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晚寧」
陽春三月,草長鶯飛,雲州城氣候濕潤,又不算太熱,春風宜人,分外愜意。
一大早,州牧府前就圍滿了人,原因便是自上任州牧殷儲入朝復職將軍一位之後,在新任州牧到達之前,衙門的事情積壓了一個多月,百姓們都感到很拙計。
據說這位新任的州牧大人非常神勇,才剛來了不到兩個月,就把堆積如山的公文解決了;春天還沒結束,城中百姓的生活已然步上了正軌。
百姓們笑逐顏開,紛紛圍在那名州牧面前,只見其人一襲緋袍銀冠,長身玉立,在官服之中顯得威風而又瀟洒。
不少小姑娘看紅了臉,嬌滴滴地喚了聲「傅大人」,卻又被後方一個老頭潑了冷水:「別痴心妄想了,人家傅大人早就娶了媳婦兒了,連孩子都有了。」老人眼珠子一轉,「我看過咱州牧夫人,長得可水靈了,人家恩愛得很。」
小姑娘失望地垂下頭,可眼睛一直不停地往那青年男子身上掃。
坐在家中的傅茗淵很惆悵。
任職書上寫的分明是她的名字,官印也是交給她的,哪知初到雲州,這幫人就撲上來抱著夏笙寒的大腿,從捕快那打聽到名字之後,一口一個「傅大人」地叫,叫了半天才看見她這個大著肚子的年輕姑娘。
「噢……那一定是傅夫人。」
傅茗淵差點暈過去。
最令她生氣的是,夏笙寒也不解釋,連縫製官服時都是他去試的,沒事就穿著官服去衙門蹦躂,還大搖大擺地在公堂之上剝花生。
百姓們全都當作沒看見,覺得這位英俊瀟洒又愛民如子的父母官簡直是上天的恩賜,還時常會送點自家釀的酒或是點心來。
傅茗淵抱著枕頭大哭不止:我才是雲州州牧!
前來照顧她的老嬤知曉女子懷孕時陰晴不定,再加上她的肚子已經挺得老大了,語重心長地安慰道:「夫人怎麼了?可是想娘家了?」
傅茗淵不理她,繼續抱著枕頭哭,引得夏笙寒聞聲進屋,關切地問:「溫婆,她怎麼了?」
溫嬤笑道:「大人不必擔心,姑娘家懷孕的時候情緒都很不定,可夫人她……她怎麼說她才是州牧呢?」
夏笙寒笑若春風,卻又像是有些無奈的樣子,指了指頭部:「她……腦袋有些問題。」
溫嬤聞言一怔,目光極為複雜,由惋惜轉為了敬重,覺得他們的州牧大人真是個好男人!
次日,雲州傳開了州牧夫人腦子不太好的秘密,據說她整日幻想自己才是州牧,可「傅大人」卻對她不離不棄,始終沒有拋棄她。
傅茗淵哭得更凶了。
***
謠言很快終止在了第二個月,很快人們發現他們的偶像、他們的州牧大人才是瘋了的那個,一個個的玻璃心瞬間碎成了渣渣。
事情是這樣的。
產婆估計的日子快要到了,眼看著孩子要出生,二人也按照六禮成過親拜過堂了,婚書卻遲遲沒有填,戶籍那邊也一直沒時間準備,原因便是二人的身份比較微妙,又不想隨便敷衍,遂一直這麼拖著了。
夏笙寒不樂意了。
他對此感到很不滿意,像沒名分的小媳婦似的,三天兩頭就要提一次,傅茗淵拗不過他,只好答應同去,由衙門的師爺當見證人,想著早辦早了事,畢竟沒有婚書便不算正式的夫妻,這一點她也明白。
當天,她在紙上摁下手印之後,心中竟是莫名微妙了起來,一切的悲歡離合都變成了那般珍貴美好的回憶。如今孩子即將出生,再過許多年他們也會變老,下一代成長之後又會有再下一代;不知待到那時,她與他又會身在何處。
心中的觸動無法抑制,像暖流似的湧入她的心田,她轉頭看向了夏笙寒,不知他會是怎樣的想法,可卻發覺他並沒有看她。
