別學生」怎麼突然變得如此求知若渴。而且對於被他逮住的老師,那叫一個不依不饒,題目是問了一個又一個,稍有不懂就是機關槍一樣的問題絡繹不絕,老師們對於這種情況也是叫苦不迭。雖然說學生好學那是好事,可他們也有自己的教學任務安排,總不能為了某個學生而耽誤了接下來一個班的學習進度。
楊帆只是依舊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無賴表情,能多問幾個問題那總歸是好的。只是有時沒有達到自己的最低標準的時候,實在不甘心,便會追在任課老師的身後,大聲朗讀自己的疑惑之處。
然後整個樓層的班級便會經常在課間的時候,看到走廊上頻頻上演一副匪夷所思的駭人景象。
一個形色匆匆的老師快步在前面奔走,腳下生風,頗有世界賽場競走運動的那股子精氣神。然後一個高高瘦瘦的學生在身後五六米處,高舉一張試卷,扯著脖子叫嚷著什麼。旁人若不是能從那個學生的臉上發現還帶著勉強算作親切的笑意,或許真的會紛紛起身出門,希望不會錯過什麼好戲。
這天吳文麗手裡抱著一疊本子試卷,快步走進辦公室,猛的將手裡的東西摔在自己的辦公桌上,臉上的匆忙神色中卻帶著難以掩飾的狐疑對著周圍的同事說道:「你們說八班那個楊帆是不是中邪了,前幾天還在課堂上遊手好閒插科打諢,這兩天怎麼和換了一個人似的,都下課了還一路追著我問問題,要不是我趕緊逃回辦公室,怕是下節課都不要想上了。」
身邊一個留著深褐色大|波浪的女老師聞言頓時起了興趣,本來半靠在椅子上的身子瞬間坐直,像吳文麗身邊傾過一個身位,饒有興緻的問道:「吳老師,你說的是我班裡那個楊帆嗎?」
「對啊,金老師,就是你班的那個楊帆。」吳文麗見到八班的班主任金秀敏|主動搭話,便柔聲解釋道。
「哦?那小子會這麼積極?」在窗前端著保溫杯品茶的倪大勇轉過頭緩緩問道,似乎也被這個話題激起了幾分興緻。身為主管學生思想教育工作的倪大勇自然清楚楊帆平日里在學校的各種事迹,不是午間和保安鬥智斗勇抱著外賣滿學校瘋跑,就是不分場合的和校領導插科打諢,像是要拉著老師陪他說相聲般的耍寶賣弄,對於這個學生的情況,倪大勇或許比金秀敏這個班主任了解的更多,更具體。
「那可不嘛~倪主任,你是不知道這兩天我在八班上課都感覺比以前有成就感了,連楊帆這樣的學生都開始認真聽講了。」吳文麗一見倪大勇,便迅速整理自己的表情,一副謙遜模樣淡淡笑道。
「既然學生都這麼有求知慾了,咱們作為老師的一定不能藏私,只要是在能力範圍內的,一定要知無不言,不要讓任何有上進心的孩子荒廢了。」一旁的一個留著小平頭的中年老師沉聲道。
這個中年人是主管教師教務工作的主任林建輝,中等身材,國字臉,五十來歲,兩頰顴骨有略微凸出,平日里總是一身藏青色中山裝,有股子那個年代知識分子特有的清冷孤傲。
「知道了,林主任。」吳文麗和金秀敏齊聲道,對她們這位頂頭上司自然說話態度要嚴謹恭敬,也是林建輝有種文人特有的風骨,讓她們也暗暗的在心裡做了什麼決定,回答的語氣也多了幾分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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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平十三中就創建以來,每年的本科率就一直不是特別理想,反倒是專科上線率卻是出奇的穩定。有人把這歸結於十三中在全市首屈一指的硬體設施,僅僅只是被十四中這所歷史名校穩穩壓了一頭。
不過想想也不覺得奇怪,十四中是從民國時期便已經屹立在臨平市的,之後更是一度被當做後方的紅色根據地的存在。甚至是在那個百廢待興的年代,為臨平市的教育輸送了一大批現今已經身居高位的棟樑之才。吃水不忘挖井人,那幫畢業的校友也在功成名就之後,力所能及的給予母校各方面的優厚資源。
像十四中這種在臨平市傲然的存在,並不是每個心懷遠大理想的學子都可以就讀的。所以硬體師資僅次於十四中的十三中就成了眾人的最佳選擇,分數要求不高,硬體條件卓越,在招生的渠道上還有一定的可操作性,這讓手裡揣著豬頭卻找不到廟的家長有了歸宿。
所以十三中的學生素質一直參差不齊,底子基礎跨度極大,有好好讀書卻天分一般的中人之姿,也有家庭渥越的紈絝子弟,若非學校的管理方針一貫嚴苛,還真按捺不住這幫小兔崽子。
自從高二的那場文理分班之後,楊帆所在的班級還進行過一次學習進度的考察,將那些學習進度緩慢的學生又重新的分了一個班級,按照隱晦的規則,一般雙數班級里多半就是這類學習進度緩慢的學生。
對於這種術業專攻的方式,楊帆素來不置可否,本著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的想法,楊帆這幾天已經開始耐下性子,對於往日荒廢的功課開始惡補。
