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兒子 這,就是我要和你交換的秘密……
趙向晚問:「賈俊楠呢?」
顧之光雖然愛看偵探小說,也組建了偵探社,但實際上並沒有接觸過刑偵大案。原本以為只是個簡單的離家出走案,沒想到現在卻變成人命案,嚇得夠嗆,說話也變得有些結巴起來:「他,他去派出所報案去了。」
趙向晚越是大案越穩得住:「好,那我們等派出所的同志過來,重新取證調查。」
顧之光有些不懂:「重新取證?」
趙向晚回答:「派出所先前按照失蹤人口立案,調查思路按照採集信息、尋人啟事、目的地調查了解來進行,探尋湛曉蘭可能會去哪裡。可是現在湛曉蘭的行李箱在失蹤時間門段出現,有陌生男子入室盜竊、殺人的可能,取證、調查思路便完全不同。
換而言之,先前湛萍與賈俊楠報案,兩個人在派出所爭吵不休,湛萍指認賈俊楠拐走自家侄女,賈俊楠懷疑湛萍把湛曉蘭趕走。因為雙方意見不一致,警察沒有發現室內有打鬥痕迹,周邊群眾也沒有提供異常信息,因此將此事定性為湛曉蘭出走、失蹤。因此偵查重點是湛曉蘭平時的社會關係,可能會去往哪裡之方面。可是現在新的線索出現,湛曉蘭極有可能被陌生男子裝進行李箱帶走,生死未卜,那就是刑事大案,需要抽調警力,將偵破方向放在入室盜竊並帶走湛曉蘭的嫌疑人身上。
顧之光明白過來,連連點頭:「對對對,得找到那個男人。就是不知道是闖進來的小偷,還是熟人作案。」
頭腦清醒的成年人怎麼可能裝進行李箱?要麼死亡,要麼昏迷。
湛曉蘭凶多吉少。
顧之光與趙向晚將詢問重點放在這口行李箱之後,尋找到的線索越來越多。
二樓阿婆曾在五點多聽到咕嚕咕嚕的聲響,應該就是行李箱拖過水泥路面發出的聲音,這一點與警方先前調查的內容對應上。
鞋鋪老闆、水果攤主、小賣部的人都曾見到一個男人拖著行李箱從宿舍區走出來。是個陌生人,面相很兇,頭髮有點長,遮住眉眼,看不太清楚臉。
那個男人拖著行李箱走到五福路口,將箱子放在一輛黃色計程車後備車廂,然後開車離開。可惜的是,沒有人留意車牌號,只知道是輛黃色微型麵包車,當地人稱為「面的」。
現在的問題是——這個拖行李箱、開計程車的男人,到底是誰?
國產微型麵包車是從京都開始流行過來的,雖然體型看著瘦小,但能輕鬆裝下五、六個成年人;雖然冬天寒冷、夏天悶熱,但價格低廉。車身刷成明黃色的面的,當地老百姓戲稱為「黃蟲」,出行、搬家,都少不了它。
因為「面的」常見,電信局家屬區的人沒有太在意它的存在,哪怕有人扛著箱子搬上去,也只覺得是搬家或者外出。
計程車司機、年青男子。
湛萍面如土色,喃喃自語:「是他嗎?他害得曉蘭還不夠?已經分手三年了,為什麼還不放過曉蘭?」
顧之光不解地看向湛萍:「你知道他是誰?」
湛萍點點頭,搖搖頭,胸口悶得喘不上氣來。
趙向晚替她回答:「她懷疑是湛曉蘭的前男友,一個開出租的男人。不過兩人已經分手近三年,為什麼現在突然出現?」
顧之光大聲道:「不管是不是他,總歸是條重要線索,趕緊查!」
派出所收到賈俊楠報警,高度重視,馬上抽調人手,再一次來到電信局宿舍區。帶隊的是一個名叫姚國誠的刑警,身後跟著一名身穿制服的年青人。
姚國誠看到顧之光、趙向晚在小區附近詢問住戶,無奈地說:「你們還是大學生吧?查案子是我們警察的事,你們就不要浪費時間門在這裡了,好好回學校讀書吧。」