夏笙寒手裡握著婚書,上下仔仔細細讀了一遍,滿意地點點頭,然後小心翼翼地將其折了起來,塞進嘴裡吃下去了。
「……?」
「……!」
傅茗淵與師爺同時瘋了。
「等等等等……那不是吃的啊!」她不顧還挺著大肚子,連忙扼住他的手,「你又發瘋了是不是,還不快點吐出來!」
夏笙寒不聽她的話,始終搖頭。受不得驚嚇的師爺像打開了新世界,嘴巴張得老大,連口水都嚇得流出來了,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州牧大人將婚書在嘴裡嚼了嚼,然後……
咽下去了。
「……」
「……」
傅茗淵不知道該以怎樣的表情面對這一情況,愣愣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道:「你……什麼時候染上了吃紙的癖好?」
「真……難吃。」夏笙寒清了清嗓子,從師爺那邊捎來一個茶杯,連喝了三杯水才舒服些,像大功告成了似的,與她笑道,「走吧。」
他說著若無其事地向外走,完全不像方才那個把師爺嚇傻了的瘋子。傅茗淵扶了扶額,終於忍不住問:「你……你到底為什麼要吃紙啊!」
夏笙寒停步望她,目光明澈,暖暖笑道:「沒了這個,就不能和離了。」
「……」傅茗淵怔了許久,嘆口氣道,「其實你燒了也可以的……」
「吃了比較保險。」他竟能如此認真地說出這句話。
傅茗淵哭笑不得,然而一顆心卻像被他捧了起來,暖到痒痒的。
「回去吃點助消化的東西。」
「好。」夏笙寒笑著應道。
「剛才我看到師爺暈過去了,回頭找個大夫給他看看。」
「師爺的身體不好么?」
「人家那是被你給嚇的!」
「……」
***
很快,寶寶在春末之時誕生,是個女兒,長得果真是更像夏笙寒,唯獨眼睛和傅茗淵幾乎一模一樣。二人在離京之前便選好了名字,取名夏晚寧。
傅茗淵的身體恢復得還算快,每日除了忙裡忙外就是讓嚴吉與安珞看著夏笙寒。他看著細心,實則對帶孩子一竅不通,她曾親眼看見他把小晚寧拋起來舉高高,嚇得魂都要沒了。
小晚寧很乖巧,見人便笑,十分討喜。傅茗淵心裡高興,想將她培養成一個大家閨秀,每日在她面前朗誦詩文,儘管知曉她聽不懂,但總是樂此不疲。
然而,小晚寧卻不是很感興趣,經常爬上爬下,還特別喜歡去瞧夏笙寒珍藏的一柄銀槍,一摸到槍柄就笑得合不攏嘴,學會說的第一句話不是「爹爹」也不是「娘親」,而是「槍槍」。
傅茗淵很惶恐。
孩子漸漸長大,夏笙寒這個州牧的位子也算是坐實了,而京城那邊也起了很大的變化。
景帝在數年前提出了女子科舉的制度,引來不少官員的反感,然而神奇的是,二相卻表示贊同,道是要在告老懷鄉之前再做一樁大事。
如今小晚寧已經四歲多了,聽聞京城那邊的新制度開始有了起步,但具體情況尚不知曉。傅茗淵對此並不深究,畢竟能發展到這個地步她已經很滿意了,本來就沒指望這件事在她這一代能實現。至於朝中的局勢如何,她是更加懶得操心了。
她時而幫助夏笙寒批公文,時而去幫著打發那群話嘮百姓,某天身體又覺得有些不對頭,可這回她有經驗了,曉得是害喜的癥狀,去大夫那一查,果不其然有了第二胎。
夏笙寒對此感到很興奮,又開始琢磨起了名字;傅茗淵懶得理他,抽空將府邸重新修整一番。
「外面那間廳的朝向不太好,找個機會重修。」她在屋中環視四周,與安珞道,「再去街上找幾個手藝好的雕花師傅,討幾個好看的雕花來。」
