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會傳染的夢

戴天突「重色輕友」，不想管堂兄戴大椎的「閑事」。

可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他不想管這件閑事已經不可能。

他可以不理睬堂兄戴大椎，但不可能拒絕老母的懇求。

戴天突的母親在第二天的中午時分，極為罕見地給他來了一個電話。母親現在一個人住在九靈山老家，依然過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山裡人的清苦日子，母親平時極少給他電話，除非有十分重大且需要馬上解決的要事。

老母在電話里告訴他一個很不幸的消息，戴大椎昨天晚上駕鶴西行了，衛生院的醫生次日鑒定，老人是在夜半時分突發心血管疾病，死於腦溢血。外人看來，死因不足為奇，戴大椎本來就屬於三高人群。

戴天突突聞噩耗，五雷轟頂，戴大椎的死因只有他最清楚。

萬萬沒有想到堂兄昨天才來求救電話，隔天就撒手人間。要是上帝真有末日審判，被告席上一定有他，他對堂兄的死負有重大責任。他嚇得面色蠟黃，不敢吱聲，所幸母子是在電話里說話，要是面對面交流，他的失態一定會引起母親的懷疑。他不知道母親是不是知道昨天戴大椎還給自己來過求救電話，要是母親知道戴大椎死前曾經求救於他，而他大意失荊州沒伸出援手，母親怎麼可能放過他？死去的戴大椎那是母子倆的恩人呀！

母親對戴大椎只是通告一下，並沒有多說，顯然，她老人家不知道戴大椎曾經給自己打過求救電話。這讓他稍稍鬆了一口氣。但是母親接下來告訴他的消息又令他馬上神經緊繃，膽戰心驚起來。

原來現在的九靈山下做這個祖先被殺噩夢的不是戴大椎一個人，而是一大片，有十多位七八十歲的老人，而且清一色的戴姓男人，幾乎囊括了自己在家鄉的所有長輩。他們這幾天都陷入戴大椎一樣的境況之中，噩夢纏身，血壓陡升，在水深火熱之中度日，掙扎在死亡線上。

如今的年代是網路時代，網路時代就是年輕人的時代，年紀越大越是渣。人生不是美酒，越藏越香，而是肯德基，剛出籠的才是最新鮮有味的。

「長江前浪推後浪」，前浪只能無奈被後浪拍死在岸上。這些老人生不如死，但在當地人看來老人們被噩夢困擾，無法自拔，幾乎是笑話——人老了，一點不值錢，什麼怪事都會發生。

老人們集體做噩夢已經有段時間了，戴天突的老母曾經到衛生院提要求，請市裡疾控中心的專業人員下來調查一下，是不是某種神秘細菌或者病毒在作祟。

衛生院長是個有責任心的老好人，不敢怠慢，親自和市裡疾控中心的負責人聯繫。

疾控中心派了市裡這方面的幾位專家來九靈山調查，他們工作還是挺認真的，除了田野考察、到處走訪患者外，還採集了老人們大量的血樣去實驗室檢測，可是結果不理想。老人們的血樣里既沒發現細菌，也沒發現病毒。調查陷入僵局，專家們束手無策，下不了結論。

專家們下不了結論，政府無法採取有效的行動，可是事情沒有停止不前，老人們的噩夢還在繼續，戴大椎甚至因此丟命。雖然他的死亡官方說法是半夜死於腦溢血，因為無人發現，錯過了珍貴的搶救時間。可是有許多人不相信這個死因，認為得戴大椎就是死於做噩夢。

既然科學解決不了問題，迷信自然應運而生，九靈山這塊地方歷史悠久，乃古越人中心聚居地，「越人好鬼魆」，傳統使然，本來就是滋生鬼怪的肥沃土壤。

以前人們相信世上真有鬼神走動，現在不敢相信了，變形成相信「童心」。

這段時間九靈山下剛剛又出了一個「童心」，這個童心本是一個弱智，只讀過一年書，勉強能說幾句人話，現在一飛衝天，據說是和明朝大名人劉伯溫的魂兒驀然相遇了，這可不得了，一個連生活自理能力也欠缺的痴獃兒馬上成先知，能知過去未來，招來大量善男信女前來頂禮膜拜，門口像菜市場一般熱鬧。

這些做噩夢的老人幾乎每個人都去「童心」家裡「求師問道」過，事情開始走偏門，這可不是好現象，會出亂子。

許多老人明知求「童心」是自欺欺人，可走投無路之際，除了「自欺欺人」安慰一下自己，還能怎麼辦？

專家已經束手無策，平頭百姓只能病急亂投醫，死馬當活馬醫。

戴天突的母親急鄉親們之急，四處求助，眼見無果，只好打電話給兒子求救。

這些老人在別人眼裡不值錢，但在戴天突老母眼裡都是二十多年前曾經幫助過自己的恩人。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老母在電話里語重意長要求，一定要用盡一切手段幫幫他們。