顧之光不服氣:「姚警官,湛曉蘭是我同學賈俊楠的女朋友,我們也算是失蹤者的家屬,參與調查怎麼不行?」
賈俊楠跟在姚國誠身後回來,補了一句:「顧之光是我們學校偵探社的,處理過很多校園離奇案子。」
姚國誠性格溫和,並沒有生氣,倒是他身旁的年青刑警黃毅瞪圓了眼睛:「校園裡能有什麼案子?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小糾紛罷了,你們這些外行湊什麼熱鬧!」
雞毛蒜皮的小糾紛?顧之光感覺內心被戳了一刀,臉一紅,抬手將趙向晚一指:「她,她是湘省公安大學的學生,怎麼能算外行?」
黃毅上下打量著趙向晚,看她態度沉靜,鳳眼閃亮,不由得聲音放柔和了一些:「你叫什麼名字?是哪一級,哪個專業的?」
趙向晚抬眸與他目光相對:「趙向晚,91級,刑偵專業。」
黃毅一聽便笑了起來,笑得嘴角咧到了耳後:「原來是小師妹啊,才大一,專業課都還沒學幾門呢,外行,妥妥的外行。」
【91級啊,比我晚了六年。我85年考進公安大學的時候,女生樓還正在建呢,沒想到現在刑偵專業也有這麼出色的女生了。】
趙向晚眸光一閃:「我來猜猜,師兄是哪一級的?」
黃毅來了點興緻,挑了挑眉:「來來來,你來猜。我告訴你,我在學校可沒什麼名氣,你肯定不認得我。」
趙向晚上前一步,鳳眼微眯,認真審視著他臉上的每一分表情:「看你年齡,應該是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歲?」
說到二十四歲的時候,黃毅右邊那道濃眉抖了抖。
趙向晚點點頭:「原來是二十四歲。」
黃毅閉上嘴,眼中多了一絲疑惑。
趙向晚繼續說話:「公安大學畢業後分配到派出所工作,刑偵中隊任普通警員,應該畢業時間門不長,兩年?三年?四年?」
說到三年的時候,黃毅明顯目光上移。
「很好,原來畢業快三年了。」趙向晚微笑,「89年畢業,85年入校,師兄,我猜得是否正確?」
黃毅張大了嘴:「厲害,你這套推理邏輯非常嚴密。不過……」他拉長了聲音,眼珠子轉了轉,「我一看就剛畢業不久,你這猜起來正確率高,不算什麼。」
說完這句話,黃毅指著姚國誠:「你要是猜得中我師父今年多大,我就服了你。」
姚國誠板起臉:「小黃!」
【我生得老相,人人都以為我四十幾,其實我今年七月才滿三十一歲呢。黃毅這小子捉弄人家小姑娘,可真不像話。】
黃毅嘻嘻一笑:「師父,就讓她猜猜吧。不然我這小師妹還真以為憑著點推理技巧就能走遍天下呢。」
趙向晚的目光移向姚國誠。
眼前刑警體形微胖,頭髮花白,臉頰有燒傷痕迹,新疤長攏后臉部肌肉繃緊,有些扭曲。
看頭髮,至少得有五十歲;
看體形,有點中年發福,怎麼也得有四十;
看臉龐,肌肉線條被疤痕破壞,難辨年齡。
賈俊楠大膽猜測:「快退休了吧?」
顧之光斜著眼睛看向黃毅:「你既然讓她猜,那說明真實年齡與外部表情不一致,警官看上去像四十五,那我猜……三十五歲!」
黃毅看一眼顧之光,難怪這小子能在大學里開偵探社,推理起來有模有樣。
黃毅看向趙向晚:「你來。」
趙向晚已經聽到姚國誠的心聲,自然知曉正確答案,她雙手負在身後,看著姚國誠的眼睛問:「三十,三十一,三十二……姚警官今年才三十一歲啊。」
姚國誠與黃毅同時張大了嘴:「你!你——」
趙向晚猜對了!顧之光不敢置信地看著姚國誠,眼前這個早生華髮的警官只有三十一嗎?他到底經歷了什麼,這麼顯老!