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現今的楊帆只能是盡人事,希望能在幾個月後的高考後,能得到一個相對滿意的結果。畢竟已經和葉夢玲誇下了海口,雖然只是無心之舉,按照楊帆的性格,還是希望能盡量的把說出去的承諾兌現,不然臉上難免會有點掛不住。
「你這幾天怎麼了,不一樣了啊?」錢鴻剛看著同桌的楊帆在試卷上奮筆疾書,不解問道。
在過去的兩年裡,總是楊帆帶著錢鴻剛到處遊手好閒,原本還算成績不錯的錢鴻剛也在不知不覺中被楊帆的墮落之風,吹的身心愈發散漫,現在看到平日里最是叛逆的少年棄武從文,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你不覺得我認真的樣子很帥嗎?」楊帆手上還在解一道模擬試卷最後的壓軸函數題,頭也沒有回,眼睛直直的低著桌上的試卷回答道。
「看把你能的。」錢鴻剛白眼一翻,對楊帆的敷衍之詞極為無語。
「說了你可別不信,昨天我在夢中遇到了我以後的命中注定,她和我說,她以後的真命天子一定是一個學富五車的翩翩君子,舉世無雙的蓋世大英雄,會在她二十二歲生日的時候,踏著五彩祥雲來迎娶她。」楊帆依舊在書堆後面艱苦作戰,不時的還會因為書寫的速度太快,手臂帶動整個身子不住的抖動。
「你覺得我會信你這種白痴的話,還二十二歲呢,你怎麼不說二十五歲或者二十八歲。」錢鴻剛的白眼差點就要翻到後腦勺了,手中轉著一隻黑色水性筆,淡淡譏諷道。
「這位朋友,請你在認真拜聽灣省著名音樂人陶**的《二十二》后,再來與我對話。」楊帆終於轉頭瞥了一眼身邊的死黨,嚴肅且認真的回答道,說完又迅速投入到奮戰當中。
「什麼二十二,沒聽過啊,新歌嗎?歌里難不成還有發憤圖強的心靈雞湯?」錢鴻剛不解疑惑道。
楊帆似乎終於完成了那道原本在他看來會直接留白的壓軸題,放下手中筆,重重的開始揉搓右手食指因為握筆時間太久而產生的印痕,一邊長舒一口濁氣,淡淡道:「笨!讓你平時多讀書多看報,現在吃了沒文化的虧了吧。」
楊帆看到錢鴻剛的表情似乎想要動武,心裡暗暗叫爽,「因為大學畢業正好二十二周歲啊。」
「你想的還挺遠的。」錢鴻剛當場無語,「不知道以前是誰說的,百無一用是書生,拼死拼活最多也就上個三本,何不瀟洒自在的讀個專科,現在你自己卻開始努力用功起來,是想自己打自己臉嗎?」
楊帆半靠在椅子上,仰著頭,神色突然變得異常平靜深沉,停頓片刻后淡淡說道:「剛剛啊,或許我以前確實說過一些年少輕狂、危言聳聽的幼稚言論,誰又沒有年輕的時候呢。能在十三中認識你們一幫夥伴,我是打心底里的開心,大家可以在一起度過了一段無憂無慮的青春時光,屬實是難得的緣分,你們也是我楊帆視為一輩子的知己好友。不過···」
楊帆心中思忖著,似乎在組織腹稿,「不過感情不能當飯吃,友情也不會是我們漫漫人生路上的唯一主旋律,還是得在機會出現的時候,為自己搏得一個相對來說不那麼難看的前程。即使我知道,以後就算我沒有混出個出人頭地、名揚四海,你們這幫朋友也不會嫌棄我,起碼錶面上不會吧,也會在能幫襯的時候就幫襯一把,能讓我占點便宜就占點便宜,那是你們會做人,你們願意給,但是說實話,我是真的沒那個臉面去賒下人情債,對別人或許可以,對你們,我卻張不開這個嘴。」
「都說同患難容易,共富貴難。你們要是以後能混得好,我是會真的發自內心的為你們高興,也不求能去沾點什麼光,君子之交淡如水,牽扯了利益或者有所求之後就沒法再淡如水了。所以,我沒有資格去要求你或者他們都和我有一樣的想法,這樣不現實,我現在只想做好自己,把眼前的事情做好,要是連幾本書都啃不下來,等我以後老了連再吹牛比的底氣都沒了。」楊帆看著那總是潔白到一塵不染的天花板,眼中滿是無法言喻的悔意,似乎在懊惱當年的幼稚,荒廢了學業,「如果你還聽我一句勸,那就讓我們一起努力,不求能上同一個大學,只求在多年後的一天,咱們都能不卑不亢的坐在一起喝酒打屁,這就夠了。」
錢鴻剛此時也陷入了沉默,這個聊天氛圍轉換的太快讓他一下子沒法適應,當聽到後面的時候,已經不知道該用怎麼樣的表情去應對楊帆突如其來的感慨。
或許我們是時候都應該有所改變了吧。
現在的楊帆確實和之前大不一樣了,說不上來的不同。
也許男人認真起來真的會比較帥吧。
選一種讓自己覺得不舒服的姿態,這樣才會活的不可替代。天底下哪有那麼多天之驕子,多的只是庸庸碌碌的無名之輩,蠅營狗苟,楊帆不想再做那樣的人,起碼這一世不想。
披荊斬棘的走去便是,莫問前路如何,將來侃侃而談之時,也許他只會把這當年在紙上的拚命搏殺一笑置之。
他只是想在以後遇到那位紫霞仙子時,自己的眼神不再躊躇不定,躲閃彷徨。
他不願只是再做一個自己心目中的強者,他這次可能會貪心一點,想要的多一點。
哪怕只是能多那麼一點,也就足夠了。
再不濟,再不濟···
至少也該是那個人眼中的蓋世英雄吧。
雖然可能這輩子不一定還能再遇到,那次彷彿天大一般的緣分,似乎已經用光了他之後幾十年的氣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