這叫「還恩」！母親在電話那頭特別加重語氣說出了這兩個字。

戴天突父親死那年，戴天突才會扶著床沿走路，母子倆弱不禁風。孤兒寡母生活在大山裡很不易，如果沒有眾多相親的幫助，能不能活下來也是問題，就別說戴天突想考上大學出山成才了。母親對鄉親們的幫助有一筆賬，牢牢記在心裡。誰在兒子上大學時送來了十個雞蛋當賀禮，誰在雷雨天屋頂漏水時幫著上房添了幾張瓦。這些人情債不值錢，但每一筆都必須償還。一筆不能含糊。

戴天突醫科大學六年，畢業後到S市人民醫院工作，在村裡人眼裡真是草窩飛出金鳳凰，改天換地，前程似錦，以後的日子一定是芝麻開花節節高。

但母親卻冷靜地認為，她家的報恩行動才剛剛攢了本，開了個頭。

戴天突想把母親接到城裡來養老享清福，母親拒絕了，她要留在老家，目的只有一個：方便照顧那些上了年紀、正在漸漸失去生存能力的老哥們、老姐們。

如今鄉親們遇到大麻煩了，正是還人情債的好機會。

母親的意思很明確，既然鄉親們遇上了過不去的坎，兒子在單位里再忙，也必須義無反顧挑起「報恩」這個重任。

戴天突在電話里不敢和母親多繞口舌，其實他想勸母親儘快離開是非之地，村裡的老人們紛紛中招，捲入噩夢的漩渦里水深火熱，母親的年紀也不小了，會不會也跟著中招呢？要是老母有個意外，他這輩子罪不可赦，餘生別想有好日子過，唯一的結局就是「鬱鬱而終」！

戴天突是孝子，母親已經為了兒子含辛茹苦前半生，自己就有責任為母親的下半輩子畫上圓滿的句號。

可是聽母親堅決地口氣，兒子不把恩人們的問題解決好，老人家是誓與陣地共存亡，絕不肯獨善其身，苟且偷生，只好放棄了勸母親離開老家的勸導，答應馬上回老家一趟，憑自己這些年來的業務修行，看看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接到母親的電話后，戴天突已經完全改變了當初對堂兄戴大椎的噩夢問題的判斷，出現在家鄉九靈山下的這場噩夢之災，應該擺脫人的慣性思維去分析，不是人體身體疲勞所致，極有可能是集體中毒，是某種寄生蟲、細菌或者病毒在作怪。

而後一種可能性更大！

他在醫學院是學微生物專業的，完全知道肉眼看不見的微生物威力之巨大。

微生物能錯亂人的思維、改變世界、製造慘案並不是危言聳聽。

歷史上最悲慘的事件莫過於十七世紀發生於美國的德勒姆女巫事件。當地人食用了變質的穀物，出現了可怕的幻覺，在大白天看見魔鬼現身作惡。這本是一種叫麥角菌的細菌侵入人的神經系統和大腦後出現的病變現象，可是當時的村民和當局認為是女巫在作法害人，開始了大規模的「除妖行動」，結果絞刑架下弔死十九人，亂石砸死一人，有200多人被指控實施了「妖法」而走上法庭、鐺鋃入獄。許多受害人中，絕大多數是未諳世事的妙齡少女。

迷信害死人，歷史教訓一定不能忘。

現在的九靈山下「童心」又現身，信其者的市場還不小，可見人們還是很迷信的，一有風吹草動，求神問卦。那些患病的可憐的老人們本就生計艱難，一旦被當地人誤解，不就是雪上添霜嗎？他們一定是孤獨無助的犧牲品。

戴天突想到這裡時心亂如麻起來。

九靈山一帶是一種叫剛地弓形蟲的寄生蟲的感染區，這種寄生蟲才幾個納米大小，寄居在動物細胞內，肉眼不可見，卻威力無比，很可怕，一旦發作起來會控制感染者的行為模式和思維能力。

老鼠被其感染后，遇見貓不再逃跑，情願被貓吃了。這不是老鼠的本性，是寄居在老鼠體內的病毒的願望，只有被貓吃了，病毒才能離開奄奄一息的老鼠，借用貓的身體，繼續繁衍生息。

人體一旦被感染后，精神狀態也會發生大變化，或者無端鬱鬱寡歡，患上抑鬱症；或者激情飛揚，不可一世。

是不是可能被剛地弓形蟲感染了？不能排除，有可能！

自己不是大款，不能給家鄉人帶來富裕的生活，但還是有一點知識，讓鄉親們趨吉避凶，盡量過上太平日子還是義不容辭。

現在最需要的是拿到病患的血樣。

他必須要馬上到九靈山去一趟，儘快拿到血樣，查清楚是何種寄生蟲、細菌或病毒在作祟，才能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

當地防疫部門很可能是缺乏這方面的技術和設備，才沒有發現這一問題。

畢竟那只是一個縣級市的人才和設施配備。有問題不得不向上級求助，一級級上報，這其中手續、程序不少，難免浪費時間。

而自己恰好有這方面的門路，可以一步到位。