趙向晚解釋道:「我正在研究微表情行為學,通過人類的微表情、習慣性動作來判斷真相。目前正在市局實習,我的師父,是許嵩嶺。」
是時候,打打師父的旗號了。
黃毅不知道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只能拱手:「趙師妹,我服了!」
【微表情行為學,許黑臉的徒弟,難怪這麼厲害!我師父少白頭,這張臉卻是為了救我才毀了的。那次抓捕行動,歹徒扔汽油.彈,師父為了護住我,臉和後背被燒傷,在床上躺了個把月才活下來。現在體能沒辦法訓練,人也發福了,看上去一下子老了十幾歲。這次為了考察小師妹的能力,拿師父的年齡說事,該打、該打!等下再找師父賠罪。】
聽到這裡,趙向晚肅然起敬,敬了一個標準的舉手禮:「姚警官,學員趙向晚,請求參與失蹤案調查!」
姚國誠本就是個好脾氣的警官,對後輩多有提攜,見到如此意氣風發的預備役女警,喜得眉開眼笑,抬起手打了個哈哈:「好好好,那你們就幫著打個下手吧。」
黃毅補充了一句:「不過,警隊有警隊的規矩,在事情沒有水落石出之前,不允許對外透露任何信息,能夠做到嗎?」
趙向晚、顧之光、賈俊楠同時道:「能!」
兩組人馬兵分兩路。
姚國誠帶黃毅前往湛曉蘭剛來星市時打工的吉祥飯館,調查了解她當時談戀愛時的男友到底是誰。趙向晚則回市局,將季昭帶過來,根據目擊者的描述畫像。
星市是湘省最大的城市,面的數量雖然趕不上京都,但登記在冊的也有一萬六千多輛,如果慢慢調查不知道到猴年馬月。現在湛曉蘭生死未卜,必須抓緊時間門,爭取早一點找到這個拖箱子、開面的的男人。
當身穿黑色襯衫、黑色長褲的季昭背著畫夾子出現在電信局家屬區,那些小攤小販們都圍了上來。
八、九十年代對男性的審美,正是百花爭鳴、五彩繽紛之時。既有國產戰爭片里濃眉大眼、高大威猛的硬漢,也有港台言情劇里留著長發、說話斯文的文藝男,還有那種外國電影里五官深邃、紳士風範的洋派男人。
季昭卻是時下審美的一股清流。
他一身細瓷般的白皙皮膚,被一身黑襯得清高矜貴。他眼眸黝黑,不言不語,卻似有萬千星光匯聚。
往日季昭被季錦茂保護得密不透風,根本沒有機會深入普通老百姓生活,可現在跟著趙向晚、重案組,聽到的、看到的都是家長里短,漸漸染上些煙火氣,眼神變得靈動許多。
這樣的季昭,既有高高在上的華貴之美,又有不諳世事的天真,眉眼間門自帶一股書卷清氣,一下子就俘獲了大爺大媽們的心,主動圍過來,你一言我一語地提供信息。
「個子很高,頭髮很長,留著鬢角,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
「穿牛仔喇叭褲,紅底黑花襯衫,扣子只扣了三顆,敞開衣領,像個小流氓。」
「走路有點往前傾,右腳總像是被爛泥粘住一樣,怪怪的。」
「臉嗎?沒看清。我當時多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就像是有毒一樣挖過來,嚇得我不敢再看。」
「是,我也不敢看,那人一看就不是個什麼好東西,我哪裡敢多看。」
「我倒是認真看過一眼,其實眉眼長得還不錯的,濃眉大眼,很精神。就是那打扮花里胡哨的,蠻嫌人。哦,對了,他嘴唇右上邊,好像長了燎泡。」
……