安珞點點頭,一條一條提筆記下,又聞她道:「對了,給我準備一架梯子。」
「……梯子?」他不解道,「大人要梯子作甚?」
傅茗淵攤開手道:「那個死瘋子一闖禍就爬樹,以為我逮不著他;哪天他再這麼干,我得把他揪下來。」
「那多麻煩啊。」安珞奇怪道,「衙門裡那麼多人,隨便找個來去把王爺帶下來不就好了?」
「誰准許外人碰他了?」傅茗淵脫口而出,說到一半才意識到什麼,臉有些不自然地紅了。
安珞會意一笑,方一出門便看見有人在外求見,竟是多年未見的梁太傅,連忙將人請進門。
「太傅怎麼來了?」
傅茗淵起身迎接,而太傅見她挺著肚子,連連擺手:「傅大人不必多禮,老夫現在只是個普通的老頭子罷了。」
太傅來此的目的她大約也能猜得到。景帝如今徹底長大了,再也不是當初的那個小少年,太傅越來越寂寞,每天都很悲傷,突然想到:哎,雲州還有個人可以陪他聊聊天。
「朝中的變化想必很大了罷?」
梁太傅點頭道:「可不是,如今二相都有退隱的意思,其餘人爭先恐後地想要丞相的位子,自薦的自薦,推舉的推舉,可陛下倒是相中了6子期和李訴。」
「哈?!」傅茗淵有些不可思議,忍不住大笑出來,「給這兩個人陞官,說不是靠關係的都沒人信啊;一個是湯老的外甥,一個是……不對李訴好像沒什麼靠山吶。」
「誰說沒有?李大人可是紀老的女婿啊。」
傅茗淵訝然睜大了眸子,隨即笑意更甚:「都快五年下來了,真是變了太多了啊。不管別人怎麼說,我最清楚這兩個人,有他們在,陛下也應該放心些。」
「傅大人應該也很高興罷?」梁太傅笑道,「今年的科舉有史以來第一次准許女子參加,雖然人數不多,但好歹是起步了。」
聽到這句話,傅茗淵的心中不由地激動起來,忙問:「成效如何?」
太傅卻是搖了搖頭:「畢竟是第一次,效果不太好。鄉試那邊我倒是見過好幾個,可是一早就被刷下來了,撐到殿試的目前也就一個。」
「就一個?」傅茗淵亦是有些惋惜道,「哪個地方來的?」
梁太傅奇怪地望了她一眼:「就是你的學生,雅馨啊。」
傅茗淵先是一愣,而後樂道:「哈哈,那可真是太好了,這樣百官再也不會說她沒本事了罷?」
「好啥啊。」太傅苦著臉抱怨道,「在你身邊呆了一段時間之後,雅馨就想做官,死活不願當皇后。她與陛下一見面就吵,再見面就打,下官也是沒了法子才來找你的。」
「找我?」傅茗淵指了指肚子,無奈地攤開手,「以我現在這副尊容,去了京城不把人嚇死才怪。屆時李大人估計嚇得直接暈過去,6大人大約會以為見了妖怪,直接把我給轟了。」
她設想了一下這樣的情景,覺得真是太有意思了,罷了不免有些感慨:「我在朝中幾年完成了許多心愿,唯一的遺憾就是沒參加過科舉,雅馨也算是圓了我這個願望。」
梁太傅注視著她的臉,笑道:「你現在去參加也不遲啊。」
「不了不了,詐屍可不是這麼好玩的。」
傅茗淵擺擺手,餘光瞥見安珞從外邊折回來,一臉苦大仇深道:「大人,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先聽哪一個?」
她下意識地皺了皺眉:「壞消息。」
「嗯……王爺帶著小姐去爬樹了。」安珞指了指庭院方向,聲音漸小,「不過好消息是……我把梯子給你買來了。」
「這算什麼好消息!」傅茗淵想也不想地沖了出去,大叫道,「——夏笙寒!你今晚別想回房間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