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危險信號
回到國內的這兩天,肖妲的不安卻在升騰。
也許這是流浪之人獨有的一種綜合症:靈魂渴望安穩,肉身卻必須經受著漂泊的無盡折磨,他們不是不想停下,而是有些外因讓他們不敢停下也不能停下。
停不下來是因為不想停下來嗎?不是。就如同荊棘鳥的宿命,傳說它一生都在尋找屬於自己的那叢荊棘,找到后就會俯身下沖,讓荊棘刺穿自己的喉嚨,發出最後凄美的叫聲……是凄美也是絕美,是星辰隕落也是得償所願。
有一種習慣流浪的人,其實也是這樣。他們也是從不停歇地尋找著那個只屬於自己的既定,當他們疲憊的時候也會用假想的美好去激勵自己、麻痹自己。只可惜,在人類這個群體里,流浪的人收穫的更多是限定,是遺憾。錯過限定的花期,即使遇上再心儀的人,也只能保留勇氣;錯過限定的浪漫,即使對上再熾熱的情感,也只能收藏遺憾,抑或是終生抱憾。
肖妲知道想象與現實的矛盾,她想象著總會先遇到,然後在宿命指引下相愛,什麼時候,什麼地點,都沒有關係,他們都可以不在乎。可是,現實叫她先停下,然後帶著目的去找,在青春正盛,在方圓百里,重點參考身家背景,大致計較相貌人品……如果世間有一桿秤,後者絕對更佔優勢。不過,歸根結底,選擇在人,是非對錯外人只能看個熱鬧,冷暖只供當事人自知。
很顯然,她是個固執的傻子,她選擇了一條看不到頭的路。她從不覺得這樣的選擇是錯的,因為對她而言,人生如果能夠一眼望到底,便就等同於沒有意義。
「我是好人不長命還是禍害遺千年,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輩子我來過,按照自己的意願認真活過,對錯難分,往事不論,此世無悔,足矣。」
她看著眼前這個男孩,胡思亂想早已在腦袋裡轉圈跑了三千米。
原來,在困意麵前,美貌啥也不是。肖妲輕手輕腳地在房間地板上鋪了張軟墊,一個抱枕,一床薄被,躺下一會兒便睡著了。這些天她真的很累。
梁佑半夜裡醒來,看見地鋪上蜷成一個小團的肖妲。這個就連髮絲、背影都能讓他瘋狂著迷的女孩,同他在一間屋子裡,他的心裡不是愉悅而是憂傷。這個讓他想念了九年的人,此刻明明離他這麼近,卻又感覺那麼遠。他知道她的涼薄與刻意,理解她的熾烈與慎微,在外人眼中她是不可一世的黑白,但在他眼中,她顏色絢爛,生如夏花。這下換他深情不睡。
他輕聲下床,在她身邊盤坐下,一隻手撐地,另一隻手則是小心翼翼地妄圖去開闢新的天地。他鼓足勇氣去觸碰她的頭髮、眉眼、鼻尖,這些哪裡夠,他恨不得擁抱她時,將她揉進他的身體里,永永遠遠不能分離。
是不是哪怕睡著了,只要被目光鎖住,臉頰就會不自覺地發燙,然後醒來。看來,目光是有溫度的,類似聚光的凸面鏡。肖妲從熟睡中醒來,醒來時見梁佑坐在自己身邊,沒太在意懸在他倆之間的那隻無處安放的骨節分明的右手,只見她即刻坐起,顧不得自己起身太快導致的眩暈,伸手輕輕抓住他的胳膊,語氣略帶焦急和責備地說道:
「怎麼坐在地上?是不舒服嗎?怎麼不叫醒我呢?穿得這樣單薄也不披件衣服…」語氣既輕柔又飽含著自家孩子不聽話的無奈,下一秒就縮回手去拿自己的薄被,給他披上。
梁佑真的,感覺攢了八百個心眼兒在那兒等著,就在肖妲跪坐起給他披被子,就在肖妲的雙手輕搭在他的肩上的那一瞬,梁佑前傾向她懷裡,胳膊緊緊環扣住肖妲的腰肢,
「冷,求求你別推開,就一會兒。」
氣氛已經烘托到了這裡,梁佑的話也都說到了這個份上,儘管肖妲覺得此情此景就是一個大寫加粗的荒唐,但她一想,若是反應被看出激烈的話,倒顯得有些大驚小怪、沒見過世面。兩人就這樣僵持著,梁佑抱是抱不夠的,只是苦了肖妲的膝蓋了。誰先出聲誰就慘敗,沒辦法,肖妲可以,但她本就不靈光的膝蓋撐不住了。
「疼,膝蓋疼,換個姿勢?」果真腦子也是不好用了,「換個姿勢」這四個字,此刻簡直就等於是玩火。空氣突然變得好安靜,本著多說多錯的原則,肖妲一邊內心慌成篩子,一邊祈禱著梁佑千萬不要像自己那麼齷齪,千萬不要想歪,它真的就是「跪久了膝蓋疼想站起來」的字面意思。
梁佑這種腦子好用的,怎麼可能會放過「順桿兒爬」的機會呢?只是斷然不能有「既然你怕尷尬,那我就成全你個萬劫不復」的想法,畢竟沒有把握,畢竟對他而言,她很重要。
高手過招都是殺人於無形,輕描淡寫也能讓肖妲兵敗如山倒。梁佑只不過是在權衡,他想裝傻,因為不想肖妲尷尬,不想她而後待他冷漠、疏離;他又不想裝傻,想步步為營,把她逼至死角,將她吃干抹凈,可他深知還不是時候。
選擇玩笑吧,以開玩笑的口吻戳破,再哄哄,就好了。中庸之道永遠是最保險的,來日方長。
梁佑一動沒動,隔了一個世紀反手拋出提問:「換個姿勢?」不得不說,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高手!實在是高手!
肖妲無語。恭喜梁佑,肖妲專屬尷尬時長乘以2。
好在這個小豬蹄子還沒有變態到不管他妲姐膝蓋死活的地步,他見好就收,只是始終沒有鬆開環扣在肖妲腰間的胳膊,他稍稍挪動了腿腳,然後就這麼抱著她,緩慢且安穩地從地板上站了起來(體育特長生的身份不是虛的)。這下的確是換了姿勢,從他在她懷裡,變成了她在他懷裡。
肖妲嚇壞了,因為身高差,她此刻的兩條胳膊環住了梁佑的脖頸,幸好她的兩隻手裡還抓著被子,似乎被子能夠為她洗罪開脫,就「真不是我主動的」,「我真的沒有這個動機」,「起初我就是給他披個被子而已」……
肖妲似乎忘記了如何推開,畢竟手用不上。她試圖往後退,他就往前進,或者抱她抱得更緊。她像極了陷入沼澤的人,越掙扎陷得越深。想想算了,梁佑生著病呢,姑且縱容他一次吧。
卧室里只開著一盞微亮的小燈,他們就在尚不能夠看清彼此的微光里,就這樣抱在一起,也不知道僵持了多久。如果再久一點的話,恐怕梁佑連孩子的名字都要想好了。肖妲也沒好到哪裡去,她一個28歲的大姐真的受不住弟弟這麼抱啊,還是此生第一次體驗在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孩懷裡無法掙脫,她大有一種把別人家好白菜拱了的罪惡感。其實還有,在他懷裡時,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跳和呼吸,能感受到他衣服上的柔軟與溫度,也有邪念四起撲倒算了的醜陋衝動,還有……
啊啊啊啊啊,不可以不可以,他還是個孩子。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