這一回,面對擁擠的人群,聽著嘰嘰喳喳的話語,季昭並沒有表現出慌亂與驚恐,反而和趙向晚一樣,安靜地傾聽著一切。
聽完眾人的描述之後,季昭沉吟片刻,筆走如飛,不過二十分鐘,一個痞里痞氣的男人便躍然紙上。
就連大一學過一年美術的建築學專業學生顧之光都驚掉了下巴:「這,這也太出神了吧?」他盯著這幅素描看了半天,望著趙向晚,「你確認,他只是個普通的畫像師?」
趙向晚微笑不語。
天才畫家,超寫實派開創者,季昭來市局當一名畫像師,完全是牛刀小試。
【我畫得像不像?】
季昭看著趙向晚,黑漆漆的眸子里閃著雀躍的光。
有了讀心術之後,趙向晚與人對話通常會聽到兩道不同的聲音,人們「心口不一」,這讓趙向晚有些不適。
季昭不同,他的內心世界在趙向晚眼裡有畫面,純潔而簡單;他有語言障礙,那道少年青澀聲線只有趙向晚聽得到。
這份單純真實讓趙向晚感覺自在輕鬆,迎上季昭的目光,趙向晚微笑著點了點頭。
趙向晚的笑容雖淺,卻給了季昭莫大的鼓勵。那雪白世界里,金色陽光灑下來,星星點點的小草從雪地冒出來,漸漸匯聚成一片草地。
「啾啾啾——」雲雀從樹枝上蹦跳而下,站在草地中央開始鳴叫。
春天,來了。
趙向晚看到他內心世界的變化,濃濃的成就感湧上來——自己的笑容與肯定,就是季昭內心世界的陽光。
顧之光的目光從趙向晚臉上移到季昭臉上,嘀咕了一句:「不就是長得漂亮一點嗎?小小一個畫像師,哼。」
雖說顧之光不服氣季昭能得到趙向晚的笑臉,但季昭的存在的確加快了案件的偵破。
湛曉蘭1988年4月來到星市,第一站便是在吉祥飯館當服務員,不過事隔三年多,雖然吉祥飯館還在,但老闆幾經易手,唯一記得湛曉蘭的只有原來的洗碗工、現在的掌勺大廚。
畫像出來之前,大廚連連擺手:「不記得了,不記得了。當時我也和湛曉蘭一樣,剛來城裡打工,在飯館洗碗,就是個天天窩在廚房裡的小雜工,哪裡注意得到飯館里有誰來吃過飯、是不是有人追求過她?」
畫像出來之後,大廚瞪圓了眼睛:「是這個人嗎?我好像見過。開一輛黃色麵包車,經常吆五喝六地來飯館吃飯,晚上喝得醉醺醺的,還敢開車回去,當時飯館老闆娘背後罵過他,說他遲早會害死別人。」
黃毅沒想到這麼順利,追問:「那你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大廚:「只知道別人都喊他阿鋒,但具體叫什麼……哦,對了,他和飯館當時的老闆娘汪貴玲關係不錯,你們要是能找到她,應該就能找到阿鋒。」
汪貴玲開過餐飲,在工商部門登記信息齊全,很快就被警方找到。有了汪貴這條線,公安系統很快鎖定人稱「阿鋒」的熊成鋒。
兩天之後,熊成鋒被抓獲。
可是,這人嘴很硬,什麼也不肯說。
賈俊楠心憂湛曉蘭的下落,顧不得畢業設計,蹲在派出所等結果。
湛萍與匆忙趕來的哥嫂一起,焦急地等待消息。
與湛曉蘭有關的四個人,因為共同的目標,每天都會碰頭,漸漸相互了解。湛曉蘭的父母對賈俊楠印象不錯,就連一開始執反對態度的湛萍也大有改觀。
只是……再喜歡賈俊楠又怎樣呢?現在連湛曉蘭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趙向晚周一學校課多,等到下課後趕到派出所審訊室,已經是晚上七點。
姚國誠與黃毅已經審了熊成鋒一整天,兩人鬍子拉碴,眼睛泛紅,神情憔悴,看得出來精神壓力很大。一見到趙向晚,黃毅便將手中筆錄本交給她,讓出位置,示意她坐下。
姚國誠的聲音裡帶著疲憊,以手揉額:「五月十五日,星期五,下午五點半到六點,你在哪裡?」
熊成鋒低頭不語,長長的劉海耷拉下來,將眉眼遮得嚴嚴實實。
【我找過那麼多個女人,也就曉蘭懷了我的孩子,當時不願意被她拖累,再加上玩膩了,毫不留情和她分了手。可是現在回過頭來看,唉!只怪當時沒珍惜啊。】
眼前筆錄一片空白,聽到熊成鋒的內心戲,趙向晚略微鬆了一口氣。不開口不要緊,只要能聽到他的心聲便不怕。
姚國誠等了半天,熊成鋒一直拒不配合,便提高音量再次重複剛才的話。
熊成鋒緩緩抬起頭,看著黃國盛,嘴角扯了扯:「警察同志,都過去一個多星期了,我哪裡知道那天做了什麼。不如你來告訴我,那天我做了什麼?」
黃毅很不滿意他的態度,厲聲喝斥:「嚴肅點!現在是我們在問你,老實回答。」
熊成鋒抬起被銬起來的雙手,抵在額頭,懶洋洋地回答:「不記得了。」
【呵,老實交代,牢底坐穿,這個道理我懂。我不說,誰能知道我做過什麼?曉蘭啊曉蘭,你得感謝你那爭氣的肚子,要不是只有你給老子懷過孩子,只怕你早就沒命了。】
趙向晚的一顆心臟急速跳動起來。
——湛曉蘭沒有死!她還活著!
主審是姚國誠,按理說趙向晚不該開口,但情況緊急,趙向晚顧不得這些。她將筆放在桌面,輕聲問道:「湛曉蘭還活著,對不對?」
趙向晚的聲音清冷而平靜,似溪水流過草灘,打破審訊室焦灼氣氛。
抵在熊成鋒額頭的那雙手猛地下垂,露出一雙圓而大的眼睛。極深的雙眼皮,眸色微黃,瞳孔一縮,顯然這話直擊他內心。
姚國誠、黃毅審了一天,絲毫收穫都沒有,正在煩躁之中,聽到趙向晚這句話,黃毅脫口而出:「她還活著?真的假的?」
趙向晚點了點頭。
黃毅再問:「你怎麼知道?」
趙向晚看一眼熊成鋒。
黃毅抬手在腦門上重重拍了一記,也是!怎麼能當著嫌疑犯的面討論這個?
熊成鋒內心掀起驚濤駭浪,但他心理素質好,臉上半點沒有顯露出來。等回過神來,他狠狠地挖了趙向晚一眼,看她一張蘋果小臉,態度平和,頓時便輕慢下來。
【哪來的小警察,恐怕是剛畢業分配過來的吧?屁都不懂,胡亂開口猜測。啊呸!還真讓她誤打誤撞,猜對了。老子還等著曉蘭給我生兒子呢,幹什麼殺了她?】
再一次聽到「給我生兒子」這五個字,趙向晚目光微斂。雖然不太明白為什麼熊成鋒如此執著,似乎只有找到湛曉蘭才能生兒子,但可以肯定的是,湛曉蘭的確在熊成鋒手裡。
「你在這裡,誰給曉蘭做飯?餓到她、壞了身體怎麼辦?」
熊成鋒嘴唇一歪,配合著嘴角燎泡再顯邪氣。
趙向晚手指微動,如果不是因為身邊環境陌生,真想取出筆記本寫下一筆——嘴唇歪斜,說明此人焦慮不安,可能身處困境,或遇到大麻煩。
【媽的!這幫警察動作真快。幸好我早就開車把曉蘭送到我老娘那裡,給她手腳戴上鐵鏈子,拴在床腳,鑰匙在我身上,我媽就是再心軟也不能把她給放嘍。】
聽到這裡,趙向晚再無絲毫猶豫,眼中怒火一閃,「啪!」地一聲,手掌拍在桌面,霍地站起。
「既然你不擔心她的安危,那看來有人幫你看守,對吧?」
熊成鋒身體後仰,開始躲閃趙向晚的逼問。
「很好,既然有人看守,那這個人一定是你最信任的人。是誰?」
熊成鋒嘴唇緊抿,轉過頭,頸脖僵硬。
「朋友,還是父母?」
審訊室忽然安靜下來。熊成鋒牙齒緊緊咬住嘴唇,這代表他在認真揣摩趙向晚的話:這個女警到底知道多少?
「很好,原來是你父母家。」趙向晚轉過頭看向姚國誠,「姚警官,湛曉蘭現在熊成鋒父母家,查一查他的戶籍檔案吧。」
黃毅匆匆出門調查戶籍資料,趙向晚卻一直緊緊盯著熊成鋒。
熊成鋒的神情忽然放鬆下來。
看到他雙肩舒展、唇角上揚,趙向晚心生警惕:不對,他這個反應不對,這說明戶籍檔案可能查不到他父母的住址!
【去查,你們只管去查,能夠在戶籍檔案里找到我媽,我算你們狠!兩年前我爸死了,就把老娘接到星市,在湖夏區五支溝那裡買了箇舊屋住著。我就這麼一個老娘,平時都是一個人過去,身邊根本沒有人知道那個地方。老子殺的人多了,如果沒個安全地方怎麼行?】
殺的人多了?這人殺了很多人!
大案!
越是大案,越要沉住氣。
趙向晚緩緩坐下,強迫自己鎮靜下來,腦子飛速運轉。湖夏區五支溝——這是用讀心術聽來的信息,微表情行為學那一套可沒辦法解釋,為什麼自己能夠知道如此具體的地址。
半個小時之後,黃毅跑進審訊室,大聲道:「市局戶籍科、計程車管理所那邊回電,熊成鋒戶口不在星市,入職檔案里登記的父母住址在貴省盤溪縣梧宛村六組,距星市足足有一千公里路。」
熊成鋒的嘴角浮現出一道得意的笑。
鷹鉤鼻,鼻尖向下垂成鉤狀,配合著這個陰冷的笑容,趙向晚後背感覺到嗖嗖寒意。
這人陰險狡詐,冷酷殘暴。
他的軟肋,一是母親,二是生兒子。必須攻破他的心防,逼他說出實話。
趙向晚對姚國誠說:「我們在計程車管理所調查過,從五月十五日開始,熊成鋒一直都有營運記錄,他並沒有離開星市。如果他把湛曉蘭關在父母家,那一定還在星市。」
黃毅點頭,讚許地看了趙向晚一眼:「對,我也是這樣認為。」
說完,黃毅走到熊成鋒面前,右手重重壓在他肩上,瞪大眼睛、提高音量:「老實交代,湛曉蘭在哪裡?!」
黃毅手勁很大,熊成鋒只覺得半邊身體都麻了,痛得直咧嘴,卻依然保持著臉上的笑容:「警察同志,現在可是新社會,不興嚴刑逼供啊。」
姚國誠道:「只要人沒事,你這罪名就不重,關上幾年再出來,好好改造一樣做人。如果頑抗到底,我們以殺人罪立案,那你就是死路一條。」
熊成鋒斜著眼睛看向他:「我什麼也沒做,哪裡來的殺人罪?」
熊成鋒這憊懶模樣惹惱了黃毅,加大手上的力度:「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如果不是小師妹在一旁盯著,如果不是有紀律約束,黃毅真想狠狠揍他一頓。
「哈哈哈哈——」
熊成鋒看他光說不練,不由得笑了起來,「來呀,來呀,老子什麼也沒做,不怕你!」
在他囂張之極的笑聲里,趙向晚緩緩開口。
「我們有人證,5月15日你拖著湛曉蘭的行李箱從電信局宿舍區經過,面的停在五福路街口。而在這個時間門段,湛萍家失竊三千元,是你乾的吧?」
熊成鋒的笑聲戛然而止:「三千元?」
【媽的,那個婆娘誣陷老子。明明只有七百塊,怎麼突然就變成了三千?他媽的,這老表子想錢想瘋了吧?】
越想越氣,平生受不得半點冤枉氣的熊成鋒呼吸聲變得粗重起來。
羅敬也愣了一下,不過他反應快,馬上疾言厲色地喝斥道:「入室盜竊,1000元以上不滿2500元的,處管制、拘役、有期徒刑六個月或單處罰金;2500元以上不滿4000元的,處有期徒刑六個月至一年。不交代湛曉蘭的去向不要緊,你偷了三千塊錢,證據確鑿,進去先關上一年。我們慢慢查,總能找到你父母住在哪裡,是不是?」
熊成鋒眼中漸漸露出凶光。
趙向晚補上一刀:「以警方名義,在報紙上發一則屍體認領啟事,把你的照片放上去,你父母看到了總會出現,是不是?我們不急。」
屍體認領?熊成鋒成功被激怒,大聲叫了起來:「老子只拿了七百,根本夠不上立案!」話一出口,看到姚國誠、黃毅、趙向晚交換眼神,他這才意識到失言。
熊成鋒的反偵查意識非常強。當時湛萍家中失竊,室內除了湛萍、湛曉蘭的指紋,並沒有發現第三者的指紋,因此案件才更顯撲朔迷離。現在熊成鋒坦言是他拿了錢,那再想狡辯,也是徒勞。
黃毅感覺眼前曙光出現。熊成鋒既然已經認下入室盜竊罪,偷了床頭櫃里的七百塊錢,那離承認綁架湛曉蘭也不遠了。
【盜竊算個屁,才幾百塊錢,挽留幾天就能放出來。認了就認了,老子不怕。】
熊成鋒將身體靠在椅背,一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我就拿了,怎麼樣?」
姚國誠問:「什麼時候進的屋?」
熊成鋒漫不經心地回答:「五點多吧。」
「怎麼進的屋?」
「撿的鑰匙。」
「進去的時候屋裡還有誰?」
「沒看到人。」
「拉杆箱是怎麼回事?」
「屋裡也就拉杆箱還值點錢,我順手拿了。」
再問,熊成鋒就閉上眼睛,嘴角微微上勾,反正不承認見過湛曉蘭,更不交代為什麼用拉杆箱帶走湛曉蘭,審訊又進入一個死胡同。
【老子悄悄跟了曉蘭一個星期,什麼時候上班,什麼時候下班,什麼時候回家做飯,什麼時候約會,全都摸得清清楚楚。上上周四吧?晚上九點,看她在公用電話亭旁邊轉圈圈,上前和她搭話,沒想到她像見了鬼一樣,一臉的嫌棄,還啐了我一口,叫我永遠不要再來找她,真他媽不識抬舉!
從來只有我甩我,沒有人甩我,要不是因為老子檢查出來身體有問題,前前後後上過那麼多女人,只有曉蘭一個懷孕,我一個大老爺們憑什麼回過頭來找她?她敢把老子的兒子打掉,他媽的!
周五下午,準備好帶麻醉劑的手帕,老子專程等在那紅房子拐角處。看著她從鞋店走回家,等門一開,直接推她後背進去,手帕一捂,萬事皆休。
戴上手套在屋裡摸了一圈,順手把床頭柜上里的錢收進口袋,再從她房裡拿下那口拉杆箱,把曉蘭裝進去,堂而皇之走出去,丟進車裡,誰敢阻攔?
原本想著干她一回,再弄死她。沒想到看到大衣櫃頂上那口大箱子……哈哈,瞌睡遇到枕頭,帶回家去,生兒子。】
熊成鋒的邏輯有些混亂,表述得不算清晰,但趙向晚卻聽明白了。
他原來的打算,是因為湛曉蘭打掉他的孩子,想對她實施報復,但看到那口箱子之後改了主意,決心把湛曉蘭囚禁在身邊,生齣兒子之後再殺掉。
一般的犯罪分子不敢白天作惡,光天化日,擔憂被人發現。他卻敢在眾目睽睽之下,拖著一口裝人的大箱子招搖過市,半點畏懼心都沒有。
此人窮凶極惡,膽子非常大。
要突破他的心防,必須另闢蹊徑。
黃毅與姚國誠對視一眼。
【熬審,我們和他熬鷹!車輪戰審訊,看他撐不撐得過。】
熬鷹,是訓練獵鷹的一種方式。通過連續幾天不讓鷹睡覺,讓它熬著並且睏乏,消磨鷹的意志,便能變得馴服。
公安審訊對訊問時段、時長、方式都有嚴格的規定,黃毅他們的打算其實已經算是違規。
趙向晚觀察著熊成鋒的反應。一天審訊下來,黃毅與姚國誠已經疲憊,但他卻絲毫不顯疲態,可見這人身體素質、耐力、抗壓能力很強。哪怕違規熬審,恐怕也很難達到目的。
想到這裡,趙向晚看向姚國誠:「我來和他說吧?」
姚國誠剛才已經見識過趙向晚的犀利,想想她是許黑臉的徒弟,便讓出主審位置,示意黃毅做好筆錄。
黃毅拿過紙筆,有些好奇自己這個才大一的小師妹準備怎麼審訊。
趙向晚目光微斂,放柔和姿態,帶著絲小女孩的天真,微笑道:「我有個秘密,和你交換一個秘密,怎麼樣?」
熊成鋒來了點興緻,身體微微前傾。
【這小娘們什麼都不懂,也能當警察?現在的警察隊伍,真是什麼人都收啊。還秘密交換秘密?她當是過家家呢。】
趙向晚沒有在意他閉口不言,繼續道:「我在調查湛曉蘭失蹤案的時候,和湛萍深入了解過湛曉蘭的過去。你知道嗎?曉蘭曾經被人騙,懷了孩子。那個孩子,應該是你的吧?」
熊成鋒臉皮抽搐了一下,眼睛有些發紅。
【媽的,那個孩子是老子唯一的種,偏偏被她打了!老子身體壯實、能打會扛,前前後後和二十幾個女的上過床,卻沒想到沒一個懷孕。先前還以為那些女人都吃了什麼避孕藥,後來我老頭死了之後,老娘求我結婚生子,我打算收心,在鄉里找了個年青姑娘,結婚半年,連個蛋都沒下!又找了個生了兩個兒子的寡婦,還是沒有!
我老娘覺得不對勁,哭得眼淚鼻涕的,求我不要讓老熊家斷了后,沒辦法,到省里大醫院一檢查,媽的,先天性弱精症!很難讓女人懷孕。老子當時那個悔啊……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為什麼不把曉蘭哄好點,讓她生了孩子再甩掉不行嗎?只怪當時太年輕,唉!】
趙向晚輕聲道:「湛曉蘭是不是告訴你,那個孩子打掉了?」
熊成鋒被她的話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抬起頭與她視線相對,嘴唇微張,顯然已經意動。
趙向晚鳳眼微微一眯,將寒光掩住:「其實……那個孩子並沒有被打掉。」
「什麼?!」熊成鋒猛地從椅中站起。
這個消息太過震撼,令他整個人都陷入狂喜之中。
【我就說!老天爺不會絕了我老熊家的后!生下來好,生下來好!我有孩子了,當爸爸了!曉蘭這娘們不錯,真不錯。】
姚國誠萬萬沒有想到,趙向晚竟然坐下來和熊成鋒拉起了家常。而這個秘密,也成功地讓熊成鋒一改之前的抗拒,變得興奮起來。
審訊過無數嫌疑犯的姚國誠有經驗,此時趙向晚已經掌握主動權,審訊終於有了進展!
熊成鋒問:「男孩還是女孩?」
「男孩。」
熊成鋒鼻翼張開,呼吸急促,態度急切:「他在哪?長得可像我?」
他一著急,趙向晚便不急了。
趙向晚將身體向後一靠,微笑道:「這,就是我要和你交換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